第 30 章

九點多,客人離開,成蕓到門口送。

等她回來的時候,李雲崇正坐在沙發上泡茶。那個鳳凰頭飾還在地上放著。成蕓過去,把頭飾裝到箱子裡,回身的時候,李雲崇看著她。

「在哪買的?」

「苗寨。」

「這都兩個月了,才想起來要送?」

成蕓坐到他對面,「說了訂做的。」

「又不是什麼新鮮玩意,用得著還訂做一個麼。你喜歡銀飾,北京的工藝大師有一堆,我幫你聯繫就好了。」

成蕓還有好多話可以解釋,比如喜歡民族文化,當時一時興起,被店員說動了心……可她不想解釋了。

她往沙發上一靠,說:「我買了又怎麼樣?」

李雲崇不動聲色地緊了一下眉頭。

茶几上的溫水壺燒好了水,壺口冒著熱氣,蓋子也噗噗地響動。

李雲崇低頭,把水壺拿下,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成蕓心裡煩躁,站起身,「我先走了,明天還要上班。」

「小蕓!」李雲崇沉聲叫她,成蕓轉頭,看見李雲崇站了起來,她緩和了一下情緒,說:「我今天有點累了。」

「累了就在這休息。」

「我今天要回家。」成蕓拎起包,穿好外套。

在玄關處穿鞋時,李雲崇走過來。成蕓拉了兩下鞋櫃都沒有拉開,李雲崇彎腰,說:「裡面可以卡住了,你別急。」他晃了幾下,櫃子拉開,他把成蕓的鞋取出來。

成蕓低頭穿,李雲崇說:「想回家住就回家住,別板著臉,大過年的。」

成蕓拉上鞋子拉鏈,低聲說:「沒有。」

「什麼沒有。」李雲崇道了一句,「你這暴脾氣多少年了,還是改不好。」

成蕓憋著氣,胸口發沉,她搖搖頭,說:「沒,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李雲崇說:「明天晚上幾個朋友來聚一聚,你有什麼想吃的,提前告訴我,我準備一下。」

成蕓穿好鞋子,站到門口把門打開,說:「那我明兒個白天想想,想好給你打電話。」

成蕓從李雲崇家開車離開,小區裡面張燈結彩,滿是過年氛圍。

成蕓開車剛出院子,拐彎時狠狠鑿了一下方向盤,喇叭清脆地響了一聲。

她知道李雲崇會煩,可她沒想到自己也煩成這樣。

她與李雲崇相熟多年,她知道他的忌諱。

李雲崇不喜歡她跟過去的事情有瓜葛——尤其是她獨自外出,身邊沒有他的過去。

而且近幾年李雲崇年紀大了,越發地囉嗦。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他最多警告一句,現在換了路數,不警告了,全改成這種若有若無的埋怨。

成蕓往常都忍,今天沒忍住。

回家路上趕上堵車,成蕓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把手機翻出來。

她記得她存了那家銀店的電話。

這種不重要的事她通常不過腦子,找了半天還打錯了一個,最後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著了。

這是個座機電話,這個時間店裡應該已經下班了,可這種店都是商住兩用,電話響了幾聲,還是有人接起來。

成蕓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痛斥。

從商家失聯到延誤發貨再到泄露客戶資料,成蕓語速極快,氣勢又凶,吼完了足足十秒鐘,對面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

「請問,您是哪位啊……」

「哦,你們已經忘了我是誰了對吧。」成蕓一手扶著方向盤,冷笑一聲,「剛剛送貨出來,就忘了客戶是誰,你們生意做得大啊。」

對面的小姑娘還是沒懂,跟成蕓溝通了老半天,才弄清楚她就是那個買了「鎮店之寶」的客人。

「不是啊!」小姑娘一弄清楚,馬上就反應過來了,「我們十二月底就發貨了啊。」

成蕓皺眉,「你說什麼?」

「我們十二月底就發了。哦,對了……」小姑娘想起什麼,說:「還是你的朋友親自來店裡提的呢。」

成蕓頭暈眼花,「我的什麼?」

「朋友啊。」小姑娘感覺成蕓的耳朵不太好用,「他親自來店裡把東西提走的。」

這個「朋友」是誰,已經不需多說了。

成蕓怒道:「他說是我朋友你們就信?也不打電話給我確認一下?」

「這……」小姑娘淳樸善良,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層面,「我們店裡跟他都是認識的,他也幫我們送過貨,那天他過來店裡問是不是有個北京來的顧客留了名片,我們就以為你們認識,後來他都把錢都付清了,說把地址給他,他親自拿回去。」

「他付錢了?」

「嗯,我們把地址給他,他就把東西拿走了。」

「你們就是想省郵費是吧!?」

「成小姐……」

成蕓基本懂了。

他這是花錢換地址,然後送到了貨再讓她把錢打到他的卡里。

成蕓真想把周東南拎到自己面前問一句:「你他媽怎麼這麼聰明呢?」

電話裡的小姑娘還戰戰兢兢:「是不是東西沒送到啊?」

成蕓已經沒心情跟她說什麼了,「沒有,送到了,就這樣吧。」

她掛了電話。

一時心情很複雜。

有點恨,有點氣。

也有點無奈。

她回想起之前他被她抓包的那天,他還大言不慚地說他只是送東西的。

他確實是來送東西的,不過是不是「只」,就不好說了。

成蕓回到家,東西扔到一邊,先洗個了澡。

洗完澡出來,她發現手機上有個未接來電。她撥回去,周東南接了電話。

電話裡很靜,他應該不在外面。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成蕓點了一根煙,盤腿坐在床上。「當初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周東南的聲音低沉,又平緩。

「沒,我記著。」

「你就這麼記的?」

窗外紅彤彤,滿街都是燈籠,成蕓沒有開燈,她的窗戶也被周圍鄰居家的燈籠映出熱鬧的紅光。

屋裡面則是黑黑的。

周東南靜了一會,才說:「我只說了我記著。」

成蕓冷笑一聲,周東南又說:「我又沒說我也同意。」

「你跟我在這玩文字遊戲是不是?」成蕓眯著眼睛,她雖然沒有開燈,可是窗戶大,外面燈光很亮,直接照在她的床上,變幻的顏色。

「隨你怎麼想。」他說。

隨我怎麼想。

成蕓看著煙頭上的淡淡火焰,心想,她還能怎麼想。

「錢你就別想要了。」成蕓看了一會煙,淡淡地開口說:「你拿的錢也夠多了,別把我當冤大頭宰。」頓了頓,她又說,「也別拿我當好人賴。」

周東南說:「不會。」

又安靜了。

預期的所有環節都沒有上演——事實上成蕓也沒有預料到會出現什麼樣的對話,她只是隱約覺得,不該是這個氣氛。

「算了……」她低頭,空調在角落,暖風吹得急,把她的頭髮絲吹了起來。「東西你也送到了,你什麼時候離開北京。」

周東南說:「你要送我麼?」

「……?!」

「我開玩笑的。」

成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周東南總算坦白,「你要是一定要問出什麼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走。」

煙灰掉到腳上,成蕓噝了一聲,彈開。

「怎麼了?」周東南問。

成蕓把灰燼踹到地上,「煙掉了。」

「燙到了?」

「……」

「燙到沒有?」

「……沒。」

事態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了。

成蕓把煙掐滅,說:「周東南,我知道你人不傻,你也不要跟我裝,咱們把話挑明了說行不行。」

「我已經說了。」周東南說,「我不會走的。」

成蕓直接從床上站起來了,「你不走幹什麼?你留北京幹什麼?你不要說是為了我來的,當初我已經跟你說清楚,你自己也同意了,錢我沒少給你,你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麼難看?」

成蕓連珠炮轟完,周東南才緩緩地說:「我就是為了你來的。」

百折千回的球路被對方一個直球頂回來,成蕓覺得自己不會玩了。

她許久說不出話,周東南說:「那我掛了,明天我換個北京的手機號,這個號打電話太貴。」

「……」

「我會發短信給你的。」

成蕓炸了,「你不要給我,也不要找我——!」

電話裡靜默三秒,周東南忽然說了一句:「你上你的班,我不會找你的。」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成蕓覺得他最後的話有點奇怪。可她來不及細究,手機裡已經是忙音了。

成蕓放下電話,咚地一下,手機掉到床上。

被子厚,聲音悶悶的。

成蕓躺在床上,睜著眼睛。

天花板很高,只要一黑,就像沒有頂一樣。

成蕓歪過頭,看見放到角落的箱子,裡面是周東南帶來的頭飾。成蕓看了一會,覺得箱子慢慢變得透明了,裡面的銀飾鳳凰活了一樣,死死地盯著她,好像要跟她說什麼。

成蕓搖了搖頭,轉身睡覺。

除夕夜的前一天,白天成蕓照常來到公司上班。不過今天誰還有心思工作,整個公司沉浸在一種鼓噪的氛圍裡,成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劃水摸魚的就當沒看見。

下午的時候成蕓給員工開了個總結會。

會是總公司讓開的,回顧過去,暢想未來——說白了就是穩定一下即將飛出去的軍心。

會上該說的東西文案早已經準備好,成蕓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然後就脫稿聊了起來,最後囑咐了大家新年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

下了會,郭佳過來跟成蕓說:「你怎麼像高中老師似的,還注意安全。」

成蕓說:「高中老師都這麼說的?」

「對啊,你沒念過高中啊。」

成蕓笑,「我忘了。」

她們一起往外走,公司後面的居民區裡有鞭炮的響聲。

北京鞭炮管得嚴,可稍偏稍小的地方還是有人放。鞭是最普通的大地紅,成蕓站在公司門口,把鞭炮聽完了再走。

「走吧。」郭佳挽著成蕓胳膊,「坐你車,我就不開車了。」

李雲崇的聚會,並沒有家人。

李雲崇的母親八十多,身體並不是很好,一直在外地靜養。他還有個姐姐,也不見來過北京。所以每年李雲崇的聚會,都只是請一些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來。

成蕓開著車,穿過張燈結彩的街道。

家裡布置得敞亮,賓客滿門。

成蕓進屋拖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周東南——她今天一天都沒有接到他那所謂「換號」的短信。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在等他的短信。只是他說了,她就多留意了一下。

「小蕓。」

成蕓抬頭,李雲崇穿著一身休閒裝,笑著招呼她,「來,我做了西湖醋魚,你喜歡吃的。」

成蕓隨著李雲崇進屋,臉上帶笑地與來客挨個寒暄。

一年只有一次的聚會,李雲崇不限制喝酒,桌上青島茅台乾紅,各式各樣的酒擺了一堆。李雲崇喝酒不行,大多的敬酒都是成蕓擋下來的。

喝到最後,成蕓臉泛紅光,意識清楚,動作卻已微緩。

就在那觥籌交錯的某一個瞬間,成蕓忽然想到——

那個小黑臉現在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