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蕓起晚了。
大年初一是陰天,這在某種程度上更加促成了她睡過頭的結局。
不過,陰天不是最關鍵的理由。
成蕓拿著手機,指著還在床上的周東南,目光凶惡。
「你關我手機是不是?」
周東南把從旁邊撈了衣服遞給她,「你先把衣服穿上。」他一邊說,另一隻手去夠空調遙控器,把空調打開。
「周東南!」
床上的男人看過來。
他神色有點懶,面對神色嚴厲的成蕓他表現得異常淡定——這不能怪他,因為成蕓雖然眼神犀利,但是造型並不可怕。
經過那亂七八糟的一夜後,成蕓兩隻眼睛帶著宿醉的微腫,頭髮完全炸開了,站在床前只穿了件文胸就瞪圓眼睛指著周東南,形象甚是搞笑。
周東南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臉。
他穿著昨晚那件衛衣睡的,衣服被他壓得全是褶皺。
周東南把被子掀開,露出光不出溜的一雙大腿,腿上顏色也沒白到哪去,大腿有力小腿修長,膝蓋和腳掌的骨節十分清晰。
周東南只穿了一條三角褲衩,掀開被子後就開始找褲子。
成蕓被他這無所謂的態度刺激了,音調再高一級。
「你昨晚是怎麼說的!?」
周東南停下手,再一次看著她。
其實也不是昨晚,按時間來算的話,已經是今天了,具體一點就是七個多小時之前——
後半夜三點,成蕓要走。
周東南不讓。
「太晚了,睡我這。」
成蕓打了一個哈欠,手還在穿衣服,風涼道:「是睡你這還是睡你啊。」
「……」
手腕被拉住,成蕓抬頭,周東南看著她說:「你想再來也可以。」
他那表情不像開玩笑。
成蕓荒唐地呵笑一聲,把手掙開,點了點周東南的胸口,「二十幾年憋了不少存貨是不是?」她把周東南推開一點,彎腰穿鞋,淡淡地說:「不想憋了就找個女朋友去,到時候隨時隨地給你撒種。」
鞋子拉到一半她就被拽了起來。
周東南扯著成蕓的衣領,目光果決。
成蕓冷著臉冷著聲,「鬆手。」
周東南幾次吸氣,就在成蕓做好他破口開罵甚至於動手打人的準備時,周東南又鬆開了手,變回原來的樣子。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語氣平淡地說,「今天住我這。」
「我明天還有事。」
「那也是明天的事。」
「我要去機場。」
周東南一頓,「你要出門?」
「嗯。」
「去哪?」
「去哪跟你沒關。」
「去幾天?」
「……周東南,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周東南站了一會,然後轉身回到床邊,開始換床單。
「……」
被單扯下,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張乾淨的重新鋪好,成蕓則站在窗邊默默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
「來。」他鋪完床,轉頭對她說,「過來睡覺。」
成蕓有種無力感。
周東南說:「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我會叫你。」
僵持了一會,成蕓踹開腳上的鞋。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太累了,否則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他說服。
剛剛穿上的衣服也脫了,成蕓直條條地倒在床上。
一沾床成蕓就開始慶幸自己的決定。
誰願意在大年夜渾身疲憊地走進風雪裡,然後再開幾十分鐘的車回家——誰都不願意。
成蕓拿出手機,睡眼朦朧地定了鬧鐘,又跟周東南說:「八點叫我,我要洗個澡。」說完,她把臉埋在枕頭裡,準備睡覺了。
周東南碰碰她,「你這麼睡不悶麼?」
成蕓不耐地扒開他,「別說話。」
成蕓很快睡著,周東南沒有。
他在成蕓睡熟之後盯著她看了好久。屋裡沒有開燈,他只能藉著電視機的微弱亮光看清她的輪廓,半晌之後,周東南拿過成蕓的手機,鼓搗了一會,把鬧鐘關掉,關完之後還覺得不太保險,乾脆把手機全關了。
放下手機,周東南伸手,扳著成蕓的肩膀把她翻了過來。
成蕓完全沒有動靜。
等了一會,成蕓還是沒動靜,周東南把手指頭放到成蕓鼻子下面。
還在喘氣。
周東南這才放鬆地把她抱在懷裡睡下。
一覺睡到十點半,周東南是在成蕓一聲操中醒過來的。
之後就是現在的場景。
「我今後要是再信你——」成蕓氣得腮幫子都紅了,「我成字倒著寫!」
她火了半天,發現周東南像沒聽見似的。不僅神色不變,連眼睛都沒有與她對視。成蕓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見自己幾乎光著的身體。
成蕓抬眼,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周東南,我□□大爺。」
周東南靠在床頭上,說:「多吃點吧。」
「……」
周東南發自內心地說:「你太瘦了。」
成蕓撿起地上一隻拖鞋甩過去。
周東南及時俯身體躲開了。
「哎呀?」成蕓眼珠一瞪,覺得周東南能躲過去完全是靠運氣,她很快撿起另外一隻拖鞋,瞄準的時候,手機震了。
成蕓的手機從來都只調成震動模式,那嗡嗡的聲音她聽過無數遍,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仿佛那震動聲並不是電話,而是鬧鐘,把她從睡夢中叫醒了。
——這樣的感覺或許有些奇怪,因為她明明已經醒了。
成蕓放下拖鞋,接通電話。
「怎麼還沒有到?」
成蕓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開一點,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五十了。
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有點睡過了,等下我直接去機場。」
電話裡靜了一會,成蕓的目光落在窗外,這場雪真的下了很久,到現在都沒有完全停。
李雲崇說:「怎麼這麼不小心,昨天不是提醒你了。」
成蕓說:「不會晚,下這麼大的雪,飛機肯定要延誤的。」
李雲崇聽完嘆了一口氣,說:「確實延誤了,要四點起飛,給你打電話就是讓你別急,不過現在看來你確實一點也沒急。」
成蕓嗯了一聲,「那等下我去機場。」
「你現在收拾好了麼,收拾好了過來我這也行,到時候我們一起走。」
成蕓扭頭,床上一片迷亂。
她的眼睛不經意間掃過周東南。
他褲子穿到一半停在那,靜靜地坐在那看她,目光與平日無異。
成蕓很快移開眼,又說:「沒收拾好,我剛起來。我就不過你那裡去了。」
「那也好,等下不要開車,路況不好,你直接打輛車。」李雲崇頓了頓,又說,「或者我叫人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去。」
「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急。」
「知道了。」
掛斷電話,屋裡一片安靜。
成蕓把手機放到一邊。現在時間還很充裕,她打算洗個澡。
「有乾淨手巾麼?」她問周東南。
周東南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櫃子。成蕓拉開,裡面有條沒有拆封的粉色毛巾。
成蕓剛想嘲笑兩句,余光看到了什麼,又把抽屜拉出來一點。一支粉色的新牙刷,一個塑料牙缸。成蕓直接把抽屜拉到頭——最裡面還有一把木梳,新的,也沒有拆包裝。
周東南雖然不是寸頭,但也絕對用不著木梳。
成蕓手指攥著抽屜把手,聽見後面的聲音。
「都是新的,你用吧。」
成蕓默不作聲地把毛巾拿出來,換上拖鞋走進洗手間。
直到關上門,她這口氣才出來。
抬頭,剛好看見鏡子裡自己的樣子,成蕓覺得臉上有些僵硬,她使勁捂了一下臉,把頭髮全都順到腦後。
洗手間不大,瓷磚地面,成蕓把坐便蓋子蓋上,轉身開了淋浴。
熱水很足。
座便的後蓋上放著一瓶洗髮水和一瓶沐浴液。
洗髮水很大一瓶,便宜貨,鹼性特彆強,成蕓洗完之後覺得頭髮都快硬了。她手扶著墻,想讓熱水多衝一衝。
閉著眼睛的時候,其他的感覺就格外地敏感。
成蕓豁然轉頭,臉上的水珠都來不及抹掉。
阿南走進來,反手把門關上。
洗手間本來就不大,水汽蒸騰得半步以外的人都看不清楚。
水聲稀裡嘩啦。成蕓也沒躲,她看著他,抬抬下巴示意說:「衣服。」
周東南是穿著衣服進來的,淋浴水從成蕓的身上迸濺出去,剛站了這麼一會,周東南的衛衣前胸已經濕了一片。
他把手裡的的東西遞給成蕓。
一瓶護髮素——同樣,還是新的。
成蕓接過的同時背過身去,她有點不想看周東南的臉。
背身代表著攆人,周東南雖然木,但不傻。
可他沒有走。
水衝在頭髮上,成蕓覺得髮梢更澀了。
又像是某種預感一樣,成蕓身體微微一顫。顫抖過後,她感覺到有濕漉漉的衣服貼到她的背上,像一面沉默的墻壁。
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不過並沒有抱她。
他在她耳邊開口,聲音穿透水簾,低沉又壓抑。
「你騙我是不是……」
成蕓沒有說話。
「你在高速休息站的時候跟我說,你沒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周東南的抬手蹭了一下臉上的水,又說:「你在三寶的時候跟我說你告訴我的都是真話,你是不是騙了我。」
成蕓忽然把水關了。
洗手間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這讓成蕓接下來的話更為清晰。
「然後呢?」她把濕潤的黑髮掀到腦後,轉過頭來看著周東南,「我騙了你,你打算怎麼辦?」
周東南渾身濕透,頭髮打綹,滿臉的水珠沒有擦淨,滴滴滑下,好像是在哭。
儘管成蕓知道,他並沒有哭。
這個男人比她想象的堅定得多。
周東南的目光流連在她的臉頰上。從飽滿的額頭,到黑長的眉毛,再到高挺的鼻梁和緊閉的雙脣。
還有那雙眼睛。
結著冰一樣的眼睛。
周東南緩緩搖頭,轉身離開洗手間。
水汽漸漸散開,溫度一點一點降下來,成蕓重新打開淋浴,卻覺得水溫怎麼都調不對了。
那天,直到成蕓離開,他們之間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走出樓棟,大雪鋪了滿地。新年伊始,一切都是新的。
她沒有打電話叫車,她還是開著自己的車前往機場。
路上有掃雪的環衛工人,穿著熒光的鮮艷衣服,在白雪皚皚的街道上,卻也沒有顯得很突兀。
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存在於一種詭異的和諧裡。
成蕓在等紅燈的時候點了一根煙。
【你在高速休息站的時候跟我說,你沒結婚,也沒有男朋友。你在三寶的時候跟我說你告訴我的都是真話,你是不是騙了我。】
……你是不是騙了我。
成蕓按下一絲窗縫,靠在車椅上,無聊似地把一口煙吐得無比綿長。
如果我說我沒騙你,你會相信麼——
要是這樣說,他會有什麼反應?
成蕓不打算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