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吃東西?」
將近一夜未眠,臨近清晨的時候,周東南先開了口,問成蕓餓不餓。
「不餓。」成蕓沒睡好覺,精神有些萎靡。
周東南聽了,扒著成蕓的臉貼過去,「真不餓?」
成蕓呼了他一巴掌,「要吃你自己吃去。」
周東南真的從床上坐起來了。「我得吃東西了,等會還要幹活。」
成蕓在軟枕裡躺著養神,聽見他的話,轉過頭來。「周東南,你閑的是麼,一天一宿沒睡覺現在還要出去跑黑車拉活,你很缺錢麼?」
周東南本來坐在床邊提鞋,聽見成蕓充滿意味的問話,扭過身子,長臂一撈把她扯過來。
「幹什麼?」一宿不睡,成蕓眼睛發澀,語氣不佳。
後者低頭親她,像吃水果似地在她嘴脣上吸了吸,吸完也沒有挪開,貼著她說:「叫我阿南。」他一邊說一邊拿鼻子頂了頂成蕓,又說,「……就像剛剛那樣。」
成蕓感覺到周東南的臉上稍稍有點乾,嘴角的地方還破了皮。
當初的某些記憶又回來了,在風雨橋上,她摸著他的背,他渾身上下光滑一片,就像侗寨的山水,細膩又溫柔。
成蕓心裡有點沉,她看著他,把話挑明了。
「阿南,我給你的東西你看到了麼。」
周東南點了一下頭,低聲說:「看到了。」
「那——」
「成蕓。」周東南打斷了她,他黑漆漆的眼睛在濃密筆直的眉峰下面,看著安靜又平和。「我幹活幹習慣了。」
「勞累命是吧?」
周東南又親了一下成蕓,從床上下去。
「家裡還有吃的麼?」他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
成蕓在床上喊了句,「櫃子裡有一箱八寶粥。」
周東南一連喝了兩碗八寶粥,才穿上羽絨服離開。
成蕓在門口送他,周東南說:「你睡一會吧,太累了。」
「你怎麼不睡?」
「嗯……算了,你不想睡就不睡吧,我走了。」周東南站在門口,又補充了一句,「下次我再來找你。」
成蕓關上門,聽見電梯到達的叮咚聲。
周東南出門的時候是早上五點,今天又是北京常見的陰霾天氣,五點鐘了,天還黑著,只有隱約的一點朦朧光亮。
街上安安靜靜。
周東南從暖和的房間出來,被冷風一吹,把領子又拉起來一點。他找到自己的摩托車,騎上離開。
北京交通管得嚴,就算是凌晨,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騎到主幹道上去,周東南拐了一處小路往家走。
道路空曠。
在菜市場和周東南居住的小區中間,有一條沒有街燈的暗巷,周東南的破摩托燈也不太管用了,他盡可能地在巷子裡騎得慢一點。
就在快到要小區門口的時候,周東南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在這感覺出現的下一秒,一個人影從旁邊竄出來,拉住他的胳膊。
周東南手還扶著摩托,被他一扯,失去平衡,腳踩地也來不及,直勾勾地歪倒下去。
好在他還算靈敏,在車倒的時候直接往外跳了一下,沒有讓車砸到腿。
摩托車失去人控制,倒在地上還往前滑了半米才停下。
周東南擺臂,想要甩開手,可來人明顯不是輕易能打發的,周東南掙了一下,沒有掙開。
周東南再次甩臂用了更大的力氣,拉扯的手被彈開了一點。可就在這時,周東南腳下一軟——身後有人朝他的膝蓋窩狠狠地踹了一腳。
又上來兩個人,拉扯著周東南的衣服,連推帶拽地把他弄進了巷子深處。
天還是很陰,巷道裡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周東南被推到墻上,下一秒就狠狠地挨了一拳。他悶哼一聲,捂住肚子。圍著他的人又把他的頭撐起來,朝他後腦扇過去。
「你他媽挺牛逼唄。」扇他的那個人往前站了站。他個頭比周東南矮了不少,但體格比較結實,口音明顯不是北京本地人。
因為太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不過周東南很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因為不久前的白天,他也來找過他。
「跟你說話呢你聽不著?」不滿的話音一落,旁邊又有人順勢在周東南的肚子上補了一拳。
周東南後背撞到墻上,他悶吼一聲,使勁地推開那個人。他力氣不小,那人被輕易地推開數步遠。
不過力氣再打也挨不住人多,他這一反抗,對面馬上開始圍毆。
「別打臉!朝身上打!」剛剛打頭的那個矮個子喊道。
這些人說白了就是流氓,不過他們比一般的街頭地痞強一些,他們是有組織的。
有組織有領頭有預謀,這就表示他們不是衝動行事,下手有分寸,該到什麼樣,就到什麼樣。
周東南也明白這一點,他越反抗,他們越是沒完沒了,所以他捂住頭頸,不還手,咬牙撐著。
他們果然打了一會就停了,為首那個矮個子把周東南拉起來。
「之前跟你說的話,你當我們是開玩笑的是不是?」他掐著周東南的衣領,「讓你離開北京,聽不懂?」
周東南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矮個子嗤笑一聲,半開玩笑地說:「你要買不起回去的車票,哥幾個幫你買一張。」
圍著的其他人只顧著看住周東南,聽了矮個子的話,沒有笑也沒有動。
矮個子說完,臉色慢慢沉下去。
「你要是買得起還不走,那就是自己找事了。」
「誰讓……咳咳——」隔了很久,周東南好不容易開口,還被自己身上的傷帶著咳了幾聲,他捂住嘴緩了一下,才低聲說:「是誰讓你們來的。」
又是一腳,周東南一口氣沒上來,彎下腰去。
矮個子蹲在他面前,說:「別給臉不要臉。」
「……誰讓你們來的。」周東南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他叫什麼,你讓他自己來找我。」
「*的,給臉不要臉。」矮個子啐罵一聲,頂起膝蓋撞到周東南的胸口。周東南終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矮個子還要再下腳,旁邊有人拉了他一下。矮個子收住氣勢,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周東南的頭,「老話怎麼講,事不過三對吧,這次你要再不聽勸,那下次就不止這樣了。」
說完,他站起身,領著其他人從路邊撿了幾根棍子,到周東南倒地的摩托車旁站住腳,掄起來就開始砸。
周東南的破摩托本來就是二手的,平時騎著感覺都不結實,別說被人這麼輪番砸一遍。
不一會的功夫,摩托車就報廢了。
幾個人活動活動肩膀,扔了棍子離開。
周東南倒在陰暗的巷子裡,額頭頂在冰涼的地面上,喘著粗氣。
他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精神已經差到極致,現在又被人揍了一頓,腹部的傷口牽動內腑,他忍了許久,最後雙手撐著地乾嘔了幾下。
六點多了,天邊總算開始濛濛亮。
周東南坐起來,靠著墻,每一次呼吸,一股白霧在嘴邊形成,很快又散了。
天這麼冷,好像身上的傷痛都跟著凍結麻木。
周東南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困,不要睡,在這睡會出事的。
可他的眼皮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下耷。
恍惚之間,他好像看見了什麼。
青山綠水,淺溪小橋。
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女人,站在橋上笑。
但是很快,那畫面燃燒了起來,熊熊烈火,將橋燒得灰也不剩。女人的身影早已不見,火光之中,只有他一個人。
周東南擰著眉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可他還是覺得喘息困難,他脖筋爆出,雙臂抖動——
「喂……」
好像有人在叫他。
「喂——喂喂??」聲音越來越響,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哎呦我去!你怎麼在這睡覺啊?你是不是喝多了你,這裡睡覺要死人的!——喂!周東南——!!」
周東南猛地睜開眼。
劉佳枝帶著一個棉帽子,糖果造型的,最上面還有個大球球,跟著劉佳枝的動作亂晃。
劉佳枝一臉擔憂的樣子,圓圓的眼珠瞪得老大。她使勁晃周東南的肩膀,「沒事吧!醒醒!快點清醒一下!」
周東南被她晃得傷口疼痛,他撥開她的手,自己扶著墻慢慢站起來。
「你怎麼回事?」劉佳枝說,「你是不是喝多了?你在這躺了多久了?用不用去醫院?」
她一堆問題問出來,周東南一個也不想回答,他低聲說了句謝謝,人就往外走。
劉佳枝老大的不滿意。
她可是冒著上班遲到的風險來看他的,要不是在小區門口認出了那輛破摩托,她根本不會注意到巷子裡還躺著個人。
這種大冷天躺在外面,真的會凍死。
想到這,劉佳枝更不滿了,加上之前周東南搬箱子跟她要錢的事情,劉佳枝一股火冒出來,蹭蹭蹭地邁開小短腿跑到周東南面前。
「我說,你什麼態度!?」劉佳枝說,「我可是救了你,你就這樣?」
周東南走到摩托車邊,摩托車已經完全被拆零碎了,不能再用了。他腰有些彎,慢慢蹲了下來。
「謝謝你。」
劉佳枝聽見周東南低低的聲音,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衝著報廢的摩托車垂下的頭,忽然之間,她後面那些埋怨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劉佳枝蹲在他旁邊,猶豫著開口:「你,你這車怎麼弄的?」
周東南沒有吭聲。
劉佳枝往車那邊挪了挪,說:「撞了?你怎麼跑巷子裡去了?」
周東南手撐著膝蓋,慢慢站起身,「沒什麼。」他說,「不小心弄的。」
他把車往一邊拖,拖到角落裡,掏出鑰匙往裡捅。劉佳枝跟過去,說:「怎麼你還想鎖車啊?你別逗了,這車不能用了,你信不信你只要開上道馬上有警察抓你。」
周東南手一頓,而後慢慢放下。他雙手插回衣兜,低著頭往回走。
劉佳枝跑過去拍他一下,結果周東南差點栽倒。
劉佳枝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盯著他,「你沒酒醒啊?」她湊到周東南面前,一看他痛苦的表情,又是嚇了一跳。「怎麼回事啊?我這掌力——」
「沒事。」周東南搖搖頭,拖著步子往樓裡走。
「用不用我扶你啊?」劉佳枝說。
「不用。」
「無法溝通……」劉佳枝在後面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腦子有問題麼。」她又低頭瞄了一眼表,大叫一聲遲到了,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