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公司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但是最後簽字拍板的人不見了,成蕓的副手此時才發現自己除了老闆的名字和手機號以外,其他什麼都不了解。現在成蕓手機關機,他找人都沒處找。
成蕓離開三天后,副手開始自覺地把文件往郭佳那送,這個閑差莫名其妙地挑起了大梁。
崔利文看著郭佳穿上高跟鞋職業裝,天天加班到深夜,感慨地說了句:「難得啊。」
郭佳累得癱在床上。
「你以為我想啊。」
崔利文撇撇嘴。
郭佳爬起來,跟老公說:「事有蹊蹺。」
「怎麼?」
「成蕓手機座機都打不通,去她家裡也不見人。給李雲崇打電話吧,一提到成蕓他就諱莫如深的,看他那態度我也不敢往下問。你說,他們倆是不是鬧矛盾了。」
「怎麼個鬧矛盾法?」
「我哪知道。」
崔利文翹腿看報紙,郭佳躺在沙發上,蹬了他一腳。崔利文噝了一聲,「幹嘛呀。」
「我們公司出這麼大狀況你就這個態度!」
崔利文樂出來了,「‘你們公司’?你別逗我了好不。」他一抖報紙,視線又回到他的國際大事上,「本來就是給女人玩的東西,還真當公司了。」
郭佳有點不樂意了。
「你說什麼呢,什麼叫給女人玩的。」她把報紙扯開,「說清楚!」
崔利文撇撇嘴,一副我忍了認了的樣子。「哎呦我說錯了,別生氣,反正跟你也沒關係。」
郭佳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穿衣服!」
「幹啥啊?」
「去李雲崇家!」
崔利文指著墻上的鐘,「我說姑奶奶,這幾點了啊?」他這邊指著,鐘擺剛好當當當地整點報時,十一點。
郭佳看也不看,脾氣上來,到衣架那取衣服。崔利文在後面看著,「別作妖了行不,我這明天還要上班呢。」
「又不用你去。」
這是不用我去的架勢麼,今晚不去,以後指不定要嘀咕多久。崔利文心裡抱怨了一句,慢悠悠地收起報紙,也從沙發上起來。
「來吧,一起去。」
「你不是不去麼?」
「我是怕你不知道深淺,到李雲崇那亂問!」
出了門,車都上道了,郭佳才想起來說:「你說李雲崇睡覺了沒?」
崔利文哼笑一聲,「你才想起來啊,剛才不是一鼓作氣的麼。」
郭佳白他一眼。
「沒事,」崔利文打著轉向燈,「肯定沒睡。」
「你怎麼知道?」
崔利文側眼,窗外路燈透進來,讓他的神情有點高深莫測。「男人更懂男人,他這人啊……」崔利文頓了頓,頭靠在車椅上,又說,「李雲崇這個人,你覺得他成天穩如泰山的,其實是沒碰到上心的事兒。真碰上了,他比誰火都大。」
「你說成蕓啊?」郭佳想起失蹤的成蕓,忍不住著急。心裡鬧騰了一會,忽然厲聲道:「要真是成蕓跟他鬧翻了,走了,那就是他自己活該!成蕓搭上多少年了,他也不給個準話,換哪個女的受得了。」
崔利文忍不住斜眼,「什麼叫‘搭多少年了’?有損失才叫搭,她有什麼損失?」
「十年了啊!」
「哎,我發現你們女人挺有意思啊,這話說的,好像她不跟著李雲崇就永葆青春了一樣。日子在哪不是過啊,跟誰在一起不長歲數啊?」崔利文說著說著,語氣也衝了點。「還損失,她攀高枝攀得這麼高明,損失什麼了,要沒李雲崇,她這些年過來算個屁啊。」
崔利文說得臉都撇歪了,肌肉堆在右側的顴骨上,眼睛在鏡片後面眯成縫。雖然年紀不大,不過眼角皺紋明顯,好像經常做這樣的表情。
郭佳在一邊冷眼看著,崔利文說:「我說錯了?」
郭佳扭過頭,「我知道你看不上她。」
「這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崔利文掏出煙來,他一個醫生,注意身體健康,很少抽煙,今天晚上是破例了。
「你們女人看得少,太容易被矇蔽,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郭佳問:「我什麼不知道?」
崔利文不說話,郭佳大喊了一聲:「我不知道什麼!」
崔利文顯然也沒有料到她會喊這一嗓子。女人多嚇人,憋出一嗓子之前,根本想不到她藏了多少火。崔利文被她喊得大臂一軟,手掌緊緊握住方向盤。
「你跟我喊什麼?」
「我不知道什麼?」
倔勁上來,沒完沒了地問。「你有什麼事瞞我?」
崔利文忍不住冷笑一聲,他把煙按滅,狠狠地吐氣,鼻腔裡噴出兩道煙來。好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
「來,過來。」正好是個紅燈,車停下,崔利文朝郭佳招招手。明明車裡只有兩個人,還非要靠近了才說話。
沒辦法,秘密嘛,跟醜事一樣,都得小了心地說。
郭佳湊過去,脣貼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脣走了,耳朵還在那。
半晌,車都上路了,郭佳才後反勁地轉過頭,看著知道□□一派從容的崔利文。
「你說什麼?」
崔利文知道她肯定聽清了,但還是重複了一遍。
「什麼說什麼,就是不行唄。」
郭佳愣愣的,崔利文幫她捋清,「天閹嘛。」好大的秘密說出口,崔利文感慨似地搖搖頭,嘖嘖兩聲,為的是這捉摸不定的命運。
郭佳瞪著眼睛,尤不信。「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我是他醫生,我還不知道?」
「你怎麼都沒告訴過我!」
「體諒一下嘛,這又不是什麼光榮事,女人嘴都不嚴實。」
郭佳冷笑一聲,「我可是從男人嘴裡聽來的。」
崔利文睨了一眼,「這不是你非要問麼,不問我今兒還要不要睡了。」
「成蕓知道麼。」
「嗤。」崔利文好笑似地看她,「你說她知不知道。要我說你就是太天真,你出身好啊,根本沒吃過苦,看起來精明,其實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多髒!你都不知道你那朋友是什麼樣的人,我不跟你提是怕你噁心。」
郭佳眯起眼睛。
沙漏倒過來了,細細的口,秘密一點一點地滲。崔利文又道:「她現在是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以為自個多了不起了,敢擰著李雲崇來……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告訴你,沒幾天她就得乖乖回來。」說到這,他又冷哼一聲,「寄人籬下就得忍著,怎麼上位的不知道,裝什麼裝。」
郭佳陌生地看著崔利文。「咱倆說的是一個人麼。」
「怎麼不是?你以為她多清高啊?」崔利文眼睛厲了起來,「我就不告訴你她都乾了些什麼事了!」
「你說啊。」跟崔利文相比,郭佳的聲音反而冷靜了,「說啊,她乾了什麼事了。」
崔利文無意之中掃了郭佳一眼,被郭佳眼中那種不信服的態度激起,伸出手指。「這女人巴結上李雲崇之後,在外面找過多少男人你知道麼?」
「我上哪知道。」
「簡直他媽破馬萬人騎!」崔利文一臉鄙夷。忽然想到什麼,遂又笑出。
「要說李雲崇也是下面不行上面行,腦子也是夠好使,早就想到了,準備做得超前。」
「什麼準備。」
崔利文又看向她,「其實我跟李雲崇認識得很早,有接觸也很早,只不過礙著他的面子,不好告訴你我是他的主治醫師。」
「然後呢。」
沙漏被使勁搖晃,什麼事情都兜不住了。
「他是後幾年才跟成蕓真正在一起的,那時候你記不記得我被正式邀請過一次,跟他們吃飯。」
郭佳隱約有點印象,很多年以前了。
崔利文接著說:「那時候李雲崇說的是給成蕓做個檢查,其實是讓我給她偷偷做了上環。」
郭佳的眼睛陡然瞪大。
崔利文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給她充分的吸收時間。
郭佳好像第一天認識自己的枕邊人一樣,她慢慢地說:「偷偷?……上環?」
崔利文又哼一聲,「是啊,你就說李雲崇多有——」先見之明四個字還沒說出來,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毫無預兆地情況下扳住方向盤。
車子軌跡瞬間改變,速度雖然不快,但崔利文還是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你幹什麼!」他大喊一聲,一把把郭佳推開。好在半夜路上車輛不多,崔利文一身冷汗後趕忙把車往路邊靠。剛下了積水潭橋,沒有停車地方,崔利文一咬牙硬是違反交通規則插了條巷子進去。停了車後還覺得不保險,鑰匙再拔了,然後衝著郭佳吼:「多危險你知不知道!?你發什麼瘋你!」
郭佳不管不顧,開了車門就往外走。崔利文低聲咒罵一句,趕緊跟上。
「別鬧了!」他拉住郭佳衣服,「這也不是我們的事,聽個熱鬧就得了,你還真生氣,值當麼!」
郭佳唰地一下甩開他的手。他們站在風口處,郭佳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眼睛瞪出血絲,活脫脫地氣瘋了。
「你把人當什麼了?」郭佳使勁推了崔利文一下,大喊道:「你們他媽的是畜生麼!」
「你罵誰呢,跟我有什麼關係!」崔利文拉著郭佳往裡面走,「你小聲點,瘋婆子似的,讓人看見什麼樣。」
女人發瘋了還管什麼形象,郭佳就在路邊跟崔利文撕巴起來。「跟你沒關係?你去做的跟你沒關係!?這他媽犯法不,她能告你不?畜生,你們兩個畜生!」
「行了!」崔利文也火了,不管不顧了,手一摔,指著郭佳說:「我畜生?我告訴你,要不是我,李雲崇已經把她子宮摘了!」
郭佳驚住了,冷風吹得一身雞皮疙瘩。
崔利文手掐著腰,聚氣似地盯著郭佳。「李雲崇本來要摘子宮的,是我不忍心!我知道你跟她是朋友,我千勸萬勸才給勸住的!我畜生?郭佳你說話也得憑良心!」
郭佳只感覺今兒晚上邪乎,好像自己三十幾年都白活了。
身上沒力氣了,郭佳蹲在路邊。崔利文使勁揉了揉頭髮,陪著她蹲下。男人冷靜得快一點,他拍拍郭佳的後背。
「行了,咱倆吵什麼,說白了跟我們也沒關係。」
郭佳這回沒有彈開他,不過一直低著頭看地面,也沒回應他。
崔利文又說:「主要是你別冤枉我。而且……說是偷偷,其實那女的也是知道的。」
郭佳慢慢轉頭,崔利文看著她道:「後來她找過我一次,自個身體自個知道,肯定瞞不住的。」
「她知道了?」
「嗯。」
「她做什麼了?」
「什麼都沒做。」崔利文頓了頓,「就在我辦公室裡抽了根煙。」
想起來,他又哼笑了一聲,「跟李雲崇給她的比起來,這算什麼損失?那李雲崇也是有毛病,老實本分的女人那麼多,他偏不要,拉著臉皮非挑那個成蕓,帶了多少頂帽子,明明氣得不行還強忍。不就是好看一點,骨子裡什麼破玩意……」
說完,才發現郭佳一直盯著自己,崔利文不躲不藏地回視,「我說錯了?就醫院這件事,但凡是有點骨氣的女人,知道了肯定要鬧一番的,可她呢,一根煙,蔫吧悄地就過去了。這什麼啊,不還是舍不得麼,李雲崇這她要什麼有什麼,甚至還能出去放風打野食。」
崔利文拍拍手,「就上環這個,搞不好李雲崇不給她上她自己也要出去上的。有句話說的難聽,是狗就別謀人權。你就瞎操心,那不要臉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以後也少跟她來往,不是什麼正經人,點頭之交還行,不要真談感情,她有什麼感情。」
三千世界,無限繁華。你看穿一切,活得多精明。
「走吧……」郭佳輕輕道了一句。
「不去了?」
「不去了。」
崔利文嘆了口氣,「折騰一晚上。」
回去的路上,崔利文還在囑咐郭佳,「你可別往外面亂說,這事沒幾個人知道,嘴不嚴實到時候李雲崇發飆了,咱們白遭罪。」等了等,又道,「這種人表面看像模像樣的,其實心裡指不定怎麼變——」
「夠了。」郭佳冷冷地說。
崔利文斜了一眼,郭佳靠在車窗一直看著外面。
他不再說話。
根根路燈一閃而過。郭佳看著看著,沒一會的功夫,眼淚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