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成蕓的手機響了。
周東南打來電話。
「晚上吃什麼?」
成蕓淡淡的唔了一聲,「你隨便買吧。」
「哦。」
安靜一會,「你去上班了?什麼時候回來?」
成蕓說:「很快。」
掛斷電話,成蕓叫來服務員,刷卡埋單。劉佳枝回過神,「哎,你……」她不是出來找朋友玩,她不用她請客。
「我們aa,多少錢我給你。」
成蕓瞄她一眼,看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劉佳枝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太小家子氣了。
結完賬,成蕓起身離開。劉佳枝在她後面叫住她,「你去不去?」
成蕓回眸。不管有沒有人看著,劉佳枝都不想大庭廣眾地對一個女人說出「自首」兩個字。
「小姑娘,謝謝你。」
劉佳枝一頓,成蕓已經邁開步伐。劉佳枝衝出店外,朝她身影吼道:「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我就去遞交材料了!」
轉過一條街,成蕓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人的畫面靜止了。
格格不入。
毛肚的熱量散得太快,沒一會,已經渾身冰冷。
她穿得太少了。
驀地一聲響,手機將她帶回現實。
「你想吃胡蘿蔔還是白蘿蔔?」
「……」
「嗯?胡蘿蔔還是白蘿蔔?」
「白蘿蔔。」
「好……你快回來了麼?」
成蕓驚醒,「我……」她張了張口,隨即道:「再等一下,你下班了就回家等我。」
停車場取車,成蕓直接回到自己的公司。
公司自己的停車位已經滿了。成蕓把車停在了隔壁飯店門口,她出門沒有帶包,雙手插在衣兜裡,低著頭往裡走。
就在她邁進公司小院的一瞬間,忽然感覺一絲異樣。她抬起頭,頓了片刻才發現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只是她自己的感覺變了。
那幢四層小樓,黑皮青瓦,因為天氣已經不是那麼冷了,一樓大門正敞著通風。離遠看,門裡黑漆漆,不知有何物。
很熟悉,這是她當年第一次來這裡的感覺。
「成總!」
一聲叫回了成蕓,她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女職員走過來,是辦公室的文案,成蕓記不得她的名字了。
「成總,好多天沒見到你了。」女職員說。
成蕓點點頭,看她抱著一堆封裝紙,問:「這是什麼?」
「哦!是打印紙,辦公室裡沒有打印紙了。」
「怎麼自己出去買,後勤呢。」
女職員撓撓臉,「後勤也準備了,但是還沒送到,正好旁邊有家文具店,我就直接買來了。」
成蕓衝著另外一隻手說,「順便買了咖啡?」
女職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咖啡往後縮。成蕓衝公司抬抬頭,「去忙吧。」女職員踩著高跟鞋噔噔地跑了。
成蕓直接去了郭佳的辦公室,進屋的時候郭佳正在打電話,稀裡嘩啦地說著什麼,嗓門略大。成蕓反手輕關上門,郭佳一直沒有注意到。
「……所以我就跟你說,根本不是這麼個事,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哎,你要是不——」郭佳一邊說一邊在窗邊轉身,看見成蕓的一瞬,登然停下了。
成蕓衝她笑笑,郭佳馬上又扭過頭,看著窗外。聲音降低,把電話打完了。
屋裡就這樣安靜下來。
郭佳的辦公室重來沒有這麼亂過。桌子上堆著數不清的文件——或者廢紙,角落裡是吃完沒有收拾的快餐盒,小沙發裡的毛絨玩具也落了灰。
郭佳放下手機後仍然站在窗邊,沒動。
成蕓走過去,叫她。
「郭佳。」
反身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力道並不足,但是實實在在地打在了成蕓的臉上。
郭佳矮了她半頭,仰著頭緊緊盯著她。
成蕓轉過臉,若無其事地接著說:「怎麼沒讓保潔進來打掃一下?」
郭佳呼吸重了,不可相信地說:「你忍了?」
成蕓看著她,沒答。
「你忍了?」郭佳挑眉,「我打你一耳光,你就這麼忍了?」
依舊安靜。
郭佳臉漲紅,咬緊牙,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成蕓。因為太過激動,她的手指也微微顫抖著。
「你是不是什麼你都忍?啊?成蕓。」郭佳的眼睛在圓胖的臉上半眯起來,「你是不是什麼你都能受著啊?」郭佳說得下巴都歪了,聲音陡然升高:「你是不是有什麼沒告訴我啊!」
「郭佳。」
「你別叫我!」
成蕓真的沒再叫了,可看見那張抿著的脣,郭佳又恨不得親手給她撬開。
兩人這麼僵持著,半晌,成蕓噗嗤一聲笑了。
笑容無形之中瓦解了什麼。
郭佳緊皺眉,「你笑什麼?」
成蕓搖搖頭。
「說話!」
成蕓看著郭佳的眼睛,忽然輕聲說了句:「謝謝。」
不管郭佳作何反應,成蕓已經徑直走到回辦公桌,她一邊整理桌子上的文件,一邊對郭佳說:「從明天開始,你不要留在公司了。」
郭佳乾瞪眼,「什麼?」
「東西都收拾好帶回家,不過你可能也沒多少東西,那邊那個毛絨娃娃算一個。」成蕓整理得很快,一張紙,拿起來看一眼,有用沒用,一瞬判斷,有用的摞在一起,沒用的扔到地上。沒一會功夫,地上如同下了紙片雨,密密麻麻鋪的全是a4紙。
成蕓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了內線。
「叫保潔——」
驀一抬眼,看見郭佳一副要撲上來的樣子,成蕓改口:「叫保潔半小時之後上來。」
放下電話,郭佳總算組織好了語言。
「你這是幹什麼?」
「嗯?」
「我說你這是幹什麼!」
成蕓看著她,「你信不信我?」
郭佳毫不猶豫:「不信!」
成蕓又問:「你信不信我?」
「……」
「你剛接手公司幾天,也接觸不到什麼,聽我的,回家去。以後要是有機會,你願意乾就再回來。」
郭佳終於聽出成蕓話中含義,她也顧不得剛剛的火氣,走到辦公桌前。
「什麼意思啊?」
成蕓低頭,把剛剛整理出來的文件放到一邊。郭佳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出事了?」沒等成蕓回答,郭佳自己好像想到什麼一樣,「是不是有人來查?保監會?」
「你別不答我!告訴你,剛剛那個電話就是我一個朋友打來的。」郭佳見成蕓還不說什麼,直接道,「是不是有人查了,說咱們賣——」
「是‘你們’,」成蕓指了指自己,幫郭佳糾正,「不是‘咱們’。」
這是讓郭佳撇清關係。
「你什麼都不知道,有事也不會查到你頭上,回家去。」
「你們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
郭佳往前半步,手拄在桌面上,緩緩道:「成蕓,你別拿我當傻子。」
成蕓手摸在紙邊上,微垂著頭。
「你今天來公司到底是幹什麼?」
抬眼。
「讓你走。」
郭佳登時啞了。
「回家去。」
郭佳自然不會傻到認為成蕓是擔心她分她的權利,可是……
郭佳抿嘴,鄭重地提氣道:「成蕓,你是覺得我郭佳不能同甘共苦是吧。」
「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手終於停下,成蕓從文件裡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女人。
「郭佳,」她的表情很輕鬆,「別這麼幼稚。」說完,她的淡笑中又顯出一絲重量,想了想,說:「要真是生活給你推進泥裡了,你可以去想怎麼撐著,但是別自己往泥裡走。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很多經驗和教訓,是用血淚換來的。
郭佳沒有思考,直接問出,「是生活給你推泥了麼?」
辦公室裡靜悄悄,成蕓歪著頭看她,「誰跟你說我在泥裡了。」
「沒人說,但你別把人當傻子。」
成蕓不說話,郭佳又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你不想跟李雲崇過了?」
成蕓張了張嘴,最後只是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郭佳又說:「李雲崇這個人勢力很大,我跟你說過,盤根錯節,他想搞你實在太簡單了。」郭佳有點急,在辦公室裡原地踱步。「我懷疑現在有人來查你的公司,就是李雲崇設計的,他這是在逼你回頭。成蕓,李雲崇這個人做事太可怕了,你……你應該知道的。」
成蕓輕輕點點頭,好像還挺贊同郭佳的意見,挑眉道:「他辦事,確實絕。」
「你不怕他?」
「還行吧。」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成蕓摸摸鼻子,「啊……」
郭佳跺腳,「你就直說吧!想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郭佳恨不得上去撕了這個裝傻的女人。
「你說什麼!你是要留還是要走。」郭佳使勁一拍胸口,「你做好決定,郭姐挺你!」
成蕓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成蕓終於止住笑,她對郭佳說:「不管你現在想的是什麼,我都要告訴你一句話——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收拾一下東西,明天起就不要來公司了。」
成蕓決心已定,郭佳覺得多說無益,不過她也沒馬上收拾東西,在成蕓看報表的時候,她就窩在沙發裡問她。
「你愛哪個?」
「嗯?」成蕓頭也沒抬。
「你愛哪個人?」
「我愛我自己。」
「……」郭佳一個娃娃扔過去,「我問你那兩個男人裡,你愛哪個?」
成蕓避過娃娃,抬起頭,「還是我自己。」
「你愛上你自己了?」
「嗯。」
「有病。」
門被敲響,保潔阿姨進屋打掃,成蕓和郭佳都不再多言。
等整理好房間,成蕓才放下文件,起身說:「我先走了,記著,明天不要來了。」
「你走這麼早幹嘛,還沒下班呢。」
「我今天又沒上班,我要回家吃飯。」
「哎!」
成蕓走到門口,郭佳喊她一聲,等成蕓站住腳了,她又有點支吾地說:「要是……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就跟我說一聲。」
成蕓回頭,郭佳站在沙發邊上看著她。
「好。」
「成蕓。」
「嗯?」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什麼,郭佳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想來想去,歸在了剛剛的那個巴掌上。
「我不該打你,我就是一時、一時太……」她想不好形容詞,就卡在了那裡。
成蕓站在門口,門已經開了半扇,半個身子沒入深深的走廊。
「郭佳,你那巴掌……」
郭佳靜聽。
成蕓似乎笑了一聲,淡淡地說了句:「太溫柔了。」
門關,人走。
廊道裡的高跟鞋,聲聲分明。
她不怕李雲崇——這是郭佳得出的第一結論。
她不知道自己的結論從何而來,她只知道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竟然覺得成蕓無所畏懼。
非是無知,非是無求。
被往昔淬煉,她是另一種刀槍不入。
就像一個守護神。
郭佳的心隨著高跟鞋的聲音起起伏伏。
思來想去,郭佳泄了力氣,癱坐在沙發裡,捂住自己的臉。
一個人究竟要活成什麼樣,才能把一個耳光形容成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