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娉婷坐在自家鋪子二樓,盯著對街的夏家鋪子好些天,都沒瞧見夏芍藥的身影。
開業之日太過丟臉,外室生的雙胞胎姐妹到底也沒能打動何家兄妹倆,含淚回去之後,也不知道在何老爺面前說了些什麼,何老爺再回老宅子,就沒給兄妹倆一個好臉色。
何大郎如今是何老爺的左膀右臂,輕易撼動不得。就算外室懷了個兒子,待得長成也得一二十年,再如何寵愛,也非正房嫡出,不能繼承何家祖業。
何老爺心裡門清,在兒子面前也只是面色不展些,但對上「寧肯一死也不為老父分憂特別沒良心」的何娉婷,又有外室生的倆閨女做對比,看到何娉婷就要訓斥一句:「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樣子!」
女兒家不都是柔順善良的嘛,見到親生妹妹,難道不應該親親熱熱帶到家裡來的嗎?更何況那倆閨女是真孝順,雖然從不曾見過正房夫人,在外宅子裡當著何老爺的面兒也還一口一個「母親」的叫著,要來老宅子盡孝。
對照組太過突出,何娉婷被襯托的越發刁蠻無理,何老爺真是怎麼看這個閨女怎麼不順眼,不由就聯想到了至今也不肯鬆口讓外室女進門的原配,只覺有乃母之風,就越發不願意往何夫人房裡去了,回來了也只在書房宿著。
何娉婷對何老爺的冷臉半點不在乎,幾乎都要從鼻子裡冷哼出聲了。——你都拿我不當閨女,當貨物一樣估值送人,難道還教我拿你當親爹一般尊敬不成?
她是破罐子破摔,完全想開了。
倒也不指望著從何老爺那兒獲得認同感了,平日裝的乖巧全然不見,何老爺若來訓她,她張口便刺:「反正總有孝順閨女,何必管我?」
何老爺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半日,也沒說出個究竟來,到底對著她收斂許多,不再隨意訓斥她了。
大抵世間,人與人的相處便是如此,一方退一步,另一方必定是要邁一步過來的,一方打死不退,另一方也不容易踩過來。
何娉婷無意之中發現了讓自己痛快的法子,就連何夫人勸:「他到底是你父親,將來婚事還得他點頭,你若惹惱了他,可有你好果子吃。」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若又想攀附誰,將我胡亂許人,我就死給他看!」
何夫人在她額頭輕戳:「你一個女孩兒家,做什麼將活啊死的掛在嘴邊?信不信我打你!」
她腆著臉兒摟住了何夫人的脖子撒嬌,回頭還是覺得心裡不痛快,總覺得在夏芍藥面前大失顏面,有心要尋個機會解釋一二,總盼不來夏芍藥。
沒想到做了對門,想要「偶遇」也不容易。
被何娉婷望眼欲穿盼著的夏芍藥這些日子哪有空往鋪子裡來。自她發現自家原來還藏著個畫師,便拖著夏景行要他做西席。
夏景行為她這種學畫的熱情所惑,忍不住問起來:「娘子為何非要學彩墨畫?」
工筆畫亦叫彩墨畫。
依照她拿筆塗顏料的勁頭,倒也不必非要學追求外形逼真的彩墨畫,哪怕學個只追求意境神態的捕捉,不必刻意追求形似的水墨畫,也要相對容易些罷?
夏芍藥眼睛還盯在夏景行新畫的一幅花鳥圖上,端詳許久,才道:「我還得學多久才能達到夫君這種水平?」想想又覺得費時費力,想要達到夏景行的高度大約還得再磨好些年,索性改了主意,拉著他商量,「咱家不是種著芍藥嘛,我學彩墨畫就是想著這是祖業,家裡芍藥花的品種逐年新增,倒是可以編纂成冊,寫成一本《芍藥譜》,將各色芍藥記下來,另附了畫像出來,後人也不必搞混淆了。」又歎息:「可惜我畫畫不成,練過好幾次總歸畫的不夠逼真。」
以前教畫的先生總是讓她先學白描,她自己卻非要一上來就塗色,沒耐心日日只練白描,跟先生意見相悖,最後不歡而散,教畫的先生還有喟歎一句:「就沒見過這種學生!」束脩倒是誘人,就是學生太倔了,氣的人頭疼。
夏景行不意她竟然還有此念頭,倒是一怔,「原來如此。」
她一個整日與算盤打交道的商人,除了賣花竟然還有寫書的雅興,且夏家的芍藥也確比外間的品種要更齊全豐富,若真寫一本《芍藥譜》,倒於夏家後人有利。
「娘子的意思是?」
夏芍藥瞧著他的模樣如獲至寶:「有了夫君,畫畫這等小事就用不著我了吧!況且我配文字夫君作畫,將來傳世,可不是段舉案齊眉的佳話?」
夏景行唇角都翹了起來,心道:你懂什麼叫舉案齊眉嗎?
不等夏景行答應,她便已經開始吩咐起來:「等花枝打苞,咱們就去鋪子裡莊上多瞧瞧去,到時候就要勞動夫君了。」
她都已經自行安排好了,夏景行反正也是閒來無事,想想也覺得不錯。索性當真應了下來,還逗她,「娘子就沒想過要付我酬勞?」
夏芍藥大樂,連連向他保證:「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分什麼彼此啊?」
話雖如此,但夏景行每見她雙眼亮晶晶瞧著自己,諂媚的都恨不得自己長出條尾巴來搖一搖討好他,顯然對他畫畫這項本領羨慕已極,便索性揪著她學畫。
夏芍藥倒是也很喜歡畫畫,只沒耐心白描,才畫了一半就想填色,還嘀咕:「畫畫就是慢,不似我算帳一般,撥一撥算珠子帳目就清楚了。」
夏景行逼著她慢慢的畫,還將許多顏料都收了起來,不肯讓她填色,「什麼時候描的似模似樣了,再填色也不遲。你這是還沒學會走路呢,就想著跑啊。」不怪聽說畫畫學了兩三次,都將先生氣跑了,沒一次成功的。
小夫妻倆倒也十分相得。
融洽的時光只持續到某一日,夏芍藥無意之中在自己案頭看到一本新書,隨手翻來,但見畫上纖毫畢現,竟然是男女從所未見之姿,這種平和終於被打破。
她「啪」的一聲合上書,面色酡紅,整個人神色都不對了,簡直似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一般,聲色俱厲的審問貼身丫頭:「這書是誰放在這裡的?」恨不得立時將這書扔出去,只覺燙手。
素娥還只當這是什麼野話本子,「這是方才姑爺擺在案上的,說了誰都不讓動的。若是什麼不好的書,不如給奴婢去燒了倒好,省得姑娘看著不開心。」
夏芍藥只瞧一眼都差點暈過去,又哪裡敢將這書交到素娥手上去。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似十分煩躁:「姑爺呢?」
「他方才出去了,應該在家裡吧,許是去前院書房了。」
夏芍藥咬牙,直恨不得將他揪了過來,問問清楚,可又實實問不出口,羞憤欲絕,心兒跳個不住,待得將丫環遣下去之後,撫了撫胸口,略微鎮定一會,猶豫再三,又悄悄兒翻開了這書,待看得幾眼,只覺整張臉都在發燙,又立時合了起來……
當夜,自成親以來被夏芍藥客氣以待的夏景行首次被趕出了臥房那張大床,偏他還促狹的追問:「娘子為何不讓為夫上床?」
夏芍藥眼神躲躲閃閃,倒好似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一般,都不敢與之對視,只發了狠:「你你……你以後就去回雪堂睡,別來我房裡睡了!」
夏景行哪裡肯依,「我這是哪裡得罪娘子了?」
夏芍藥明知他定然是故意將那書放在自己案頭的,她看到了定然會翻,說了不讓人動,卻是交待丫頭們不能胡亂翻看。有了這層認知,就更惱他了,「反正……反正你以後別在我房裡睡。」
夏景行頗為苦惱:「娘子不讓為夫上床來睡,難道要為夫去護國寺陪爹爹吃素?」眼角眉梢卻都漾著笑意,且對夏芍藥的態度不以為意,見得她臉兒紅透,似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羞惱難堪,便不再逗他,自己去櫃子裡拿了床被子出來,在房裡榻上鋪了,倒頭便睡。
「娘子不讓為夫上床,那我便在榻上睡著,你若再趕我,明兒我就去護國寺給爹爹做伴去。」
簡直……無賴行徑!
夏芍藥拿他沒辦法,將床帳子放下來,躲在裡面心跳如鼓,面頰作燒,拉過被子捂住腦袋,倒捂出一頭的熱汗來。
往常與他並頭而眠,倒覺不出什麼來,這會兒忽一個人獨眠,耳邊還能聽到他在榻上翻身,腦子裡卻有畫面翻滾個不住,一時裡羞一時裡又好奇,直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問問清楚,這書上畫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那上面配著詩,模模糊糊覺得……似乎理當如此,卻又覺得羞恥難言,直翻來復去到了三更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