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夏家父女辦事迅捷,十來日之內,已將洛陽城內的糧行,車馬行,鏢局的帳目算清楚,交割了銀子,開始帶著鏢局的趟子手清點數目,分派車輛,好準備出發。

夏老三派去打聽的子侄來回,「……外間都傳開了,說是四哥家招贅的女婿死了,這下怕是回不來了。這事兒吧,許是刺激到了四哥跟大姐兒,父女倆便將家產都換成了銀子,買了糧食,雇了人手準備往燕雲十六州送過去。」

「他們果然沒給自己留?」

夏老三真是不相信夏南天這麼高風亮潔,千金散盡。他做生意大錢花用慣了,難道真能耐受得了清寒的日子?

見夏老三懷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侄兒只好解釋道:「侄兒在他家小宅子外面守了好幾日,也只瞧見丫環出來買菜,連塊肉都沒割,只買兩把青菜,還挑挑揀揀買最便宜的。恐怕四哥果真沒給自己家裡留銀子。」

「難道他芍藥花兒也不種了?」

夏老三猶不死心。

只要給夏南天幾株芍藥花兒,不出幾年,他就能盤回整個夏家。

那子侄搖搖頭,一臉鄙夷模樣:「種什麼芍藥花啊?四哥家裡莊子都賣給了姓何的,我還跑去看過,問過那莊上伙計,說是如今莊子已經姓何了,以後都是何家在做主了,莊裡的芍藥花跟夏家可沒一文錢關系了。」

此言一出,夏老三聽了,那火氣蹭蹭蹭地往外頭冒,險些將他自己整個人都給燒了。

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事情?

他不甘心,喝道:「叫上人,跟我走一趟,非要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言罷,抬腳而去。

後頭一行人跟上他腳步,浩浩蕩蕩氣勢洶洶地朝著夏南天家去。

宅院門口,夏南天正要出門,沒料想耳朵旁聽到密集的腳步聲,眉頭方一皺,就已經看見前頭來了人。

定睛一看,不是夏老三又是誰?

夏老三冷哼一聲,上來便將夏南天堵在門口,陰沉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夏南天有些憔悴疲憊神態,不過見了他,笑一聲,倒似沒瞧見夏老三那張冷臉一般,輕鬆開口道:「三叔可是來幫侄兒籌措軍糧的?」

軍糧?

啊呸!

夏南天這話,正正問到了夏老三不痛快之處。

他倒寧願族裡有個富家翁,平日族裡有甚事也能搭把手,出錢又痛快,官面上也有認識的人,怎麼樣都好。哪知道轉頭夏南天就一貧如洗了,連他的話也不聽。

一想到這裡,他方壓了壓的火氣,又「騰」地冒了起來,張口便罵:「籌什麼軍糧?軍糧自有朝廷來籌,與你有甚個關係?!老四,今兒三叔只有一句話,你若是非要散盡家財去送軍糧,那我夏家就沒你這樣的人,你前腳出門,後腳我就讓人將你這一枝兒除了族。若是你將這些糧食退回去,或者折算了現銀,安生過日子,那你就還是我夏家的子孫!」

夏南天一開始不過是沒開口,聽著他說罷了,待得聽見這一句「除了族」,臉色才變化起來。

「三叔,此話——你可當真?!」

「當然當真!」

話都到這一步了,夏老三哪裡還肯退讓?

他咬著牙,手指頭抖著,指著夏南天道:「若是你爹活著,也不願意見到你如此敗家!我做長輩的,怎麼能瞧著你胡作非為?你自己想想清楚,再來回我!」說完這話,夏老三便招呼同來的子侄往回走,篤定了夏南天不敢不聽。

除族是大事兒,除非自己品行惡劣不堪,族裡容不得了,才會被除族。似夏南天這樣的人哪裡容得自己背上被除族的污名。

沒想到他才轉過身走了五步,已聽得身後夏南天再次開口:「三叔既然有此打算,那就請選了日子開祠堂,將我這一房從族譜裡除了去,以後侄兒與三叔以及眾位堂兄弟們都再無同族之誼,大家各走各路。」

夏老三不可置信的轉過身來,視線裡是穿著葛布長袍的夏南天,似乎滿目的疲憊,到了這時候他才發現,夏南天眼眶裡全都是紅血絲,也不知道多久沒睡好了。

方才急著來,與他針尖對麥芒,只想著盡快挽回夏家的財產,別讓他胡亂花掉了,才未注意。此刻夏老三騎虎難下,既覺得一定要給不聽話的夏老四一個教訓,又想著他也有點可憐,才死了女婿便被除了族。但轉念一想,他這分明是自做自受,半點聽不得人勸,立刻態度又強硬了起來:「你可想好了?!」

「好了!三叔既已決定了,那就選日子開祠堂吧!」

跟著夏老三的其余人等都勸了起來,「三叔……要不再想想?」夏家族裡也只有夏南天最有出息,雖是隔房的遠枝,可卻是實打實族裡受過他不少恩惠的。也有去勸夏南天的,「四哥你這也太胡鬧了些,哪有把自己家裡敗個乾淨的。聽三叔的話,咱不送軍糧行不行?米糧折算了銀子,也虧不到哪裡去的。」

拉拉扯扯之間,已經有虎威鏢局的鏢師尋上門來,「夏老爺,糧車點算的怎麼樣了?」

內中便有夏家人開口,「我家四哥不去了……」才說完夏南天便道:「已經點了七八成了,五日之後就可以出發了!」

夏老三聽得他竟然死不悔改,非要一條道走到黑,立刻暴怒:「三日之後開祠堂,除族!」

***

到得開祠堂的正日子,夏南天抱著大孫子,帶著閨女往夏家祠堂裡去了。

夏家祠堂還是夏南天出資建的,飛簷垂獸,屋脊高深,進了大門左右廊廡,當中便是享堂,決議族中大事,在此舉行祭祖儀式,後為寢室,供奉著各房祖先牌位。

今日也算是夏家族中大事,但凡身在本地的夏家族人都來了。

夏南天才進了祠堂大門,夏南星便迎了出來,兄妹許久未見,俱已陌生不少。

「哥,你真的要跟三叔對著幹?」

夏南星聽到夏景行戰敗出事,夏南天變賣所有家產的消息,跟夏老三一個想法:他肯定是瘋了!

她自己在錢財上執著看不開,聽到兄長如此作為,差點犯了心痛症,只覺得心裡絞成了一團,悶痛悶痛的。兄長過往還說疼她,但在錢財上從來捨不得接濟自己,卻肯將全幅家產拱手送人,他哪裡疼自己了?

族裡有人悄悄兒送了信給她,說是族長要開祠堂將他們這一枝兒除族,讓她趕過來勸勸夏南天。夏南星便早早過來了,在祠堂廊廡下立了許久,站的腿都酸了,這才瞧見夏家父女倆,兄長懷裡還抱著大孫子,竟然有說有笑,一點也沒有即將被除族的惶恐。

夏南天挑眉看著面前的親妹妹,是什麼時候,他連跟妹妹解釋的耐心都沒有了?

他所想的,夏南星壓根理解不了,夏蟲不可語冰。

「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大可不必管。」

夏寒星頓覺自己一片好心被兄長踐踏,臘黃著一張臉便絮絮開口:「哥哥雖然狠心不管我家阿藍,可我卻不似哥哥這般狠心的人,放著哥哥出事也不管。你明知道被除族名聲不好,別人的唾沫星子都會將你淹死,幹嘛非要跟三叔倔著?我陪哥哥進去跟三叔認個錯,哥哥將買的米糧都折算成銀子,聽說今年族裡學堂兩位先生的束修還沒給,哥哥將兩位先生的束修結了,三叔氣消了,今兒也不必除族了。大家都歡喜。」她病了許久,最近才開始出門走動,只還沒去過兄長家裡。

夏南天心裡厭惡已極,沒想到親妹妹不但不能理解自己,還跟族裡的人打著同樣的主意,便不願同她再廢話,「你只管好自己便罷了。」大步繞過她便往享堂而去,聽得身後夏南星語聲裡都帶著怒意,「哥哥決意跟三叔對抗下去,難道就沒想過被三叔除了族,以後可有臉面去九泉之下見咱們爹娘?」

「爹娘若不能原諒,不見也罷,只你今兒不必再贅言,我意已決!」

夏南星站在原地,頓時一步也邁不過去了。

廊廡下還站著許多族裡的女眷孩子,都是來瞧熱鬧的,見得兄妹倆起了爭執,便竊竊私語,指著夏南天兄妹倆議論不休。

夏芍藥陪著夏南天到得享堂門口,便停了下來,從他懷裡將夏平安抱了過來,「爹爹,我就不陪你進去了,在外面等著你,一會咱們便迎了祖父母的牌位回家。」

夏南天摸摸大孫子細嫩的臉蛋兒,應了聲好,便邁步進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夏南天在祠堂裡拜過了夏家祖先,將自己這一房祖先的牌位請了出來,又有夏老三在祖譜上將這一支劃去,敬了天地鬼神,稟告了祖先,此後夏南天這一族算是與夏家族裡再無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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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父女倆離開了夏家祠堂,夏芍藥還怕父親難過,安慰他:「以後,等咱們東山再起了,必定建比這更好的祠堂,到時候就將祖父母的牌位供奉進去。只現如今還是要委屈祖父母與咱們擠個小院子了。」

夏南天呵呵一笑:「你祖父母是最寬厚不過的人,一輩子勤勤懇懇,與人為善,哪裡會計較這個?!」

父女倆有說有笑往家裡走,半道上夏芍藥忽的長歎了一口氣,「爹爹,你有沒有覺得,與族裡斷絕了關系,心裡反倒輕鬆一點了呢?我每次看到三叔公那張拉長的臉,都覺得頭疼。」

「你三叔公那張臉也不是他非要故意拉長的,那是天生臉長。跟——」

「跟馬臉似的?」

夏芍藥調皮接口,倒將夏南天又逗樂了。

等回了家,安頓好了祖宗牌位,父女倆便因為誰要去押送糧食而起了爭執。

夏南天早就想好了,長途跋涉,他一個大男人出門自然比閨女出門讓人放心。但夏芍藥既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長途顛簸之苦,又記掛著夏景行,總覺得除非自己親自跑一趟,見到了燕王殿下,才敢相信夏景行真的再回不來了。

不然,這一切總像一場噩夢一樣,透著不真實。

父女倆爭執了半夜,最後還是夏芍藥求了夏南天半夜,意見這才達成一致。

夏南天留在家裡守著夏平安,還要暗中打理燕王府的產業。而夏芍藥隨著鏢局前往燕雲十六州,夏南天再從賭坊抽四名護院跟著她,又有保興也要跟著去,這才算是定了下來。各自回房睡覺,一夜無話。

***

何大郎買了夏家老宅子,隔了這許多功夫,才得出空來帶妹妹來逛。

他是來過夏家老宅子,但只限於在前院宴飲,卻從未進深入過後院。

何娉婷前些日子聽說了自家買了夏家所有的產業,還不相信,直問到何大郎臉上去,「哥哥真將夏家老宅子買下來了?那夏姐姐他們住哪?」

何大郎逗她:「要不讓夏芍藥寄住在咱們家?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何娉婷懷疑的看著他,「哥哥你打的什麼主意?不會想著趁人之危吧?!我可告訴你,我堅決不允許你做出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就算是夏姐姐丈夫出事了,你也別想做小平安的後爹!我不會同意的!」自家兄長在女色上頭從來沒防頭,她可清楚的很,不知道見過多少回他滿身脂粉味兒的回來。

何大郎哭笑不得,「你這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啊?我只是視夏芍藥為一個可敬的對手,有決斷有魄力,不至於辱沒了我。」

何娉婷一點也不相信她這兄長,「你別拿我當傻子。我小時候就知道你這人說話口是心非,明明聽到爹爹在外面置了外宅子心裡恨他恨的要死,可見了爹爹回來,你便迎上前去哭著說想死他了,哄的爹爹給你買吃的買玩的,從那以後我都決定將你的話反著來聽,也許才是真心話呢。」

何大郎否認了多少回,並非是對夏芍藥動了男女之情,但他否認的越厲害,何娉婷就越發的不相信,何大郎沒辦法了,只能摸摸下巴,無奈道:「好吧,哥哥承認對夏芍藥情根深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妹妹這下相信了吧?」

何娉婷歪頭打量他一回,堅決搖頭,「那就更不可信了。這話也不知道你對著多少姑娘說過了,還想拿來唬我?」

何大郎瞪她一眼:「那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啊?」

何娉婷一頭往裡走,一頭抿嘴兒笑:「沒什麼,我就是想看看哥哥為情所苦的樣子,也好償還了這麼些年惹下的情債。」

何大郎生的原本就好,又是處處留情的性子,就連何娉婷這樣的深閨女兒也聽到過不少他的事情,只一個也沒見他往家領過,問起來也只說在外面應酬。只他身上每次回來的脂粉味兒可是瞞不了人,身上的荷包金三事兒還時不時就不見了影子,房裡侍候的丫環做的最多的貼身物件便是荷包,金絲銀線描樣子,費心巴力的繡好了,帶出去一回就失了蹤影。

何大郎買了這宅子,還是頭一回進內院去。邁過二門的垂花門,自有夏家舊僕在此侯著行禮。

夏家父女搬的急,很多東西都沒帶,家裡幾乎還是原樣,只換了個主人。

何娉婷順腳便往思萱堂去了,「我以前來的時候,就去思萱堂跟小平安玩。」繞過花木茂盛的小徑,思萱堂近在眼前。

守院子的婆子見到何姑娘,還規規矩矩行禮,「大爺,大姑娘好!」主家臨走的時候吩咐過了,將他們這幫人全留在了何宅。這婆子想著往日常見何大姑娘來,性子也還不錯,只希望往後還能在這宅子裡過下去。

何娉婷邁腳進去了,因著隆冬,院裡一派蕭瑟,只打掃的乾淨整齊,倒好似主人未歸,她是貿然來上門的。回頭瞧見何大郎還在院門肯,她便拉了兄長一把,「哥哥愣什麼,進來瞧瞧啊。」

何大郎跟著妹子的腳步進來,廊下鸚鵡見到有人來,大喊:「姑娘……開飯……」

「夏姐姐竟然將這兩只小東西留下來了。」何娉婷過去替鸚鵡添了食水,「小平安最喜歡這兩只鸚鵡了,夏姐姐不帶這兩只小東西過去,小平安哭起來可怎麼辦呢?」

不知為何,何大郎進了這院子,腳步下意識就放輕了,心裡有些發虛,倒好似做了什麼偷窺之事。他心裡暗笑,這宅子如今可是姓了何,不拘是他去哪一處,都無人禁著。可進了思萱堂卻總有點束手束腳,跟著何娉婷在正堂偏廳裡轉了一圈。

臥房門緊閉,何娉婷也覺心裡不是味兒,夏家落到了這一步,兄妹二人便繞過臥房,進了東次間。但見東次間靠窗擺著黑漆雲頭形桌案,案上的帳冊依舊摞的整整齊齊,山水石的筆架,白玉紙鎮,筆墨紙硯都不曾收起來,後面是福壽紋圈椅。

圈椅左手邊擺著張描金花卉山水圖的多寶閣,對面擺著黑漆彩螺鈿樓閣仕女圖的屏風,屏風背後是黃花梨的羅漢榻,榻上的織錦繡墊都沒來得及收。

何大郎忽想起那一日,夏芍藥坐在他面前低頭垂目,提筆懸腕寫契約書的模樣,想象著她坐在這圈椅裡提筆書樣的模樣,人便立在了那裡,心裡也不知道是甚個滋味,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大約從來不曾將一個人這般掛在心上思慮再三,只這個女子少見的刁鑽聰慧,性子又烈又辣,睚眥必報,卻又心有成算,果決無匹,不知不覺間便時時開始留意她的舉動。

他並不覺得這是自己對夏芍藥動了情,不是說男女動情,必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捨不得分離,恨不得粘成一個人嗎?

何大郎自問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每次與她交手,贏了輸了都沒所謂,瞧見她眉目飛揚不知不覺間心情便好了起來,就算她被自己搶了生意,面上勉強的笑意也覺可愛……這樣的對手無關性別,足讓他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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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糧車隊從洛陽城東排到了洛陽城西,轟動了整個洛陽城。

夏南天讓小廝去何家外宅請了何康元,陪同他前往衙門辦路引。

何康元將夏家祖產都納入何家門,如今夏南天已是他手下敗將,不止自己應了來陪他前往衙門,還請了花會同行相陪,替夏南天壯壯聲威。

洛陽城裡出了這等義舉,花會的人也覺與有榮焉,又有何會長開口,哪個也不落人後,打扮體面了來相陪。

崔連浩自聽聞夏南天散盡家財,整個人都不好了。晉王所托,他沒辦成就罷了,可這麼一大注財,竟然白白從自己眼面前閃過去,最終便宜了別人,自己連一點油花也沒沾上,心裡的失落是無以言表的。

手下胥吏跟他出主意,等夏家糧隊出城的時候,在路引上面卡一卡,說不得還能搾出來一點油水呢。

夏家萬貫家產,哪裡是輕易能夠花完的?夏南天不得留點棺材本?

哪知道洛陽花會的人也跟著來了,鬧哄哄到了堂前,何康元開口便誇夏南天仗義疏財,堪為百姓典范,雖然夏家已不再種芍藥花,但花會卻不會將夏南天除名,仍視他為其中一員。

又誇崔連浩,「府君治下出了此等高義之人,朝廷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獎賞?!」還熱情替夏南天張口,「明日夏家糧隊便要出發了,今兒趕來辦路引,還要麻煩府君大人了!」

夏南天自聽得家裡小廝來報,府門外有差役轉悠,心裡便已經明白了,崔府君恐怕是已經打起了他家的主意。如今他便仍做個不知情的模樣,只站在何康元身邊連連謙虛:「何會長說哪裡的話?保家衛國人人有責的,我只是盡了一個大齊子民應盡的義務!」順便欣賞府君大人的神色。

崔連浩見他這謙遜模樣,內心暗罵:蠢貨!真沒見過這麼蠢的人!

但當著整個洛陽花會的人,又不能不顧惜自己的官聲,只能笑著將夏南天也誇一回,說是要上奏朝廷嘉獎他,又吩咐手下胥吏盡快去辦理前往燕雲十六州的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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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糧隊準備齊全,出發的時候已進入了臘月,天氣嚴寒,也不知道前方戰事如何了。夏芍藥裹成個粽子,懷裡還抱著個手爐,做男兒打扮,別過了父親與兒子,坐上了馬車,跟隨糧車隊伍前往燕雲十六州。

洛陽城十三家鏢局,十五家車馬行,如今都聽她一個人調遣。

才出了洛陽城十五裡,遠遠便瞧見了一隊人馬,也是板車連著板車,車上裝的滿滿的,上面蓋著油布捆綁好了,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龍虎鏢局的總鏢師趨馬近前來,敲了敲車窗,「夏少東,前面也有個商隊,東西瞧著只有咱們的三分之一,派了人過來,說是想要跟著咱們一起走。」

夏芍藥掀了車簾,瞧一眼烏壓壓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鄔師傅走過長路的,還要麻煩鄔師傅端詳。」

洛陽十三家鏢局,龍虎鏢局為首,不但鏢師人數眾多,趟子手機靈,保鏢幾十年從無失手的,在洛陽城口碑極佳。其余的十二家鏢局以龍虎鏢局馬首是瞻,而鄔成道年約四十,為人精明幹練,乃是龍虎鏢局的總鏢師,在洛陽城難逢敵手。

夏南天此次花了重金請他,便是為著行路安全。

鄔成道聽得夏家少東並沒自做主張,心裡便鬆了一口氣,至少是個明理好說話的金主。走鏢的最怕遇上胡攪蠻纏的客商,不懂不說,還對鏢局的行進路線速度指手劃腳,強行安排,本來能避過山匪的,偏要撞上混戰一場。

鄔成道雖然不怕山匪,但走鏢還是盼著沿途平安的,不然人員折損率也讓人頭疼。

大隊人馬直走了一日,中午也只匆匆啃了點乾糧,到了天擦黑才停了下來,卻還是未瞧見下一個城鎮,只能露宿野外。

停下來之後,鏢局的人開始安營扎寨,夏芍藥下了馬車,披著玄狐皮的大氅,圍著圍兜,裹的嚴嚴實實的下了馬車,保興跟著她把風,往樹林裡去解決了水火問題,尋了溪水淨過了手臉,又沿著原路返回,營地裡已經架起了篝火,鄔成道帶著人去獵野物去了。

天寒地凍,她在馬車裡坐了一日,手爐裡的炭早就滅了,賭坊裡的護院請她過去烤火。夏芍藥慢慢踱了過去,坐在個枯木樹墩子上,伸出手去取暖,正與其中一名護院計算路程長短,旁邊猛不丁冒出道聲音:「恐怕要走到過年去了。」

「怎麼是你?」

夏芍藥大出意外,直似大白天遇見了鬼一般,眼前的人身著錦鍛長袍,腰間懸著荷包玉佩,身上的狐狸皮大氅油光水滑,不帶一絲雜色,面上笑意溫和,唯獨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怎麼就不能是我了?夏少東有勇氣千裡送糧,我一個大好男兒既不能為國效力,整日庸庸碌碌,除了有點銀子,還能做些什麼?」

他身後跟著長隨,手裡提著小馬扎,立刻便打開來請他坐下。夏芍藥頓時露出笑意來,「公子真是講究,行路也帶著馬扎。只我沒想到何大公子能夠丟下日理萬機的生意,往燕雲十六州跑。你這送的是什麼呀,總不會也是糧食吧?」這就有點拾人牙慧了。

何大郎勾唇一笑,似瞧出了夏芍藥的心思,「我怎麼會做拾人牙慧的事情?這不是想著夏少東送糧,邊關將士腹中有糧,身上也不知道有無寒衣,我便派人制了御冬的寒衣,一起送過去,咱們的將士吃的飽穿的暖,難道還打不死遼狗?」

夏芍藥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大公子思慮周全。」

一時鄔成道獵了野味來,分了他們這邊幾只兔子,那跟著保護夏芍藥的護院便拿到溪水邊去收拾乾淨了,架在火上烤了起來,只等到肉色油亮金黃,灑些鹽巴,便給夏芍藥遞了一只過去。

她提著一只兔子,無處下手。

怪道夏南天不放心她,她這出遠門的經驗接近於無,走過最遠的路便是洛陽城郊,不是自家莊上便是護國寺,吃食自有專人料理。素娥提起要跟著她服侍,都被她拒絕了,想著自己生活尚能自理,沒想到頭一頓晚餐就傻了眼。

何大郎轉頭瞧見她這模樣,頓時朗聲笑了出來,「沒想到還有讓夏少東為難的事情!何某願意效勞!」接過她手裡的兔子,也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來,從上面片了一片肉下來,保興見機,立刻回馬車上去拿了碗筷下來,遞了給夏芍藥。

夏芍藥端著碗,吃一塊,何大郎便削一塊兔肉給她,見得她小口秀氣的吃著,低垂著頭,裹的圓乎乎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以及一雙素白纖手,鬢角一縷青絲偷偷跑了出來,她卻渾然不覺,坐在荒山野地裡吃的香甜,不知不覺間眸色便深濃了,直盯著她吃了十來片兔肉,她搖頭不吃了,他這才提著剩下的兔子啃了起來,只覺滋味肥美,倒比自家酒樓細致烹調過的兔肉還好吃。

既然知道了是熟人,夏芍藥便放下心來,夜裡住在帳篷裡,保興便要睡在她帳篷外面,說是替她守夜。

時值隆冬,夏芍藥哪裡忍心,便讓他將帳篷支到自己帳逢旁邊,有個什麼動靜也能很快聽見了。

保興拗不過她,嘴裡還嘀咕:「我答應了姑爺跟老爺,要照顧好姑娘的。」

「你若在路上凍病了,還得我來照顧你,到時候就不是你照顧我了。」夏芍藥真拿這個實心眼子的人沒辦法了。

*********

遼國上京城外外,烏丸川衰草及膝,下了一尺厚的雪,覓不到食,飛鳥不停。烏丸川上有烏丸山,趙六及夏景行帶著一隊齊軍長途奔襲,藏匿於此。

趙六扮做個遼人模樣,往遼國上京城去了好幾趟。許是如今捷報頻傳,遼帝御駕親征,整個上京城洋溢著大勝後的喜悅,時不時便能瞧見押解著的一隊衣衫襤褸的漢人而來,臉上表情都是被奴役後的麻木。

遼國大軍壓境,燕雲十六州防線太長,燕王回救不及,連失數州之下,不得已便將夏景行與趙六帶著的前鋒營以及斥候營派了出去,在幽州城破之時,趁亂沖了出去,直奔遼國上京。

幽州城破之日,正是夜半時分,有燕王帶兵引的遼帝耶律璟的注意力,夏景行與趙六竟然突破遼人重圍,帶著五千人馬順利沖出關,收拾殘部,點算人頭,竟然折損了兩千人。他們奔波在千裡草原上數日,憑著趙六多年做斥候的經驗以及方向感,沿途還順手打劫了遼人的上部落,竟然教他們真的在二十日之後奔到了遼人上京。

燕王久等朝廷援軍不到,糧草也漸漸不繼,卻是太子聽得燕王接連戰敗,督促糧草便不再用心,齊軍在天寒地凍之時,破冰臥雪的與遼人作戰,眼見得邊關難保,這才想出了圍魏救趙的計策,派軍中最精銳的前鋒營長途奔襲如今空虛的遼國上京城。

聽說遼帝耶律璟夫妻情深,與皇后蕭玉音乃是少年夫妻,彼此相伴,若是聽到蕭玉音有難,耶律璟必定回軍去救,到時候燕雲十六州便有救了。

只派出去前往遼人上京的前鋒營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

當初制定計劃的時候,原本就已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夏景行懷裡還揣著匆忙之間寫給妻子的遺書,只是最後也沒選擇寄出去。

路上打劫的遼人小部落總算緩解了他們的糧食危機,又深恨遼人在燕雲十六州的屠城之仇,夏景行與趙六帶著大齊將士將這三個小部落屠戮一空。

靠著沿途打劫,這幫人將大齊軍服換下,當場燒了,全換了沿途搶來的遼人過冬的皮衣皮袍皮靴子,如今這支三千人的隊伍遠遠瞧著就跟草原上的牧民沒什麼區別,只開口才能聽出大齊口音來。

「兄弟,這天也忒冷了些,原來搶來的牛羊肉好像也不多了,這些日子還得尋個小部落劫一票。我可打聽清楚了,遼人的皇后到了臘月就會出宮,往自己娘家去,你砍了人家哥哥,妹妹回娘家安慰老娘,咱們到時候往城裡沖,劫了這遼人皇后,順便在上京城大鬧一場,能燒便燒,能砍便砍,遇上漢人就放開了讓他們自己搶馬回,有命的興許還能回到大齊。」總歸是鬧出的動靜越大越好。

夏景行搓著手,往火堆面前湊了湊,「上京城難道沒皇子駐守?」

趙六嘿嘿一樂,「遼人大約也跟咱們一樣,到了年紀便給兒子分了牛羊土地部落,劃個地盤兒讓他們去生活。耶律璟成年的兒子只有兩個,如今都離這兒遠著呢,聽說此次御駕親征,遼帝也沒帶自己兒子,我估摸著難道他最信自己的弟弟?」

這可就不知道了。

夏景行嘀咕:「怎麼這遼人的皇子就不來搶奪大位呢?趁著上京城空虛,搶了親爹的位子,遼人內亂,咱們還費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