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鎮北侯府檀雲院裡,南平郡主頭戴金銀絲線繡著的纏枝蕃蓮紋抹額,半靠在彈墨大引枕上,由福嬤嬤一勺子一勺子的餵著她喝藥,滿嘴的苦汁子都不及她的心苦。
聽到夏景行又升官了,她只覺得這許多日子的香油錢白添了,氣怒攻心之下便病倒了,請了太醫過來,開的全是敗火的方子,她都懷疑這是放了半斤的黃蓮。
福嬤嬤勸了又勸,總不能將她開解,眼見得她嘴角的燎泡起了一圈又一圈,還得跟著勸,「郡主這是何苦?他現如今不過是個五品武職,再升也高不過王爺去。」
南平郡主近來心事頗重,晉王漸老,寧謙又全無作為。兒子倒是成親了,但與媳婦兒才舉案齊眉了幾日,便又想往外間去玩,全無上進的意思,她勸了幾回也不見效。
這一年多來媳婦兒也無孕,不止前途,就連子嗣她也開始擔憂了。
「我恍惚聽著,那小畜生竟然連兒子都有了?」
夏景行家裡的消息,很容易就能打聽得到。升五品的時候,宮裡又派了使者往洛陽去了一趟,賜夏芍藥五品誥命的冠服。南平郡主便與晉王通了氣,等天使回來之後使了點銀子去打探,聽說果然生了個小崽子,已經會說話會跑了。怎的事事就教他占了先呢?
福嬤嬤安撫她,「世子夫人年紀尚小,過些日子說不得就有了。」
南平郡主卻並不樂觀,自兒子成親,她便開始勸兒子上進,哪知道寧景世的態度直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家裡難道少了吃飯的銀子?爹是侯爺,都不著急,我著什麼急啊?」
寧景行打小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可從來沒什麼危機感,對南平郡主執意要他上進的苦心完全不能理解。
南平郡主這時候再想起來晉王妃自小嚴苛教育的晉王世子,這時候方後悔不該從小就縱容兒子耽於玩樂,不曾嚴苛教導,使得他早早的失了上進之心。
既兒子已經成親,那勸導兒子上進媳婦也有責任,她便召了閆幼梅過去,與媳婦兒閒話:「我只生得你夫君跟你妹妹兩個,將來這侯府裡就指著你夫君了,你既是進了門,那便多勸著些他,讓他多讀些書,他日也好為聖人效力。」
丈夫已經被壓了半輩子不得啟用,按理兒子不應該再被壓著了吧。
閆家既是一直做著官,男子讀書入仕,女子承擔後院家事,勸導男子上進皆是自小耳濡目染的。閆幼梅心氣既高,更覺得侯爵子弟雖不用科考入仕,但也要上進的。她小小年紀,一肚子經濟學問,都是從母親嫂嫂那兒學來的。婆婆這話恰落在她心坎上,當下滿心歡喜的回房去,正瞧見姚紅綾力勸夏景行,「大奶奶才進了門,爺也不好就往外面抬腳去,該多陪陪大奶奶才好。」
寧景世伸手挑住了姚紅綾的下巴,「你奶奶需要爺陪,難道仙仙就不需要爺疼?」
隔著一道簾子,閆幼梅只覺得心裡難受的緊,很想甩手走人,回娘家去好好傾訴一番。但她嫁過來回門之時,自家親娘就提點過她,「你夫婿是侯府世子,恐怕身邊的人不會斷。但只你自己穩住了,盡早生上嫡子,又與他夫妻不要離心,將來便是侯府夫人,整個侯府後院都是你說了算,也無甚可怕的。」
她打起精神,揚起了笑臉示意丫環掀簾子,一步踏進屋子,半個身子在明處半個身子在暗處,這使得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聲音是輕快的,「夫君既然喜歡紅綾,那便抬了她做姨娘?」
「為夫正有此意,夫人既然提起,那便按夫人說的辦。」
閆幼梅原本便是存心試探姚紅綾在寧景世心裡的地位。她洞房當日就見過了姚紅綾,心裡先自防備了起來。後來特意派人打聽了姚紅綾的底細,卻原來當真是晉王世子從行院裡贖了來送給外甥的,原來做姐兒時叫「仙仙」,跟了寧景世之後,這舊名兒竟也不曾棄,二人在親暱之時便常用這名兒。
她有心發作一回,將姚紅綾弄走,但一來這是晉王世子送的,不能進門就拂了舅父的面子;二來姚紅綾在寧景世面前頗為得臉,竟然輕舉妄動不得。此次才開了口要提她做姨娘,姚紅綾折細腰拜倒推辭,「奴婢只求能在奶奶跟爺身邊服侍,萬不敢再奢求更多!」身條兒柔軟如柳,趴跪在地瞧不見臉兒,只一段兒細腰也引人遐想無限。
這等姿態,閆幼梅是做不來的。她是官家千金,自然是養的尊貴體面,最見不得這等做小伏低的手段。
閆幼梅心裡冷笑,若是真不敢奢求更多,就不應該在她成親之後還往正房裡來刺她的眼。偏偏自第二日起床,姚紅綾便來正房裡服侍,事事周到恭敬,小心翼翼,唯恐哪裡不周到。
偏她這般小模樣兒落在寧景世眼裡,就更覺她好,還會時不時趁著她不注意,二人眉目傳情一番。
閆幼梅都將這些隱忍了下來,果然改天稟過了南平郡主,便在自己小院裡擺了兩桌席面,算是給姚紅綾抬了姨娘,還贊她:「姚姨娘仙仙之姿,爺最是喜歡的,我若是男的,也必將你留在身邊服侍,半步也捨不得放開的。」
下面通房丫頭們見得奶奶進了門,竟然不但沒有挫磨姚紅綾,還將她抬了做姨娘,贊她仙仙之姿這句,也不知道是知曉了姚姨娘做姐兒時候的名字,在當眾下她的臉面呢,還是當真喜歡她,那就不知道了。
只通過此事,眾通房丫頭們忽然間就看到了奮斗的目標,奶奶既醋性不大,有了姚姨娘,自然還可以再添個張姨娘,王姨娘,周姨娘……頓時紛紛往正房裡去奉承。
寧景世成親半月,便在家裡耐不住了,跑外間玩得兩三日才帶著一身的脂粉氣回來了。
閆幼梅萬不曾料到他玩性竟然這樣重,進了房來忍著刺鼻的脂粉味兒親手來服侍他洗浴,才勸得他兩句不可虛度光陰,理應求學上進,做國之棟梁,為聖人分憂雲雲,話還未完,他便精*赤*條條從浴桶裡跳了出來,踩著水跡披了衣裳往外間去了,將房門摔的山響。
丫環悄悄綴著,卻原來他直奔了姚姨娘新住進去的小院子裡,不多時裡面便要水要食的鬧將起來,直讓閆幼梅臉都沒地方擱了。
這院裡多少雙眼睛瞧著,世子爺沐浴到一半,從正房裡怒氣沖沖去了,尋姚姨娘去服侍,可不是世子夫人惹了世子爺生氣?
閆幼梅一夜未眠,天色才亮,姚紅綾便穿戴整齊前來服侍,眼底略帶青印,想來晚上折騰的夠嗆,她竟然也能爬得起來,服侍她就跟往常一般,神色未改,絲毫沒有被昨晚的事情所影響。
待得閆幼梅問起寧景世,她才道:「世子爺這會還睡著呢,奴婢沒敢吵醒他。」
「爺什麼性子,還是姚姨娘摸得清。昨兒我才說了兩句,勸他多讀些書,將來為官作宰,也好肚裡有些學問,沒想到爺竟然就惱了。」
閆幼梅也想明白了,與其讓姚紅綾在心裡揣摩,亦或寧景世一早已經將實情告訴了她,由她在心裡笑話自己,還不如自己講出來,且看她如何反應。
「奶奶才進門,日子尚淺。奴婢服侍了爺這些日子,也瞧出來了,世子爺就是個貪玩的性子,許是年輕性子不定,過得幾年說不得就穩重了,想著要為朝廷出一份子力了。奶奶也別太著急。」
這話聽著倒也入耳,閆幼梅只不知真假,總歸一開始就對姚紅綾充滿了戒備,後面無論她再如何行事說話,閆幼梅便要從心裡將她說過的話多想幾遍,省得什麼時候被她給套在裡面。
「也是我心急了些。待得世子爺醒了,姚姨娘可要在世子爺面前替我美言幾句。」
「奶奶這話說的可不要折殺了奴婢!奴婢一身一體皆是奶奶的,便是為著奶奶肝腦塗地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勸著世子爺就更是份內之事了。奴婢只盼著世子爺跟奶奶好,那奴婢也就好了!」
閆幼梅便打發了她回房去服侍夏景行,自己往婆婆處請安,待去了婆婆正院回來,果然寧景世便已經回了正房,一臉尷尬的笑,「昨兒是我喝多了,夫人別生氣!」
無論如何,寧景世這台階是遞給了閆幼梅。
「也是我說話沒防頭,讓爺心裡不痛快了。」閆幼梅踩了台階下,心裡並非感激姚紅綾,而是心驚於她居然勸得了寧景世,當著他的面兒自然待姚紅綾就更親切了,「多虧了姚妹妹替我美言!」
姚紅綾誠惶誠恐:「夫人言重了!」
閆幼梅勸過一次不見效,還差點惹的寧景世惱怒了。她還未有嫡子,並未在侯府站穩腳根,原來以為憑自己的容貌必定能得夫婿青眼,哪知道寧景世是外面花叢的老手,光憑容貌哪裡留得住人,心裡漸漸有些灰了,便不敢狠勸,旁敲側擊幾回,更無效果,反發現寧景世在外面玩回來,大部分時間竟然宿在姚紅綾那裡,只偶爾在她房裡留宿,或是與哪個通房丫頭胡混。
南平郡主還等著媳婦兒勸得兒子上進,大半年時間過去了,媳婦兒不但沒勸得兒子上進,就連肚皮也沒一點動靜,心裡漸漸不耐煩起來,過年領著媳婦往宮裡去,正趕上太子嬪妾有喜,皇后重賞,她心裡就更堵了。
等回家裡來,便讓閆幼梅在她房裡立了三天規矩,從早到晚在一旁服侍,直站的閆幼梅腿都腫了,才放她回去。
閆幼梅在婆婆房裡立規矩,寧景世回來了自然是由下面丫環侍候,兩個月過後,閆幼梅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環鶯兒有孕,大清早來服侍她,嘔吐不止。讓府裡的大夫把了脈,卻是有孕了。
這可算是寧景世的頭一個孩子,南平郡主極是喜歡,一邊派了人賞鶯兒頭面首飾,一面敲打媳婦,「我知道你是個賢惠的,將身邊的丫環都給了夫君,可如今丫環都有了身子,倒是你也該抓緊著些。」
閆幼梅倒似生吞了黃蓮粉一般,有苦難言。
鶯兒甚個時候與寧景世成事的,她都不知道。等房裡的人都退盡了,鶯兒才哭著跪倒在她面前,「……奴婢原本不肯的,是上次郡主讓夫人侍候了三天,趕上有天世子爺回來的早,便……便強要了奴婢……奴婢不肯的,世子爺便說奴婢既跟著陪嫁了過來,便是他的人……」
閆幼梅精疲力盡,只覺得才成親不足一年,她倒蒼老了十歲,再不復過去天真爛漫之態。
「你起來吧,世子爺說的原本就沒錯,你既跟著我進了這門子,便也是世子爺的人,以後好好服侍他便好。」又調派了丫環去侍候她,將她放在自己的小跨院裡,就怕她肚裡的孩子有什麼閃失。
哪知道才入了秋,婆婆便病倒了,也不知為何起了一嘴的燎泡,她這裡早晨才服侍完了婆婆,回了院裡丫環便來報,「鶯兒姑娘見紅了……」
這才八個多月,還未足月,難道竟要生不成?
閆幼梅立刻派人往南平郡主房裡送信,她自己衣裳都沒換就往小跨院跑,過去便聽得鶯兒疼的呻*吟,侍候的婆子也是生過孩子的,還道:「若是真要生,怕是還早呢,這還是頭胎呢。」
丫環去請早就養在府裡的接生嬤嬤,南平郡主已經被福嬤嬤扶著過來了,面色臘黃,進來劈頭便問:「你是怎麼照顧她的?竟然八個月就發動起來了。這可是世子的第一個孩子……」
閆幼梅在閨中之時幾曾管過生產的事情。雖然嫂嫂生過孩子,但她作為未嫁女,聽到嫂子生孩子只有在自己房裡待著,又不能跑產房裡去幫忙。自己又不曾生育過,聽得鶯兒扯破了嗓子沒命的叫,早已經嚇的魂飛魄散,怎麼生孩子竟然這樣嚇人嗎?
她腿腳發軟,蒼白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鶯兒生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孩子落了地,大人也是出氣多入氣少,接生嬤嬤才說一句:「是個哥兒!」後半句還未吐出來,嘴快的丫環已經跑外面去邀功:「主子,是個哥兒……」然後門簾子又被掀起,接生嬤嬤一臉尷尬,聲音極低:「是個死胎!」
南平郡主聽得這句話,目眥欲裂,劈手就給了那丫環一個嘴巴子,卻是用足了力氣的,只打的那丫環嘴角帶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孩子她後來瞧過了,滿身青紫,叫了太醫過來瞧,說是在娘胎裡耽擱太久,窒息而死。
閆幼梅膽戰心驚瞧著那滿身青紫的孩子,差點吐了。她哪裡見過這等駭人的事情,都是自小養在深閨嬌寵大的女兒,連廚房裡雞鴨宰殺的場面都不曾見過的,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房裡的血水一盆盆往外端,鶯兒最後還是沒保住命,母子倆個齊齊送了命。
閆幼梅一下病倒了,做夢閉上眼睛就瞧見鶯兒血淋淋站在她面前,懷裡抱著人青青紫紫的孩子,向她低低的哭訴:「姑娘,奴婢不願意啊……」
鶯兒從小陪著她長大,性子溫順,原來都說好的,等她在侯府扎穩了腳根,就給她擇個小女婿嫁出去,讓她也去做個正頭夫妻,強如一輩子服侍別人,給人做小,還傷了主僕情份。
寧景世回來之後,聽得鶯兒落胎難產,母子倆都沒保住,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倒好似這孩子竟與他無關一般。
倒是閆幼梅病著,他還知道問一句的,「怎的就忽然病了起來?」回頭便往姚姨娘房裡去了。
南平郡主原本病著,原以為能得著個孫兒,一口氣提上來,結果卻落了個空,病倒更重了幾分。人在病中就易生疑,她原本也不是什麼寬宏的性子,這時候聽得兒媳婦竟也病了,便忍不住念叨:「這事難道竟是她做下的?不然鶯兒好好的何至於就落了胎,連孩子都沒保住?」
福嬤嬤一邊替她布菜,一邊道:「我瞧著世子夫人不是這樣人。主子心裡存了這麼個影子,將來婆媳面對面,萬一露出來,若少夫人沒做什麼,主子這般想,她豈不傷心?」
南平郡主哪裡管閆幼梅如何作想,在枕上歎一回,又罵一聲寧謙,只道他在外面作孽,讓她竟然連個孫兒都沒保住,也不知道此刻他陪著哪個粉頭樂呵,哭一回傷感一回,身邊也只福嬤嬤陪著,閨女遠嫁,丈夫在外面流連花叢,兒子竟也不到跟前來問侯一聲,心裡萬般滋味,竟然無從說起,也唯有福嬤嬤不離不棄的侍候著。
偌大侯府,竟然連個真心實意關心她的,都尋不出第二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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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頭上,幽州再傳戰報,遼帝耶律璟御駕親征,與其弟耶律德光聯手,大齊連失六州,邊關告急。
南平郡主聽到這消息,病立刻好了大半,不但從床上爬了起來,還親自往晉王府裡走了一趟,結果晉王尚在宮中商量軍情,未曾回來。
宮中的戰報,要比南平郡主得到的消息詳盡的多。
遼國傾舉國之力四十萬大軍,直逼燕雲十六州。而大齊在燕雲十六州的軍力也只有十五萬之眾,還被分散在各關口,州府駐守。
到了十月中,未經聖人許可,燕王派兵將燕王妃與世子送往長安城,準備與遼帝決一死戰。燕王妃還在半道上,幽州便失陷了,燕王帶著手下將士轉戰他州,定遠將軍夏景行失陷遼*營。
聖人得到消息,震怒不已,在朝上大發雷霆,就連太子這次也暗悔燕王制敵不力,拖累了他,倒不該早早將他延攬旗下。
朝中一面倒的開始對燕王進行抨擊,就連燕王妃的娘家父親都不敢替燕王說話,原還指望著太子替燕王說幾句公道話,哪知道太子這時候倒袖起手來,半點不肯援手。
晉王回府之後,便讓人喚了南平郡主過府,「這下你可將心放到肚裡去吧,那小子失落遼營。上次他砍了遼國皇后的胞兄蕭成龍,落到遼帝手裡還能有個好啊?!」女兒的心事,晉王一向深知。
南平郡主立時覺得自己精神大好,還要追問:「父王說的可是真的?那小畜生真個陷入敵營回不來了?!」
「自然是真的!難道父王還會騙你不成!」
心腹大患既除,南平郡主想到遠在洛陽的小崽子,還跟晉王道:「父王,那小畜生竟然已經生了個兒子,父王不如想了法子,逼的他家破人亡,或將那小崽子賣身為奴,或讓他沿街成乞,總歸女兒不想看到那小崽子過上好日子!」
晉王自然是滿口的答應,回頭就給河南知府崔連浩寫信,只道是定遠將軍已經投敵叛國,只上面不曾傳出消息來,怕動搖民心,讓他想辦法弄散了夏家。
南平郡主忐忑不安的去,高高興興的回來,見到寧謙從外面喝了花酒回來,竟然從心裡有點憐憫他,他的長子如今可是難逃一死,他竟然還不知道。破天荒的吩咐丫環們侍候他洗漱,對他也耐心許多。
寧謙全不知其中原委,還當她病好了心情也跟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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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府夏家,今年的芍藥根已經全部賣出去了。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夏南天帶著夏芍藥跟小平安往莊上去了,芍藥花每年到了這時候都要分株再植。今年小平安已經一歲半了,由夏芍藥帶著在莊上玩。
小家伙好動,每日不肯安生呆在房裡,沒出半月就曬成了一塊小黑炭,又在田間地頭跑過,被樹枝將身上衣衫掛破了,夏芍藥便攔著丫環不肯給他換,跟在兒子後面直樂,「這是哪裡來的野孩子啊?」
小黑炭轉頭認真跟她分辯:「我不是野孩子,我是……我是乖寶寶!」祖父就常這麼說。
遠遠瞧見了夏南天在花圃裡的身影,便直沖了過去,「祖父——」張開了小手臂直往他身上撞了過去。
夏南天滿手的花泥,伸手去抱大孫子,將便這小子弄成了個泥猴,原本身上的小褂子就破了,這下子就更似個野小子了。
夏芍藥跟過來,對這小子大加嘲弄:「你這麼髒,娘可不要你了!」
夏平安身上石青色的小褂子上沾滿了花泥,就連小臉蛋上也不能幸免,奶聲奶氣的指責夏芍藥:「娘這麼髒,我……我可不要娘了!」竟然懂得了反擊。
夏芍藥哈哈直樂,全無形象:「小子不傻嘛!」
她以前也算是淑女了,行走坐臥自有股明秀之氣,可是自從生了夏平安之後,就越來越讓人不能直視了。
夏南天現在常常假裝瞧不見閨女的所作所為,免得讓他對自己閨女的智商充滿質疑。
等玩的累了,莊上自然有人送了野味過來,娘倆便手牽著手回去,讓跟著的廚下婆子辦造了炊具調料過來,烤了野味來吃。
夏平安年紀小,脾胃弱,牙齒也未長齊全,怕他吃了夜裡積食,夏芍藥便只撕點烤熟的兔子肉絲兒給他解饞,偌以小米粥,這小子能喝一碗,還要吃兩個奶餑餑。
自夏芍藥養胎來莊上,此後夏正平的妻子便每年都養著奶山羊,等夏芍藥來莊上了,便擠了羊奶送過來,讓她帶來的廚子丫環們去折騰。
夏平安別的不怎麼吃,但用羊奶做的點心卻吃的極好,每日早起還要喝一小碗羊奶,喝完了嘴邊一圈白色的奶沫子,樣子特別的逗。吃完了飯還要在莊上跑來跑去,才過了半個月就瞧著比剛來的壯了許多,小臉蛋也圓了起來。只皮子黑了一大截,一時半會白不回來了。
十月份回了家,臨別之時夏正平的老婆子還將捉了一只自己養的奶山羊給拴到了馬車上,「哥兒年紀小,多喝點羊奶身子骨兒健壯,外面買的□□可沒現擠的新鮮乾淨。」
夏芍藥謝了她,夏平安上了馬車還探頭往外瞧,生怕奶山羊給走丟了。
燕雲十六州連失六州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夏芍藥還有些不敢置信,接二連三給夏景行寫信。她已經足有三個月不曾接到過家信了,卻還不死心,總覺得外間傳言俱是假的,他很快就會寫了家信回來。
只左等右等沒有消息,到了十一月,洛陽府別院的管事上門來求見,向夏家父女示警,「定遠將軍陷落敵營,朝中亂成了一團。王妃帶著小世子已經是了京,如今暫住在京中燕王府,被禁軍嚴加看守。世子妃娘家人上門去瞧,世子妃讓人悄悄兒傳話,說是王爺留言,讓夏夫人跟夏老爺耐心等侯。」
夏芍藥這才鬆懈了下來,只每日不住瞎猜,一時想著燕王讓燕王妃傳這話給她,要麼就是對戰局盡在把握,一定能救了自家丈夫回來,要麼就是夏景行佯裝落入敵手,要與燕王來個裡應外合……
但她只是閨中女兒,見識僅在生意場上,戰場上廝殺的事情卻全然不懂,每晚摟了小平安來睡,看這小家伙笑的沒心沒肺,便暗暗心焦,又不敢帶了愁苦之象出來,心裡便跟火燒一樣,整日喝著蓮芯茶,還是覺得燒的慌。
夏南天只有比閨女更著急的,又不敢讓她更擔心,便勸她:「戰場上瞬息萬變,也許還不致壞到這一地步。咱們這裡正擔著心,說不定景行此刻已經突破了遼人的戰線,跟燕王兵合一處了呢。」總歸是想盡了法子的寬慰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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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崔連浩接到晉王的書信,還有幾分半信半疑。
「無論如何,在朝廷沒有定罪之前,我要下了這手,豈不是落人口舌?萬一那定遠將軍回轉過來,或者是直接為國捐軀,豈不大大有損於我的官聲?」
崔夫人倒還記得丈夫這官是跑了晉王的路子。秋闈崔二郎失利,並未高中,她對寧景蘭就更不喜歡了。只面上不帶出來,倒是派了自己房裡一個貼身大丫環叫秋果的,前去照料崔二郎的讀書起居,但凡崔二郎與寧景蘭玩鬧,便親自過去兒子院裡,當著寧景蘭的面兒數落崔二郎:「你兄長在這個年紀早高中了,都已經準備外放了,你倒好,還整日的混鬧。這是要鬧到什麼時候?」吩咐房裡人收拾崔二郎的衣物,將他遷出了內院,往前院去讀書,讓秋果跟著去侍候,一個月只許回來四次。
崔二郎不會忤逆母親,況且他自己科考失利,也有心想要苦讀,別了妻子乖乖往前院去了。
寧景蘭當下紫漲著臉,心裡恨死了婆婆,聽得他們夫妻恩愛,就要將他們夫妻倆隔開,這是安的什麼心啊?等到婆婆走了,丈夫也去了前院,才跟身邊人抱怨:「婆婆這是哪裡來的邪火啊?她是不想要抱孫兒嗎?」
瑞秋便道:「許是夫人覺得二爺今年考試失利,很該刻苦攻讀一番,這才讓二爺搬到前院去。奶奶別生氣,只管每日讓人燉了湯水提到前院去,再往夫人房裡多跑幾趟,說不定夫人瞧在奶奶孝順的份兒上,就許了二爺回房來住呢。」
寧景蘭哪裡能做得出孝順模樣,連一大早的請安都懶怠動彈,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讓陪嫁的僕人去外面搜羅玩意兒給她來解悶。她只想有人陪著玩耍,忽然之間房裡只剩了自己,做人媳婦的未經婆婆允許也不能隨便出門,別提心裡多郁悶了,天天在房裡無精打彩:「瑞秋啊,我都覺得自己快悶出病來了。」
崔夫人才問過了外面侍候的丫環,說是二*奶奶哪兒都沒去,只每日裡很晚才起床,白日裡變著花樣的跟廚房要吃食,昨兒還要了一道宮裡的大菜,說是廚房做不出來,她還很是發了一頓脾氣。
這時候崔大人拿了晉王的信回來,她便道:「不如緩一緩再說?」
崔家與鎮北侯府結親,原本是一樁美滿姻緣,長安城的故舊沒說什麼,到了洛陽城,風聞夏家贅婿升官,崔夫人便漸漸有所耳聞。
聖人駕臨洛陽,揭破了夏家贅婿的身份,原本被眾人踩到泥地裡的侯府棄子最後卻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眶,一步步爬了上去,如今已然是五品武官。這算得洛陽城裡近幾年的一樁趣聞,流傳甚廣。
知府衙門後院擺宴,請了各處的女眷來做客,一來二去的便教崔夫人聽到了這樁趣聞,連南平郡主的事情都知道了。
她心裡對二兒媳婦本來就不喜,再聽到這些傳聞,就更加堵心了。只丈夫高官得做,又沒休了兒媳婦,但她娘家的事情卻不想再沾了,晉王來信既不能置之不理,卻也不能做的太過,唯有先拖一拖,視情況而定。
到了十一月中,燕雲十六州滴水成冰,六州還未收復,又失兩州,朝廷商討了許多日子,才點了大軍救援。晉王來信又催了一回,崔大人手下吏胥見此良機,便鼓動他:「聽說定遠將軍失落敵營,他岳家銀子可是不少,有田有鋪子,萬一將來朝廷追究他戰敗之責,恐怕夏家這注財就保不住了。到時候被上面來人抄家,最後大人可落不到半文錢。大人這會兒若是想辦法動手,小的們一定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崔連浩便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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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夏家的鋪子雖然未曾關門,但也只是每日開著,卻沒擺花出來。這幾日掌櫃覺得奇怪,鋪子裡既沒花買,為何門口還時不時有人探頭探腦的張望。
老掌櫃往夏家老宅子走了一趟,跟夏南天提了這事兒。等他回去了,夏南天便派家裡小廝小心探查近宅子附近可有人陌生人。
派出去的小廝回來報,這幾日倒是常瞧見身著公服的差役在宅子周圍走動。
夏南天到底老辣,經見過的事情也多,當夜便叫了夏芍藥來商議此事。
「景行出事,恐怕已經確定了,不然咱們家門口鋪子何故會有人打探。只怕很快就有人上門來,這個家說不定就保不住。」官府裡若是有人心黑,恐怕比盜匪還狠。
夏芍藥這些日子瘦的兩眼深陷,一夜夜望著帳頂子睡不著,心裡跟熬著滾油似的,卻不能倒下來。
當初夏景行拿命去搏前程,是她也同意了的,此時就應該毫無怨尤。他帶來的榮耀她能接受,好歹也試過了誥命服,接過聖旨得過朝廷恩賞,那他帶來的噩運她也坦然處之,只可憐小平安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
她面上一片慘白,但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鎮定,還安慰夏南天:「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既然別人已經開始打起了咱們家的主意,索性咱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爹爹可會痛惜自己這一生積蓄?」
夏南天慈愛的摸摸她的腦袋,仿佛她還是個小姑娘一般,「爹爹也是去過閻王殿一回的人,錢財上早已沒有了執念,只希望以後你跟小平安都能夠平平安安的,咱們一家子……一家子能夠快快活活的生活。」
他心裡歎女兒命苦,小小年紀卻要做了寡婦,只盼著她能跨過這道坎兒去。
夏芍藥自來就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越到了危機關頭她反倒越加的清醒。「爹爹明兒開始便拿家裡的銀子收購糧草吧,我去找何大郎,將咱們家祖宅,花圃,鋪子全賣了給他,拿這銀子再籌措了軍糧,召集洛陽城的各處鏢局,往燕雲十六州送過去。咱們散盡家財支持大齊軍打遼人,想來夫君就算是要被問責,也……也能保得小平安平平安安的長大!」
她能在一時三刻便做出這決斷,夏南天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裡,至少這個女兒無人扶持之時,也能站的穩,立得住。
「你去罷,不拘多少。此事從速!」
父女二人便分頭行動,夏南天提了家裡的存銀,往各糧行裡去了,與各家掌櫃的談生意,只道是家裡的女婿在燕雲十六州,聞得戰事失利,便想為朝廷盡一分綿薄之力,傾一已之力籌措軍糧往燕雲十六州送過去。
從糧行裡出來,再去尋城內大大小小的鏢局。
夏芍藥派人去何家傳話,請了何大郎往明月樓一聚,有筆生意要談。
何大郎沒想到自己有一日還能接到夏芍藥的邀約,帶著小廝趕過來,便有明月樓的小伙計將他引到了樓上雅間。
夏芍藥一身素白衣裙,頭上簪子都是銀制的,面色似雪一般白,巴掌大的一張臉上只余一雙眼睛亮的驚人,見到何大郎便向他蹲身行禮,「往日不知有今日之憂,得罪了大公子,還望大公子原諒。」
求人,便很該有求人的姿態。
她如今為著兒子的平安,卻是什麼都不顧了。有時候只覺難以折腰,分明是沒被逼到絕處。
何大郎沒想到她竟然能行此大禮,忙閃避一旁,「姑娘這是做什麼?往日咱們也只是生意場上,公平競爭而已。難道我何某人竟然想著讓姑娘每次都拱手相讓不成?咱們在生意場上,卻是各憑本事,何某從來不曾怨怪過姑娘!」
夏芍藥苦笑,「原是我小瞧了公子。今兒前來,卻是有一樁生意要談,公子願意不願意買了我家宅子,花圃,鋪子?價格不會很高!」
何大郎倒是聽過些消息,夏景行身故,他接到夏芍藥傳信,心中不禁一跳,想到她那張雪白的小臉兒,忽有點期待她今日如何面前當前困境。
坊間多有傳言,有誇的有贊的,還有的只道:「這次恐怕夏家在劫難逃了,女婿落到了遼人手裡,若是上面問責,夏老爺一家子可就遭了殃了。」
還有那些閒漢起哄,「可惜了夏家大姑娘,閉月羞花的一個美人兒,要是被充到了教坊司……嘖嘖……」還呼朋引伴,準備籌措了銀子去嘗個新鮮。
何大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得額頭青筋都要跳了起來,他視為對手的女子怎可被人如此折辱?
若是尋常女子,面臨此境恐怕早已崩潰,只會哭哭啼啼,而她如今卻還能站的筆直,驕傲如松柏般挺立,與他談這筆生意。
「我家向來只種牡丹,哪裡會種芍藥?」
夏芍藥早就想好了,「我家裡老僕都會侍弄花木,此次還望何公子連我家老僕也盡數收留,他們都會侍弄芍藥,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來向公子贖回祖產。只我爹爹走遍五湖四海費盡畢生心血才尋訪來的名花若是落到別人手裡,恐怕就留不住了。公子是惜花之人,又做的花木生意,接了我家的花圃鋪子,只有賺沒有賠的道理。若不是此次面臨難關,我也不會生起變賣祖業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因著面前這張從來都驕傲的臉如此懇求,還是這委實是一樁大買賣,何大郎只覺得自己再難以找出拒絕的借口來,當下與她議定價格,談好了合約條款,夏芍藥便從旁邊案上拿過早就備好的筆墨紙硯,素手執筆,寫起契書來。
何大郎從不曾見過她這般沉靜的模樣,素衣如雪,懸筆沉腕,眉目如畫,心中忽就跳的厲害,想想那些閒漢的話,口舌不由生燥,「容我冒昧一回,想問問姑娘,你將家產賣了,要帶著這筆銀子遠走高飛嗎?」
夏芍藥提筆寫完,抬頭朝他露出個淺淡的笑意來,「遠走高飛?哪裡不是大齊的國土,我們父女倆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自用不著畏罪潛逃。我是準備拿這筆銀子去買糧食,送往燕雲十六州。」
「散盡家財,只為了籌措軍糧?」
何大郎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看著她眉目間滿是堅毅之色,忽的頓悟:「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
夏芍藥見他竟然明白,便朝他拱手一笑,「他日我夏家父女散盡家財擁軍,助大齊軍奪回燕雲十六州,公子可一定要替我家傳傳這美名!」
只要這名聲傳出去了,夏家又不名一文,他日就算上位者要追究夏景行戰時失利的罪責,相信也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有了轉機。
何大郎目露贊賞:「一定一定!」
他回府之後,便讓人去外宅子請何康元,等他過來了,將契約書放到了他面前。
何康元萬沒想到,半生對手,夏南天最後竟然將全幅家底子賣給了自己家裡,當真痛快已極!
「快去準備銀子,及早將這十萬兩銀子送過去。不說夏家老宅子跟鋪子,便是花圃裡那些名品芍藥,可都是無價之寶。還是我兒能幹!」
何大郎趁他高興,便提出來,「此事既然兒子接手了,以後也不勞煩爹爹奔波了,不如就由兒子去打理,以後爹爹只等著年底進帳即可?!」
他還記得夏芍藥說過的那句話,「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來向公子贖回祖產。」他總有種預感,夏芍藥說得出,便能做得到。
夏家家產若是落到他父親手中,又有外室教唆,她如今還想著能占一份家產給兒子,誰知道能將夏家產業經管成什麼樣兒。他既想保全了夏家產業,亦想保全了夏家那些老僕,就讓一切都按著夏家原有的軌跡運轉下去。
何康元聽得兒子怕自己勞累,他這麼能幹又孝順,哪有不樂意的,「大郎這般能幹,爹爹哪有不放心之理!以後夏家祖產便由大郎去打理,只你回頭也跟你祖父說說,讓他同意了接你弟弟娘倆回府,不然……讓你弟弟住在府外面總歸不好。」
外室子生了兒子,老婆的路子走不通,何康元便想走老父親的路子,總想著人越上了年紀,便看兒孫越重,瞧在小孫兒面上,說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偏何老太爺對這外室子的身份多少年執著不放,一點也不稀罕她生的兒子,「也不知道哪裡的野孩子,你願意養就養著罷。我是再不肯認的。」
說的多了,竟然讓何老太爺拿著拐棍給敲了幾下,他一把年紀還挨老父親的挨,雖然他人老體衰無力,到底面上難看,臊的何康元足有一個多月未曾回家。
今日若不是大郎請他回來,說是有好事情相告,他都不肯回來的,還窩在外室那裡,名曰:養傷。
何大郎心裡自然也不願意這個庶弟進門,嘴裡只哄著他,「祖父人老固執,我勸了也沒什麼用,只兒子閒了就去陪陪祖父,說不得他哪一日心軟了,就同意了呢。」
等哄走了何康元,他便開始清點家裡的現銀,以及銀票,親自帶著人往夏家送了過去。
夏家門口此刻卻已經有一隊鏢局的趟子手守著,小廝迎了何大郎進去,夏家父女倆親點了銀子,送了他出來,轉手便將銀子散往各處,鏢局,車馬行,糧行米鋪……當真花錢如流水。
夏南天父女倆這般大張旗鼓的動靜,很快便有人往夏家族長家裡報了信,夏老三聽得這話,頓時肉疼不已。就算夏南天的家財落不到自己手裡,可只要夏南天一日富有,族裡許多事情便不須眾人才出銀子,只要上門尋一回夏南天,便由他全權出資。比如這幾年夏家的族學,都是夏南天建的房子,出的銀子請的先生。
他這裡散盡家財,族裡以後可怎麼辦?
夏老三帶著族人來的時候,夏家父女已經將家裡日常和的東西及衣物鋪蓋卷都收拾好了,送到了買的小宅子裡去了。只帶了管家元華,夏芍藥房裡的四個貼身大丫環,還有保興。其余人等全留了下來給何家。
請來幫夏芍藥帶孩子的兩位老嬤嬤也已經被送走了,家裡的家具器物倒不曾搬,還是原樣放著。
夏芍藥親自抱著夏平安,小家伙提著鸚鵡籠子,夏芍藥勸了好幾回,說是帶著這小家伙不好養活,家裡以後要過苦日子,還不如留在這裡,自有何大郎去處理了。
小平安不肯,哭了好幾回。這可算是他平生第一個小伙伴。
夏家未來如何,夏芍藥也不敢肯定,只未雨綢繆早做準備。她現在只想保得父親兒子家人的平安,僕人還可自己照顧自己,但這小東西離了優渥的環境豈不要等死。
再說他們如今就算是徹底落魄,就算夏南天還暗中管著燕王府的產業,明面上卻不想讓任何人瞧出破綻來。
燕王妃連小世子都被監視起來了,燕王未來如何,夏芍藥就更沒信心了。
小平安被她勸了好幾回,才哭著將鸚鵡交到了素娥的手上,由她掛在了思萱堂廊下。
正勸著孩子,夏老三便帶著一大家子族人來了,進門便粗聲大氣的問:「老四,聽說你要賣宅子賣地?」
夏南天沒想到夏家族人竟來的這樣快,當下一笑:「三叔,不是我要賣宅子賣地,是我已經全部賣完了。」
夏老三沒想到他行動這樣快,忙追問:「那賣了的銀子呢?」偌大家產,總還有剩餘的吧?
「花光了!」
「花……花光了?」
「怎麼可能?四哥銀子堆山填海,哪裡能花的這般快?」
「這是怕我們分銀子,才找借口哄我們的吧?」
夏南天哪裡耐煩跟他們多做解釋,心平氣和道:「三叔,我賣自己的屋子自己的鋪子跟地,賣完了把銀子花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哪裡就用得著驚動了族裡?」
夏老三沒想到這個侄子竟然全然不顧惜族裡,自己拿銀子當水漂,胡天胡地的花,怎麼就不想著一族老幼還想指靠著他?
「你……你還是不是我們夏家的人?」
夏南天反問:「難道我不姓夏嗎?三叔這話說的!」
夏老三還不信,還欲賴在這大宅了裡,沒想到夏南天率先帶著女兒往外走,「這宅子已經賣給了何家,三叔還是請吧!何家今兒便要派了人來接管宅子,以後這宅子裡一草一木俱與夏家不相干的,三叔若不怕被何家人趕出來,自管留著。」
夏家父女倆邁步出了大宅子,夏老三還不肯信,果然過得半個時辰,何家派了人來接管宅子,問得這是夏家族人,便不客氣的請了出去。
夏老三還當夏南天唬他,沒想到果然是真的,當下不甘不願的帶著族人出來了,恨聲道:「他若膽敢將家產花盡了,就將他除族!除族!我夏家沒這等敗家的子孫!」他們鄉間小民,朝廷軍失利,夏景行很可能有罪的事情壓根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只盯著眼前錢財不放。還派了族裡子弟去打聽夏南天父女倆落腳之地。
過後果然教他們打聽到了,這父女倆帶著孩子搬到了一處小院子裡,夏老三差點氣炸了肺。
這父女倆果然是發了瘋了,好好的富家翁的日子不過,卻要散盡了家財,果然是有了銀子毛病就多了。
等到了崔大人手下吏胥將夏家家財打探清楚了,還未想出動手的名目,外間便忽的傳揚開來,夏家父女將家財散盡,在購買籌措糧食,又請了洛陽城的所有鏢局,竟然要往幽州押送軍糧。
「這是幾時的事情?」
崔連浩猶不相信。世人皆愛財,果真有千金散盡的故事,那也只在傳奇話本裡。
手下胥吏哭喪著臉道:「這些日子洛陽城裡都傳遍了,所有的鏢局,車馬行,糧行都被夏家給包圓了,算起來足足花了十幾萬兩銀子還有多的,眼下糧隊都拉了起來。」
崔連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