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進了臘月,整個洛陽城都熱鬧了起來。

夏景行與趙則通還未回來,前往夏家傳旨的官員便已經到了洛陽,連同何大郎也落得個六品的朝議郎虛職,算是對他往邊關送衣的褒獎。

傳旨官員到了洛陽,前往何家傳旨的官員倒是直接去了何府傳旨,何康元與何太太聽得這喜訊,頓時喜出望外。何康元一輩都想跟官府攀上關系,不惜將兩個女兒送了給年過半百的官員做通房丫頭,當初何渭送棉衣還覺得他做了樁虧本買賣,若是拿這錢直接去行賄,可不事半功倍。

沒想到兒子這招效果奇佳,家裡由此改換門庭,自此在外也可以算是官宦之家了。

何康元此刻掛心的,還有女婿趙則通的官職,問及傳旨官員,聽得他如今已經升至四品寧遠將軍,頓時喜上眉梢,對夏南天的那點子芥蒂散的一乾二淨。

原本他已經將夏家壓的死死的,祖產祖屋全落在了他手上,一家子遷到窄巷子裡去了,哪知道夏南天眼光老辣,招的女婿卻是個出息的,立了大功。只何娉婷訂了親,他便立時高興了起來,聽得女婿又升了官,便自覺財權之止,比之夏南天可強出不少。

等送走了天使,何康元便小心翼翼捧著聖旨往何家祠堂送了過去。他心中暢意,看向來與他頂嘴的大閨女也順眼了不少,還暗盤算著等何娉婷出嫁之時,要給厚厚的置辦一份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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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夏家祖宅在洛陽城原本也極容易找到的,但他們如今連宅子也賣了,傳旨官員在城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不得已只能往知府衙門去了。

崔連浩早就收到朝廷邸報,知道了夏景行升任三品懷化大將軍,連同其妻與岳父皆有封賞,心裡不知道多少次慶幸當初動手晚了,這才沒得罪他。傳旨官員尋上門來,他便陪著傳旨官員,親往夏家去了。

夏家如今住的小宅子周圍全是尋常百姓,巷子裡孩童們跑來跑去的玩鬧,忽見得大隊人馬立刻四散飛奔,往家去了。等到敲開了夏家大門,見得這小院逼仄,就連傳旨官員也不免要感歎一回,懷化大將軍一家氣節高尚,為國鞠躬盡瘁,乃是大齊子民的典范,準備回去往聖人面前好生誇獎一回。

這傳旨官員卻是國子監祭酒王老先生的得意門生左光熙,官拜侍郎,此次攬了這差使,也有王老先生暗中授意,前來瞧瞧夏景行岳家如何。

夏景行在京裡時,王家人早已與鎮北侯府反目成仇,多年不再來往,對這外孫也愛莫能助。當初他身敗名裂,王老先生聽得竟然是淫*穢之名,逼*奸繼母房裡丫環,弄出人命,雖然多年不曾來往,心中卻也存疑,再回過神來,夏景行已經從長安城中消失了。

王家再聽到他的消息,卻是聖人南下路過洛陽,伴駕的官員裡便有王家門生,悄悄兒往王家傳了信兒,王老先生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好歹他保住了一條命,日子過的安穩。至於改姓……姓寧的了不起嗎?!

對於王家來說,聽到寧這個姓也覺得惡心。

原以為夏景行此後行走市井好生過活,沒想到他心中志氣不小,幾經波折,已經官至三品。這時候王家自是喜出望外,也授意朝中門生暗中留意,別讓他在朝堂之上吃了虧,只王家一門讀書人,孩子落魄時都沒能施以援手,如今他出人頭地了,再湊上去豈不有攀附之嫌?

到得這時候,王家反而不著急認親了。

左光熙見得夏南天慈眉善目,親和通達,倒與鎮北侯截然不同,夏芍藥天姿國色,溫婉賢淑,舉手投足間容光懾人,氣度嫻雅,心中暗贊,想著回去也好向老恩師交差了。旁邊小平安在祖父身上爬上爬下,頑皮可愛,眨巴著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他,問及他年歲名字,小家伙一點也不怯場,朗朗對答,末了還道,「我爹爹是大將軍呢!」

小孩子心裡,穿著官服宣讀聖旨的官員手無寸鐵,笑起來又很是溫煦,自然比不起自己當大將軍的親爹。

左光熙不由朗聲大笑,從懷裡掏出個白玉雕成的平安佩遞了過去,「初次見面,本官喜哥兒口齒伶俐,送個表禮。」卻是臨出京之時,前去拜望恩師,老先生從自己身上解下來的,「聽說那小子連兒子也生了,也不知道生的如何,你順道捎件見面禮過去,只說是你自己送的。」

夏南天卻不敢接,連連推辭,左光熙忙道:「卻是本官聽得哥兒名字與這玉佩相合,這才覺得這物件與哥兒有緣,正好送了給他頑,卻是不值當什麼的。」

夏家原本就富貴,夏南天又走南闖北,見識極廣,見左光熙掏出來的這塊玉佩通透純淨,溫潤有光,便知不是凡品,推辭不過這才受了。

崔連浩在旁瞧見了,心裡暗暗吃驚。

他原想著,就算是夏景行如今官拜三品,那也是武職,朝中又有晉王壓制著他,不一定能得志,但瞧著左光熙待夏家哥兒的熱絡勁兒,便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又聽得左光熙道:「夏老爺不知,懷化大將軍在長安城極得聖人倚重,自封賞之後被聖人召見好多次,大將軍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

崔連浩心裡就更不得勁兒了。

細想想懷化大將軍的升官速度,比之他這種十年寒窗苦讀,一步步爬上來的官員,快的簡直人神共憤。

他陪著左光熙宣完了旨,又賀過了夏家三喜臨門,一家子三人都得了封賞,這才被崔連浩請了去府衙吃酒。

這裡夏南天將左光熙送的玉佩翻來覆去的瞧,卻忽在玉佩內部瞧見個小小的「王」字,不由奇道:「方才我聽得這傳旨的官員不是姓左嗎?難道是我記錯了?」

夏芍藥想想,崔連浩方才不是稱呼傳旨官員「左大人」的嗎?她可沒聽岔。

夏南天將手裡的玉偑遞過去讓她瞧,夏芍藥頗覺奇怪,「難道這玉器是姓王的師傅刻的?」想想街市間賣的玉器也少有雕刻師傅往上面刻自己姓氏的,尤覺奇怪,只能暫時收了起來,「等夫君回來再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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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與趙則通一路緊趕慢趕,到了臘月中旬才進了洛陽城。

趙六訂完親之後,就托了夏南天在洛陽置辦宅子準備娶親,他走的這許多日子,夏南天早將這事料理妥當,卻是個三進的宅子,等他成親之後,夫婦僕人也盡夠了。

二人到得夏家門首,自有人上前去拍門,夏南天父女聽得夏景行回來,皆喜之不盡。夏芍藥將兒子一把抱在懷裡,連連笑道:「小平安,咱們去門口迎你爹爹,他從長安城回來了!」分別這些日子,思念得緊。

夏景行與趙六已經進了前院,連同護衛一起,烏壓壓站了一院子。這次小平安可沒怕,早早向夏景行伸手,「爹爹抱,騎馬馬!」自夏景行走了之後,中止了他的這項運動,小家伙失落了好一陣子。

夏芍藥不曾習得騎術,夏南天倒是會騎馬,可家裡如今卻沒養著馬,只能每日裡哄了他去外面玩。小平安這會兒見得一院子的駿馬,高興壞了,等夏景行將他放在馬鞍之上,他便不肯再下來,非要去跑馬玩。

夏景行原本還想著見到了媳婦兒,先回房親熱親熱,這些日子思念的緊,哪知道碰上兒子不講理,非要騎馬,夏南天從來對大孫子言聽計從,大手一揮就讓才進了門的夏景行差點落下兩滴淚來,「既然小平安要去騎馬,景行就帶了他去跑一圈再回來,這孩子嘴裡念叨了許多日子,就想著騎馬了。」

趙則通不用想也知道夏景行此刻心中所想,伸臂往他懷裡去抱孩子,「乾爹抱平安去騎馬馬?」成親的事情還要多仰仗夏家搭把手呢,他從小混跡市井,這些事情再不曾做過的。

小平安卻抱著夏景行的脖子死活不鬆手,嘴裡直嚷嚷,「就要爹爹!就要爹爹!」軟軟的胳膊圍在夏景行脖子上,小身子在他懷裡蹭來蹭去,當爹的心中瞬間就酥軟了,只怕此刻他要星星也捨不得給月亮了,歉意的朝老婆使個眼色,抱了孩子便要上馬,「好好!爹爹帶你去騎馬馬!」

他小時候不曾好好享受過父愛,輪到自己的兒子了,便恨不得將所有的愛都加諸在他身上,這會兒孩子固執起來便一點也捨不得違拗。

眼瞧著父子倆騎馬出了門,夏南天才拉了趙六過去,「走走走,咱們爺倆說會話去,你成親的宅子,僕人都已經準備齊全了,往女方送的禮也置辦了,就在宅子裡放著,正好今兒你回來了,等兩家通過了氣,過兩日便往何家送聘禮吧,早點娶過門也好。」

甚個時候,趙六有人操心這事情了,聽得這話眼眶都紅了。他還想著至多就是宅子準備齊全了,成親的事情大約還得自己親自來請夏南天,沒想到他倒放在了心上,不等開口就已經準備齊全了,心裡一陣感激。

夏芍藥盼了好些日子,才等到丈夫進門,話都沒說上一句,他就被兒子拐跑了,心裡想著等這小家伙回來定然要在他肉肉的小屁股上拍兩下,只唇邊笑意卻已經溢了出來,帶著丫環往廚房去瞧吃食去了。

夏景行帶著兒子出城去跑了一圈,小家伙興奮的嗷嗷直叫,哄了好一會子才肯回家,到家之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夏南天已經與趙六將他成親的事情都訂了下來,就連吉日夏南天都已經挑了好幾個,最近的日子便是臘月二十二。

放下了兒子,他回房裡去沐浴洗漱,夏芍藥這才抽出空來,夫妻二人能夠單獨相處一會子。

丫環們將熱水提了來,夏景行快速沐浴一番,換了乾淨衣裳,這才往媳婦兒身邊湊,在她面上香了好幾口,又沿著臉頰一路吻過去,玉白耳珠,香滑細軟的脖子都不肯放過,房裡漸漸響起了粗重的喘息聲,夏芍藥腰帶都被扯開了,素娥在門外來報,「姑娘,晚飯好了,要不要擺飯?」夫妻兩個這才停了下來。

夏芍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燥熱,朝門外揚聲道:「就擺到廳裡去,姑爺跟著的護衛們的飯也擺到一齊去。」這些人乃是夏景行軍中袍澤,俱是同往遼人上京同甘共苦過的,卻不好視作僕人之流。

夏景行勾著唇親自將她的腰帶重新給系上,在她耳邊磨牙,「等今晚了我再來解。」一句話引的夏芍藥面色暈紅,嗔他一眼才往妝台前去梳妝。

夏家晚飯熱熱鬧鬧擺滿了正廳,吃完了飯各自散去。小平安今兒跟著夏景行跑馬極為開心,吃完了飯便要跟著父母回房去睡,還想聽夏景行講打仗的故事,夏南天見大孫子抓著女婿的大拇指不放,心下暗笑,到底開口哄他:「平安今晚不跟祖父睡嗎?」

小平安回頭,為難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一本正經道:「我晚上踢被子,擾的祖父睡不好,今兒跟爹娘去睡……祖父就能睡個好覺了!」這理由簡直貼心到了極致,不止夏南天捧腹,就連夏芍藥也笑的不行,刮他的小鼻子:「怎麼你知道自己踢被子?」

夏景行倒是既想讓兒子陪著,又捨不得*,感覺到手上那軟軟的小爪子緊緊抓著他的拇指那柔軟的觸感,心裡早化成了一灘水,還逗兒子,「安哥兒怕祖父睡不好,就不怕爹爹睡不好嗎?」

小平安眨巴眨巴大眼睛,終於笑了,「爹爹年輕!祖父老了!」

夏南天都不知道該笑大孫子體貼,還是笑他詭計多端,小腦瓜子靈活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了他留下來,喪權辱國答應了許多條件,晚上摟了他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哄他,「小乖乖快睡,等你爹娘再給你生個弟弟妹妹。」夏家人丁單薄,頂好枝繁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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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夫婦房裡,丫環們都退了下去,只余夫婦二人。

夏芍藥擔心夏景行在長安城吃虧,這會兒終於有空了,外面也安靜了下來,這才開口問他在長安城的事情,夏景行便摟著媳婦兒,繪聲繪色將長安城之事講了一遍,聽得晉王連連吃癟,夫婦二人相對大笑,這情景倒好似小時候做了壞事,未得到懲罰。

講到晉王去宮裡告御狀,燕王耍賴不認,回頭在燕王府擺酒慶賀,再講起在歸雲館裡揍了晉王府的侍衛,再沒有更痛快的事情了。最可奇之處,卻是晉王府護衛被揍,不但晉王沒再追究,就連聖人也不曾提得一句。

寧謙在宮裡為夏景行說話,燕王不知,夏景行自然也不知。

原本他們嚴陣以待,準備等晉王鬧將起來再說,哪知道一點事也沒有。

「難道他轉性了?」夏芍藥覺得這與晉王霸道的性子全然不符。

夏景行在她唇上啄得一口,「晉王一輩子沒吃過虧,怎麼可能轉性,說不定是他憋著壞招等著我呢,結果我卻提前溜了。」他走的比較匆忙,可再沒給別人機會使壞。

「也有可能。」夏景行去得長安城這些日子,夏芍藥可是擔足了心事,現在見得人平安歸來,不但沒吃虧,還讓晉王落了個灰頭土臉,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

夫婦兩個卻不知,夏景行這番猜測正中晉王計劃。

至於鎮北侯府成為長安城的笑話,侯爺臉皮子都被揭掉一事,夏景行覺得此事實在太過丟臉,就算他與寧家再無瓜葛,可也不好意思講出來給老婆當樂子聽,遂按下不提。

夏芍藥放下心來,才坐在妝台前拆頭髮,等將首飾歸置到匣子裡去的時候,才想起來左光熙送的那塊玉偑,便拿了過來給夏景行,又指了裡面小小的「王」字給他瞧,「真是奇怪,明明那位大人姓左,我聽得崔大人也稱他為左大人,送出來的玉佩上卻刻著王字,你說奇不奇怪?」

夏景行摩挲著那塊玉佩,面上瞧不出來是喜是悲,良久才將這塊玉佩塞回她手裡,「替安哥兒好好收著吧,你忘了我外祖家姓王?」

夏芍藥張大了嘴巴,「難道……這竟是你外祖父暗中托人送來的?」這玉佩瞧玉質溫潤通透,顯然是隨身多年之物,沒想到卻與夏景行外祖家有關。

「這裡面刻著小小的王字,恐怕還真是外祖父的手筆。我從小到大,都很是埋怨外祖家不管我,一點也不曾照顧我,自己如今做了父親,才有所體會。聽得我身邊嬤嬤說過,娘親很得外祖父外祖母歡心,家裡三個舅舅,也只有母親一個閨女,沒想到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吊死在了鎮北侯府,還是為了我的嫡子名份。若我是外祖父外祖母,恐怕也沒辦法對這樣的外孫子歡喜起來,若非是我,他們又怎麼可能經受喪女之痛?」他這時提起來,帶著對自己深深的厭棄,再不是今日進門意氣風發的樣子。

夏芍藥心內鈍鈍的痛。

王氏為著兒子的將來,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何等剛烈可敬,就算是夏景行對鎮北侯之位並無執念,可是這件事情卻長久的壓在他心上,成為了多年心結。

她伸臂摟住了丈夫,在他耳邊喃喃,「我生了小平安之後,每日裡瞧著他的小臉,只覺得為著他,哪怕捨了我的命去也一點不後悔,也一點沒想著要他報答我什麼,只想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他。婆母待夫君,大約也是這樣的心思。她所求的定然不是讓夫君心裡痛恨自己,而是想讓夫君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長大,能順順遂遂過完一生。鎮北侯如今可只有個空架子,夫君若有志,好好拼個侯位回來,將來將婆母的靈位擺在自己府裡,讓她長久接受香火供奉,婆母在天有靈,定然也很欣慰。」

夏景行伸出雙臂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緊的夏芍藥都快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