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幼竹求到夏芍藥門上,也是萬般無奈。
崔連浩手底下一名老胥吏年初上死了老婆,便想著續弦。只他兒女皆已婚娶,巴不得繼母不能生育,便四處打聽,不知怎的便打聽到了孫氏。
那老胥吏年過五十,被兒子閨女慫恿著往繡莊裡見過了孫幼竹,當真看上了她,便往孫家派了媒人提親。
孫氏的弟弟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父母想著要攀一門體面的親事,想著有了這門親便攀上了官家人,倒下死力來磨孫氏答應。
孫太太這次可是學聰明了,旁的統不說,只道:「方大人在衙門裡做事,你若是不應了這門親事,回頭繡莊開不下去不說,恐怕在洛陽城裡都沒辦法立足。不論你做何營生,他只需要讓巡街的差役多跑幾趟,吆五喝六鬧騰幾回,街面兒上的混混有樣學樣,最後你還不是得嫁給他,只鬧到那時候,他若不再看重你,還要下死力搓磨你,可怎麼辦?」全然是一副為著女兒著想的姿勢。
孫氏早知自家母親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這時候早沒了傷心,也不是才和離回家的時候,對娘家心裡還熱騰騰的。她自己咬死了不答應,衙差便往繡莊裡來過了一回,眼看著事情要朝著孫太太說的發展下去,她便想到了夏芍藥。
到底也只認得這一個官面兒上熟的。
可夏芍藥遠在幽州,遠水解不了近火。她又想到洛陽之不易,索性想著將繡莊關了,往幽州去投奔夏芍藥,憑著夏景行的官職,若能得夏芍藥相助,應該也沒人會欺負她,到時候她在幽州也可靠著手藝吃飯,只多個人照拂,日子能過得下去即可。
她收的那幾個失業的寡婦裡,有兩個有兒子的,不肯離了洛陽,還有年過四旬的,其中一個帶著個十二三歲的小閨女,靠著她收留才有一口安穩飯吃,聽得她要投靠的人家,便索性也要跟著去。
何家商隊回轉的時候,就將夏芍藥的回信給順手捎了回來,直接送到了繡莊裡。
孫氏得著了回信,又與何家商隊的領隊約好了日子,便假意要考慮考慮,一面卻開始將繡莊盤了出去。孫母還當她想通了,只不過先前回絕的太堅定,這時候少不得拿喬,她只當女兒不好意思,便少往繡莊走動,想著晾她些日子,許就回轉了,乖乖跟自己回家了呢。
她家裡可是接了方家上門的禮,打了保票的。
沒料再過半個月去,繡莊是盤了出去,她住的院裡也住了旁人,問起那戶人家,竟不知道孫氏去了哪裡。
這可是天塌下來了,活生生的人竟不見了。
孫母沒奈何,又恨女兒不識局面,好好的親事不肯應下來,人還跑的沒影兒了,留下個爛攤子要家裡收拾。那頭方家的禮都收了,她只能拿了上百兩銀子往衙門裡去報案打點,只道女兒跟丫環被拐子拐了去,這親事再不能應了,還要求著衙門裡將女兒給尋回來。
衙門裡的跟著前任知府周正益的時候,尚知收斂。等跟著崔連浩之後,見這一位是個心狠的,加起稅來眼都不眨,全不拿百姓的死活當回事,下面的人自然也可著機會撈銀子,拿了孫母百兩,過得幾日便要來跑一趟,說是哪哪尋著了個線索,需要出趟公差。
孫母只得再拿了百兩出來,來來回回訛進去了四五百兩銀子,才消停下來,人還是沒找回來。
方家的東西是退了回去,她卻不知道這是姓方的胥吏有意唆使。
孫幼竹跑了,便有人笑他五十白頭翁,還想娶個年輕婦人,這是年輕婦人沒瞧上他,也不知道跟哪個少年郎私奔了。
姓方的心裡暗恨孫幼竹,這才要面上裝大方,對著前去退禮的孫掌櫃只說自己沒福氣,背底裡卻下狠手,方解了自己心頭一口惡氣,落後竟然尋了個家貧的十六歲妙齡少女娶進了門,也算是一雪前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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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幼竹到達幽州的時候,時近臘月,整個幽州城銀裝素裹,正下了好厚的一場雪,街面兒上人們大都穿著皮襖皮褲,釧兒隔著車簾子直哆嗦,她身上還是棉襖子,馬車上有炭盆子也抵不了冷。
洛陽的冬天可沒這麼冷過,她伸出手來去烤火,恨不得直鑽到炭盆子裡去。
「姑娘,這地兒也忒冷了些。」可要把人凍死了。
孫氏離了洛陽,心裡漸寬順,竟不覺得多冷,搓搓手還道:「等咱們安置下來,也各裁個皮襖子來穿。」被釧兒取笑,「才不要,怪模怪樣的。」本地百姓的皮襖子可不似洛陽城裡那些太太奶奶們身上穿的,精工細作,上面還襯著綾羅錦鍛,好些毛料朝裡,外面便是皮子的本來面目,瞧著怪寒磣的。
商隊到得地頭上卸貨,夏芍藥與何娉婷兩人親自來瞧這次的貨,自有伙計們押貨的青壯動手。孫氏帶著幾人下了車,給二人行禮,被夏芍藥給扶了起來。
二人原本就是泛泛之交,不似何娉婷一般爭斗出了感情,倒日漸親密。可孫氏到底是個有志氣的女子,離了婆家娘家,也能自己過活,這就值得人敬佩了。夏芍藥也樂意幫她一把。
「我讓人理了個院子出來,你先帶著她們住過去,缺了什麼回頭告訴我,等過完了年再做打算。手頭若是有繡件,便先放到我家布莊裡寄賣,也算是有個活錢。」
孫氏見夏芍藥仍似舊時,倒一點也沒有嫌棄她的意思,打從心底裡慶幸自己當初一念之善,倒給自己留了條後路。謝過了她,跟著夏家婆子往住的地方去了。
何娉婷不認識孫氏,不免問一句,「她是誰啊?是姐姐家親戚?」
孫氏走的遠了,聽到夏芍藥的聲音傳了過來,「一個故人,碰上了難處在洛陽待不下去了,到幽州過活。」
她不禁低低笑了,這樣……就好。
孫氏帶著幾人住到了夏家園子後面的小院裡,見樣樣齊備,被褥家具,柴薪米面都甚齊全,雖然皆是家常,卻瞧得出是新的,心裡極為感激夏芍藥。她原還想著自己先借住下來,被褥家具拿了錢出來添。跟著她的寡婦們也贊夏芍藥心善,大家分配了屋子,歇得一日便拿出手頭的活計來做。
繡娘都是靠著一雙巧手過活,初來乍道,不知市價,更想著多做些活計好賣出去。
第三日那寡婦母女去街上買絲線,回來的時候蓮姐兒嘴唇煞白,娘倆牽著手倒似嚇破了膽,「滿大街的兵丁,好像還有遼人……」她們只聽過燕雲十六州之戰,雖是街面上傳聞,也是駭人聽聞,見到遼兵也要嚇的魂不附體。
蓮姐兒正是鮮花嫩柳的年紀,生的模樣嬌俏,邢寡婦生怕自己母女離開孫氏,失了容身之所,連閨女也保不住,這才義無反顧跟著來了幽州。哪知道才出門就差點嚇傻。
幽州街面上的百姓卻在紛紛傳揚,說是遼人前來求和,帶頭的竟是遼國皇子,帶著一隊人馬就進了幽州城。還有群情激憤的百姓暗中摩拳擦掌,準備關門打狗,讓遼國皇子有來無回。
其實十月初,燕王便接到遼帝國書,竟欲重修舊好,化干戈為玉帛。
燕王接到國書的時候,還當自己眼花,萬不能相信遼人狼子野心,竟然會先提出休戰交好,握手言和。他急召了各處將領前來商議,又將這國書快馬加鞭送往長安城,累死了好幾匹馬才到達聖人案頭。
聖人見得遼帝國書,唯有高興的。又覺自己為帝一生,先是平定了西夏之亂,如今又力挫遼國,內有風調雨順,外有四方臣服,也算是英明神武了。
蕭恪在長安城的時候,聖寵還不及鄭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尊貴又不及太子殿下,哪知道離的遠了,又接二連三的立功,倒讓聖人將他掛在了嘴邊上,三不五時就要拎出來誇一誇。
長安城內的皇子們暗底裡刀光劍影的折騰,都奔著大位去了,下面污糟事情多了,引的聖人心煩,誇起燕王來更是不遺余力,又覺得他性子方正合平,一心為國,就連小時候的淘氣那也是真性情。
太子與二皇子背地裡皆大罵燕王滑頭,他們自小在聖人面前的謙遜有禮如今竟成了小小年紀就心機深沉的有力證據,都要被聖人的邏輯給氣吐血了。可當著聖人的面兒,還不能說燕王的不是,只能沒口子誇這個弟弟能幹。
燕王接到聖人旨意,將談和之事全權交托與他,這才放下心來。不然就憑朝中那些叵測人心,未經聖人同意,到時候給他安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也是有的。
卻說耶律璟能出修好的國書,其中泰半功勞要屬蕭玉音父女倆,以及兩位皇子。
原本兩位皇子對於要不要與齊人繼續打下去,也持觀望態度。但耶律德□□勢太盛,而皇后又力主求和罷戰,外祖父被辱,於兩位皇子面上也無光,到了最後竟然生出了「就算是為了壓制皇叔的氣焰,也必須支持外祖父與母後主張」的念頭。
他們畢竟年輕,自己部落又不曾受過齊人突襲,還未曾直面鮮血淋漓的戰爭,對戰爭領略尤其不深。
但蕭珙與蕭玉音父女倆卻是對和平期盼已久。哪怕蕭成龍已經死於齊人之手,起先也想著報仇雪恨,到得最後從大局出發,也知此事不可為。
蕭珙是政治熟手,只從遼軍征戰三年,死傷青壯人數,以及國庫為戰爭支出,百姓賦稅沉重,苦不堪言入手,在朝堂上與遼帝諫言。又將今年遼地百姓休養生息,國庫稍有盈余拿來與前兩年征伐之時相比,贏得了主和派的熱烈擁護。而主戰派失去了丹東王這一強而有力的靠山,其余官員只能以「將來打下漢人江山,萬裡錦繡河山都是咱們的,想要什麼沒有」來反駁對方,被蕭珙以一句「誰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拿下漢人江山,這就讓汗王點兵派將,立下生死契約,定下大勝還朝的日子,國庫這就清點糧草,全力支持伐齊」給嚇回去了。
兵伐之事,向來有勝有敗,就算是丹東王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夠拿下大齊萬裡河山,更何況他們。
主戰派一退縮,主和派便占據了上風,原來騎在牆頭上觀望的官員也立刻投入了主和派的懷抱,不日竟然使得遼帝心思動搖,果然往齊地發了國書。
燕王回了國書之後,遼帝便派了皇長子耶律賢前往燕雲十六州談和,又考慮雙方口頭談和,書面約定也不能夠加強彼此的關系。畢竟罷戰也才一年多。最好還是能夠建立起緊密的貿易往來。因此耶律賢此次前來,除了和談還想與大齊建立官方貿易區。
兩國皇子和談,夏景行與趙則通也不能閒著,隨燕王左右,以防遼人使詐,並非誠心修好。
夏景行心思靈活,趙則通熟知遼語,和談桌上大家都說漢話,可耶律賢對著遼國使團的官員,說的卻是本國語言。
大家前事不計,和談也算得順利,竟然沒過半個月就談了下來,只就大齊與遼國交易地點還未定下來。
遼地盛產羊、馬、駱駝,對齊地的茶葉、瓷器、麻布、漆器、繒帛、香藥、蘇木等需求量大,也算是互惠互利。
雙方訂立和平盟約,對於兩方百姓來說都是好事。夏芍藥聽到這一消息,頓時喜上眉梢,還讓人傳話給孫氏,若手上有好的繡品都放到繡莊來,跟著遼國大皇子前來的使團總要買些特產回去,也好讓她們在年關賺一筆。
孫氏離開洛陽之時,將未曾買完的繡品都拿了過來,原還往夏家布莊放了少量的幾件,想要試試行情。有了夏芍藥這話,索性將各人手裡繡品都交到了夏家布莊去。
夏家布莊與趙家布莊貨色品質一樣,都是何渭精挑細選的,貨源之上轉手的人手,比之幽州城內別家布莊價格優惠還質量可靠,在幽州城裡開了小半年,很快便生意興隆,客似雲來。
且夏芍藥打理生意有方,無論貧富貴賤,進店就是客,哪怕扯二尺布頭,伙計也不敢慢怠。孫氏的繡品放在夏家布莊,銷路竟然出奇的好。
孫氏原還想著,自己年後便盤個鋪子,但瞧得夏家布莊的生意,再賃了店面來,得利竟不如在夏家布莊寄賣了,便歇了盤店面的心思,只想著天色轉暖買個小院子來住,長久住在夏家小院裡,到底不好。
耶律賢從小只在草原上撒歡,幾曾見過齊地風俗。上了談判桌還端著遼國皇子的架勢,下了談判桌倒是個半大小子,看到什麼都覺得驚奇,還揪著燕王府的人追問,聽說幽州城內還有演戲的園子,打聽哪裡有演的,要去湊湊熱鬧。
這是他手底下的人在上京城遇上了被夏景行捉了的遼商,見他貨物比之輾轉從西夏運來的要更好,便將他捉回去審問。那遼商在幽州城被拷問,只能恨自己運氣不好,哪知道回了國也沒逃脫被捉的命運,生怕自己再遭受一番幽州城的經歷,不等人審問,便將自己跨國前去走私,在幽州城裡的經歷給講了一遍。
耶律賢聽得那商人因為看齊戲給捉住了,最主要的是齊國燕王竟然同意他前往幽州販貨,這就透露出了對方也並不是執意喜歡征戰的性子。他將此事稟報了給遼帝,那遼商還得了賞,落後聽得大皇子要出使大齊談和,那遼商竟比旁人還高興。
燕王聽得手下來報,笑著將這難題拋給了夏景行,「反正園子是你家的,遼國皇子前去聽戲,這錢想不想賺就在於你了。」接待的事情也順便交給了他。
這時候趙則通就深悔夏家運道好,就算是寵孩子也能寵出財路來,不服都不成。若是以他的腦子,拿了銀子要開鋪子,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賭坊。他還摩拳擦掌,準備給遼皇子交幾招中原的博弈之術,被燕王給罵了回去,「你若是讓遼國皇子輸的精光,灰頭土臉跑回遼國去,人家還當咱們沒有誠心修好呢。兩國修好乃是國之大事,你可少給我添亂,不然我讓禹興國打斷你的腿!」
別瞧著如今趙則通品級比禹興國高,他原來可是禹興國的手下,若非有特長,升的也不至於這麼快。
禹興國活動活動手腳,早就瞧他不順眼了,只是礙於兩人品級有差,再不好出手的,聽得燕王吩咐,無有不高興的。
趙則通只能忙著否認,「末將就是一說,殿下別當真啊!這不是眼饞夏將軍家裡有得賺嘛,他命也忒好了,娶個媳婦兒都是能點石成金的,財運滾滾擋都擋不住!」原來都將家產捐盡了的,不過兩年恐怕都要全賺了回來。
夏景行笑瞇瞇安慰他,「沒事,等今晚回去我就跟我家娘子說道說道,讓她跟你家夫人透個氣兒,告訴她你嫌她財運不好!」
趙則通嚇的臉都白了,「做兄弟的可不許這麼缺德啊!我家媳婦兒最近這幾天剛診出有喜,你若是刺激的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找你拼命啊!」眾人哈哈大樂,齊齊恭賀他就要做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