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何娉婷診出來有孕,還是這幾日的功夫。趙則通忙著跟遼人議和,她自己在家裡心中焦躁,時不時就往夏芍藥家裡去蹭飯,結果聞到了桌上的葷腥,差點當場吐了,捂著嘴巴往外跑。

夏芍藥是過來人,立刻猜到了她這是有喜了,讓丫環們撤了桌子,親自將她回家,讓秋霜派人去街上請了大夫,果然是有喜了。

她這頭還沒來得及告訴夏景行,那頭趙則通回家得到消息,喜不自勝,就先憋不住講了出來。結果被同僚押著去外面酒樓慶賀,直吃的大醉才回家。

何娉婷聞著他身上酒臭味差點吐出來,冰天雪地裡將他趕到了外院書房去睡。

夏景行接了優差,還特特回家向夏芍藥請功。如今天氣嚴寒,便揀能在茶樓大堂內表演的排了節目單子,擇了日子讓夏景行帶了遼國使團前來觀賞,只價格不菲,對外道是有貴客包了整個園子。

耶律賢從小金銀窩裡滾大的,錢財上寬鬆,瞧著喜歡還額外的多打賞了一份,倒讓這些藝人能過個肥年。

他瞧的高興,還跟茶樓掌櫃道,能不能請了這些藝人去上京城,表演給他父汗母後看看,聽得掌櫃拒絕,這才頗為遺憾的離開,轉腳就進了旁邊的鋪子,從布匹繡品一路采買到旁邊的胭脂雜貨鋪子,孫氏那干人留在這裡的刺繡倒讓遼國使團全部包圓了。

布莊裡的伙計早得了吩咐,仗著遼地少這些東西,價格要比平日貴上三成,繡品的價格就更沒數兒了,反正遼國使團瞧著東西精致,能來的都是財大氣粗的,到得最後還差點為著繡品爭起來,還是耶律賢出頭分配的。

夏芍藥才要過來盤帳,到了年下生意更是不能輕忽,夏南天年紀大了,她捨不得親爹再操勞,便親自過來。才下了馬車,倒與出了鋪子的遼國使團撞了個正著。

她身上紅色大氅兜帽上面鑲著白色的毛領,恰恰露出一張傾城傾國的臉來,抬頭瞧見遼人使團,便往旁邊禮讓過去,丫環急著上前來打傘,便將她的容顏遮了去,倒使那驚鴻一瞥間更為深刻。耶律賢跟傻了似的,一天一地的雪色裡,只瞧見身姿裊娜的那個人,癡癡立住了。

遼國女子騎馬彎弓,身姿矯健,那股颯爽風姿倒與齊國女子全然不同,他一直聽得蕭玉音提起齊國女子,只道見過一個極鍾靈毓秀的,還捎了禮物來謝她照顧之誼,他這些日子忙著和談,倒將此事忘到了腦後。

當初覺得母後言過其實,女兒家還是要健壯,才好生兒育女,牧馬放羊,操持一切。雖然皇子妃不必再親手操持,那也是身體健康能誕育子嗣的。瞧見了眼前人,他才知道原來以前的那些想頭都是傻的,看到那張臉倒將這一切都拋至腦後。

草原上兒郎從來直接,見到了喜歡的女子就要想辦法擄獲她的心。

耶律賢才覺著自己帶回去的東西還不夠,瞧見了眼前的女子便覺得一切都圓滿了,抬腳便立在了傘下。他身形高健,微低了頭才能瞧見傘下的女子,朝著她彎腰行了個禮,開口便道:「姑娘家住何方?小王耶律賢,想要求娶姑娘做王妃,姑娘只要應了下來,便是小王正妃……」

素來精明的夏芍藥跟被雷劈了一般,抬頭深深瞧一眼眼前正誠懇的向她求親的英俊異族男子,腦子有霎那的空白,旁邊榴花已經往夏芍藥面前一立,將耶律賢的目光阻隔,「麻煩讓一讓,我家夫人還有事要做。」

耶律賢聽得眼前之人已經出嫁,稍停一息又朝著榴花身後的夏芍藥開口,「我大遼並不計較婦人再嫁,小王誠心求娶姑娘,倒想見見你家夫君是何等人物,要與他比試——」後半句話還含在口裡,已經有人過來將人攬在了懷裡。

夏景行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就是晚了一刻鍾,與茶樓掌櫃多說了幾句話,想著遼人要去逛隔壁的布莊胭脂鋪子,他自己偷了個懶,老婆就被人堵在了路口。

若不是樓上伙計隔著窗戶瞧見了,他還不知道呢。

「夏將軍——」耶律賢瞧清楚了眼前之人,整個人都不好了。

夏景行殺氣騰騰神色不善瞧著耶律賢,明明聽清了他之前的話,還要開口問一句,「敢問殿下,攔著本將妻子,有何見教?」

耶律賢身後的使團官員悄悄兒扯扯他的衣角,有些可憐大皇子的遭遇,漠南漠北草原上,哪個姑娘家不想嫁給兩位皇子?特別是大皇子,又是未來帝位的繼承人,就更招人眼紅了。

遼帝對女色上向來不上心,只鍾情皇后一人,那些原本都想將女兒送進延昌宮的權貴們見遼帝那裡沒希望了,紛紛將目光調轉,瞄准了大皇子,只盼著提前投資,讓自己女兒在下任汗王身邊占有一席之地,就算不是正妃,只要生下小王子就一切皆有可能。

君不見蕭家女兒做了皇后,大丞相的位子就落到了蕭家,後族在整個大遼都有了舉重若輕的位置。

只要眼光精准,自家未必不能成為第二個蕭家。

耶律賢再開口,就有些啞了火。方才驚鴻一瞥間那抹纖裊的身影已經整個兒被擁進了大齊懷化大將軍的懷裡,耳邊終於聽到個輕柔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夫君怎麼來了?」瞧不見她的臉,聽聲音也知道很是愉悅。

夏景行冷哼一聲,顯然正在氣頭上,將人攬在懷裡拉了過去,重新塞回了馬車裡,陪同夏芍藥一起的丫環們也紛紛上車,車夫揚鞭,車轍在雪地裡壓出兩條深深的車轍來,很快消失不見。

耶律賢戀戀不捨瞧著馬車消失之後,再轉頭倒嚇一大跳。近來很是客氣的大齊懷化大將軍目光裡已經凝聚了殺意,他自己倒不覺得尷尬,草原上的男子喜歡上了哪個女子,完全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將之爭取過來。他還不覺得自己做了逾矩之事,坦然道:「在我們草原上,美貌的女子最少不了追求的男人!也只有最愛她最有能力的男人,才能給她幸福的生活!」

夏景行反唇相譏,「殿下何以見得自己就是最有能力的男人呢?除了遼帝的庇護,拋卻皇子的身份,你自己到底有幾分真實的能耐呢?!」

這話直戳人心,耶律賢想起自己兄弟倆個還打不過叔父丹東王,倒好似被夏景行給剝了身上那層皮子一般,大冷的天面上也燒了起來,別過了他竟往遼國使團暫居的會館去了。

幽州會館裡,如今擠的滿滿當當,上至耶律賢,下至使團諸人,各人侍從,護衛人馬,都擠在會館裡。

耶律賢在夏景行那裡討了個沒趣,回去之後忽想起,恍惚記想蕭玉音讓他謝的那女子,丈夫官職似乎是定遠將軍,派了從人去打聽,回來便道如今的懷化大將軍正是當初的定遠將軍,會館裡侍候的下僕們人盡皆知。

——原來是同一個人啊!

他感歎一句,吩咐下面的人將來時皇后給準備的禮物挑出來,次日便打聽了夏家住址,大喇喇帶人上門去拜訪。

夏景行沒想到他昨兒搶白之後,遼國大皇子竟然還能面不改色的帶著禮物上門來,急怒之間才準備將人轟出去,耶律賢已經進來了,還道:「本王奉了母後之名,前來謝夏夫人當初照拂美意,麻煩夏大將軍謝了夏夫人出來,也好讓小王當面謝過!」

夏景行自忖生平還從未見過這麼臉皮厚的人,被別人厭惡的神色擺在明面上,他還能堂而皇之的登門,找借口見人。好歹這次不是當街攔住了求婚,而且還是異族皇子,這讓夏景行前所未有的升起了危機感,昨晚回來還覺得滿心郁躁無處發洩。

只夏芍藥笑的東倒西歪,還天真道:「難道遼國皇子都這麼蠢嗎?」哪有當街攔住求親的,也不管別人成沒成親。

夏景行:「呵呵。」將人摟住了就在她臉上啃了兩口,差點留下牙印兒,最後被夏芍藥扯著耳朵才從自己身上撕下來。她聽說耶律德光十分暴戾,比起戰爭狂人來,她倒覺得下一任的遼國皇子很是親民。末了又有點憂心,「若是遼帝沒了,夫君你說說耶律德光與耶律賢叔侄倆誰會坐上那個位子?」

夏景行原本都快被耶律賢給氣瘋了,對老婆又不敢使臉色,她也沒做什麼,美人天成,也是爹娘給的。只聽了這話,神色倒嚴肅起來了。

遼國能派耶律賢前來和談,那必是耶律賢本人主張兩國交好的,不然也不會派他來了。而耶律德光卻是遼人南侵的主力,叔侄兩個顯而易見的政治理念不合。

如今耶律璟尚在盛年,而耶律賢終究有些稚嫩,定然比不過手腕老辣的耶律德光,但假以時日,叔侄倆狹路相逢,又沒了耶律璟的居中調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夏景行也不是天真不解世情的,對皇族內斗充耳不聞。他打小在宮裡做伴讀,陪伴著燕王一天天長大,僅大齊宮裡的爭斗就很精彩了。

耶律賢再討厭,可是若從叔侄倆中間選一個,以確立大齊的政治立場,夏景行還是不得不選耶律賢。

他這會兒倒不覺得老婆天真了,還對她有如此靈敏的政治嗅覺表示了驚詫之意,夏芍藥朝後跌去,靠在柔軟的被褥間打了個呵欠,撐著腦袋解釋,「你們官場上那些東西我全然不懂,現在誰輸將來誰贏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生意人最怕世道不太平,怕打仗。想要生意興隆,財源廣進,還是要發平安財。比起耶律賢親自跑來與燕王殿下訂立和平盟約,就兩國選互市的地方,準備互惠互利,恐怕這事兒落到耶律德光手裡,他要的就是無本買賣,燒殺搶掠,最好將漢人百姓都打服了打怕了,奴役了,不怕這盛世江山花花世界不在自己掌中了。」

夏景行深以為然。沒想到老婆一個商人,倒將遼國一王爺一皇子分析的精准無比。正要再誇她幾句,卻被她後面一句話給惹的又黑了臉,「誰讓我能好好做生意,能有一口平安飯吃,我就覺得那個人還不錯!」她踢了鞋子,鑽進被窩裡準備進入一天的美夢,夏景行在她額頭輕彈了一下,默默道:笨蛋!誰讓你有銀子賺,你就覺得那個人還不錯!伸手扯了她的腰帶,幫她將外面棉襖皮裙子給脫了下來,扒了下面衣裳,只余了中衣褻褲,才將她重新塞回被窩裡,好讓她安睡。

次日大清早見到耶律賢,他能高興才怪。

無論耶律賢嘴甜如蜜,提了多少正當理由,都不能讓夏景行鬆口,只道是漢地風俗與遼國大有不同,從來沒有家中女眷見外男的道理。上門都是客,若是皇后親來,自然是自家夫人接待,可耶律賢前來,就只能由自己招待了。

耶律賢對齊地風俗諸多不滿,只道自己是代母後親來致謝,沒道理不能見要謝的人。

夏景行百般阻撓,心裡倒似飲了黃蓮汁子一般,頭一回嘗到了老婆長的好看也是麻煩的苦惱。但眼前這個人往後還要繼續合作下去,既然政治上不能撕破了臉,兩國又正在和談期間,他若做的太絕情,燕王殿下面上也不好看,誰知道遼國皇子腦袋裡都裝著什麼,萬一因此而影響了和談,就是他的罪責了。

因此,稟著過門都是客的原則,夏景行只得替夏芍藥收下禮物,讓人抬到後面去給夏芍藥過目,自己陪著耶律賢在前廳喝茶。到得飯點還不走,廳裡便擺了飯來,他陪著耶律賢好酒好飯的吃著,花了半日功夫,才將耶律賢給打發走了。

隔日趙則通還鬼頭鬼腦的取笑他,「怎麼當初我多瞧了幾眼夏少東,你都要追著揍我。如今老婆被遼國皇子當街攔著求親,你倒不敢揍人了!」

他的消息倒靈通,夏景行正一腔怒火沒地兒發,逮著人胖揍了一頓,總算消了消火。

因時近年關,天氣惡劣,兩方會談雖順利,但建立貿易區的地方卻還要慢慢敲定。耶律賢準備回程,燕王還給使團準備了禮物,乃是宮中御制團茶,以及宮緞蜀錦十幾匹,聊表心意。

耶律賢收到禮物,自然十分開懷。

遼人喜熬茶喝,偏偏只能從西夏輾轉購入,能得御制團茶,民間買不到的,自然是極好的禮物。

夏景行前來送行,也送了他一個箱子,只道這是夏芍藥送給蕭玉音的回禮,耶律賢朝他身後張望,沒看到人不說,還被夏景行諷刺,「殿下可是患了眼疾,本將軍在這兒呢,殿下朝身後瞧什麼?」

耶律賢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在瞧什麼,只二人心知肚明,他笑的別有深意,「本王還會來的,幽州真是個魂牽夢縈的好地方!」

一句話就引的夏景行差點用拳頭為他送信,到底克制住了,回贈他一句,「可惜再好,那也是別人家的。」

再針鋒相對下去,就牽扯到了領土問題,耶律賢郁悶的打住了話頭。

*********

送走了遼國使團,夏景行覺得幽州城的天都藍了起來。

燕王召他商議來年開春,兩國建立互市的地點,又要將此消息上報朝廷,等到聖人批准,昭告天下,兩國貿易往來這才算是正式開始。

夏家各鋪子裡的伙計到了臘月二十八,都放了假,帶著新發的月銀,以及過年肉類米面,往家裡趕。而住在夏家園子後面的藝人,以及孫氏等人,除了夏家發的這些東西,也有親往街上去置辦年貨的。

孫氏是沒想到,她們一路遠道而來從洛陽帶來的繡品被遼國人一掃而空,這時候邢寡婦反倒後悔平日沒有多攢下一些,賣給遼人的價格奇高,而夏家鋪子裡除了正常的抽成,其余的全都給了她們。

孫氏帶人住著夏家院子,裡面東西也置辦的齊全,推辭再三,只說權當交了房租,只夏芍藥堅不肯收,她才收了回來,告之大家年後就要出去賃個院子。邢寡婦還道:「夏家家大業大,也不在乎這麼個小院子。咱們不在外面賃屋子住,豈不省下一抿子。」

蓮姐兒瞧見孫氏變了臉,羞的臉都紅了,悄悄兒扯邢寡婦的袖子。

邢寡婦還要苦勸,「再說咱們住在夏家院子裡,才沒人敢來欺負咱們。出去賃屋子要多花房錢不說,到時候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著?」說到底就是不想搬出去。

孫氏臉色沉了下來。她原來開著繡莊,便收留了一幫失業寡婦,想著大家都能過活。她在洛陽城沒了活路,這些人要來,也帶著她們來了。原想著只當做個伴兒,大家日子都不好,來了幽州城也能靠自己手藝過活,卻沒想過要讓夏家人輕看了她。

「這院子還是夏夫人瞧在當初的一點子交情,才幫我們臨時準備的。不說這院子裡本來住著誰,又或者原本就空著,可我們也沒有長期占著別人家院子的道理。做人若自己先貪起小便宜來,就別怪別人輕看了你!」一席話說的邢寡婦紫漲了臉,待要分辯,她卻已經扭身回房了。

釧兒是知道孫氏的心事的。當初她在寒家,也是精明算計過的,還往夏家門上去過,擺明了就是要攀關系,可夏芍藥卻待她淡淡的,敷衍而已。後來自己從家裡搬出來,自立更生了,反倒得了夏芍藥的敬重。就因為這點子敬重,反讓她將以前的那些算計之心都去了,愈加踏踏實實的靠自己雙手吃飯,不肯再算計別人一分一毫。

比起千方百計算計得來的利益,反是得到別人的敬重更重要。

孫氏也是如今才明白這個道理的,幸而未晚。

過年的時候,孫氏帶著釧兒親往將軍府裡去拜年,邢寡婦慫恿她將蓮姐兒也帶上,反被她拒絕了。

「夏夫人又不認識蓮姐兒,何必帶她過去呢。」

邢寡婦只初來時遠遠見過夏芍藥一面,記得那是個美貌異常的年輕婦人,通身的氣派教人印象深刻,若是能同她攀上關系,那蓮姐兒的終身便不愁了。

「我們母女住著將軍府的宅子,總還要去謝一謝夫人,才算知禮。我老胳膊老腿,就讓蓮姐兒過去謝一回,我們母女也好安心。」

其余幾名寡婦想著面面相窺,有感於自己身份,也只是各做了兩樣繡品,托孫氏轉交,以表達謝意。

孫氏見邢寡婦滿眼的算計,不由想起了自己從前在寒家的日子,被孫母追著務必要同夏家搭上關系,總想盡了法子要往夏家去,同如今的邢寡婦也沒什麼兩樣。那時候她不覺得自己可厭,如今瞧著旁人,便覺得自己當時可悲又可歎。

「夏夫人從來不是指著別人的謝意過活的人,邢嫂子不必多想,等年後尋了房子再說。只蓮姐兒還是別去的好,夏夫人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著的。」

等孫氏帶著釧兒去了,邢寡婦才朝著地上唾了一口,「千方百計的阻撓咱們同夏夫人見面,就怕咱們跟夏夫人搭上關系,她這心眼也太小了,不怪被夫家休了!」

蓮姐兒扯了她一把,「娘,你說什麼呢?」

旁邊有一位姓徐的寡婦瞧不下去了,倒為孫氏講了句公平話,「邢嫂子這話不好聽,孫掌櫃若是心思不好,當初何必帶著咱們來幽州?她自己來豈不便利,又有將軍府這層關系,難道日子過不下去?咱們與將軍府原就沒有關系,就算住著將軍府的房子,那也是因為孫掌櫃的原因,而不是將軍夫人瞧著咱們可憐,才將家裡房捨讓出來給咱們住的。」

邢寡婦見旁人全拿異樣的眼光看她,這會兒倒醒過味兒來了,訕訕解釋,「我不想搬還不是為著蓮姐兒嘛,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住在將軍府院子裡,借著將軍府的名頭,總也能說一門好親。離了這裡什麼都不是,她又沒得嫁妝,哪裡去尋一門體面親事去?」

眾人搖搖頭,皆回屋做活去了。

**************

孫幼竹到得夏家,正逢夏芍藥在核算今年收入,與一摞帳本子較勁,聽得有人上門,權當舒散,扔下帳本子去前廳迎客。見是她過來,還笑一笑,「這是歇下來了?」

孫氏將那些人托她帶的禮物都奉上,只道給平安的荷包是誰誰做的,絡子是誰打的,帕子是誰繡的,還有個繡著竹子的小炕屏,拿出去鑲了就能擺出來。

夏芍藥誇一回這些繡件精巧,又替她們可惜,「我這裡也不少用的,都有丫環們做著呢,倒是你們留著要換銀子使的,很不必拿來給我糟蹋了。趁著如今機會好,互市雖然沒建起來,但是兩地已經不禁通商了,說不得年後就有遼商來幽州,你們倒要打起精神來多做些繡品,價格抬高一點,專做遼人的生意,恐怕賺的也不錯了。」

孫氏聽得她字字句句皆是為自己著想,倒比親娘還周到,對她又別無所圖,僅憑放在布莊寄賣繡件的抽頭,想來她大進大出做生意的,恐怕還沒放在眼裡,心裡倒對夏芍藥愈發的感激。又將自己給夏平安做的一身小衣兒連同一雙虎頭鞋拿了出來。

夏芍藥把玩那雙虎頭鞋,見虎須繡的纖毫畢現,眼睛靈動,托在掌心大歎,「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個小土匪,如今上天入地皮的不行,這麼精致的鞋子我竟捨不得給他穿,回頭磨的不像樣子,我都要心疼了。這樣繡活可費功夫,真要謝謝你一片心意。」

孫氏抿嘴一笑,「夫人這話說的,我來了這許多日子,平白住著府上的房子,不過一雙鞋子而已。」又提起年後要搬,夏芍藥如今覺得孫氏倒是個要強的人,便不再留她,只道等找到了屋子,搬家的時候府裡婆子可以幫忙搬搬扛扛。

兩人相談甚歡,臨別之時,夏芍藥忽道,「以後齊遼通商,定然少不了大量繡品,孫掌櫃有沒有考慮過開個繡坊,多招些心靈手巧的女孩子,就算是教些基本針法也夠用了,到時候多帶些徒弟,量大貨多,再按繡功定出價格來,是不是生意會更好?」

孫氏聽得一怔,再瞧面前女子,暗道不怪她能掌夏家萬貫家業,到底見識深遠。她自己便沒這麼大志向,又不知憑風借力,所以只能勉強糊口度日。

她忽朝著夏芍藥鄭重行得一禮,「多謝夫人指點,日後但有決斷不下者,我還想來求夫人指條明路,但求夫人別嫌我煩。」沒了那層姻親關系,如今地位相差,沒想到二人尚能相處愉快,孫氏倒敢將心裡頭的話講出來了。

夏芍藥倒被她唬了一跳,忙扶她起來,「我不過就多嘴講一句,你行什麼禮啊?我倒是佩服你自己能夠立起來。女子頂門立戶,在這世上生存,倒比男子艱難百倍,但有麻煩,你日後只管來找我便是了。」幽州城裡的事情,能為難住她的,大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