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音半夜沒睡,在寢殿裡走來走去等消息,暗中猜測耶律德光的用意。
耶律璟顯然已經意識到了不妥,想到他的暴戾脾氣,旁人拖不住他,唯有親自去陪著他,才能以防萬一。等到耶律平悄悄帶人摸出城去,遠遠瞧見了耶律德光的嫡系在城外駐扎,帳篷連營,他回來報於蕭玉音知道,母子二人這才後怕起來。
「前幾日才收到你阿兄的來信,算著日子也就這幾日互市才開,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是你阿兄被齊國人給鎖拿了,你二叔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知道消息。除非……他篤定互市上會出亂子,再或者……你二叔派了人去互市是搗亂,阻止兩國訂立盟約……」
蕭玉音不猜測還好,越猜測心裡越害怕。
「母後,那怎麼辦?」
大半夜的,蕭玉音也不能跑去找耶律璟拿主意,她思慮再三,立刻提筆寫信,秘密派人前往幽州送信給耶律賢,又叮囑耶律平:「不管你二叔什麼用意,在沒撕破臉之前,你萬不可露出馬腳來,明日見了他還同往日一般,凡事有你父汗呢,瞧他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此日早朝,上京城中官員見到耶律德光,盡皆駭然。都知道這一位是主戰派,如今兩國已經正式交好,他原來拂袖離開,甩手不管正好。這會兒回來也不知會不會在朝中掀起什麼新的風浪來。
所幸整個早朝,耶律德光都不曾開口,以蕭珙為首的主和派們都大鬆了一口氣。下朝之後,遼帝留下了耶律德光,直等人散盡了,蕭珙才往中宮去了。
蕭玉音的信送出去的同時,耶律賢在幽州城內也修書一封,向遼帝稟明互市發生的血案,以及當時他與蕭恪的處理辦法。
原本互市開了之後,耶律賢就可以回上京城了,但是鑒於此次血案,他還是準備留下來再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互市上發生血案之後的好幾日,夏家園子裡都是人滿為患,許多前來做生意的商人度過了驚魂一日,都叫了好酒好菜來慰勞自己,又有曲藝可看,不喜歡鬧騰的就往前面茶樓去聽說書先生講書,來一段亂世情仇的家國兒女英雄故事,也能稍稍忘掉半刻鍾現實的血腥。
不過這些遠行的客商們常年在道上走,碰上山匪山匪的概率也是有的,過得兩三日便緩過來了,照舊往互市去,挑中了羊群駿馬駱駝,又將自己手裡的貨物出脫了,帶著這些牲畜回返。
到是第五日上,何渭與何娉婷,已經夏芍藥三人結伴往互市去瞧熱鬧。何渭瞧中了馬匹,以及馬鞍,出手便買了上百匹駿馬,又為這些馬兒置辦了精美的契丹鞍。
「哥哥買這麼多馬兒,咱們家裡養得起嗎?」就算養得起,那也是一必不菲的支出。
夏芍藥在她額頭輕點了一指,「你還真是有了孩子連腦子都懶得動了,你哥哥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做賠本買賣呢?」
何渭大起知已之感:「還是夏少東了解我。」他買這麼多駿馬,自然是拿去出手的。
大齊馬場本就不多,最好的馬兒都供給了邊關騎兵,輪到尋常人家代步,牛騾都有。達官顯貴以及富人倒也買得起馬,只那馬價格高昂不說,比之眼前遼人趕來交易的馬匹,明顯要差上許多。
何渭看著心癢不說,就連夏芍藥也出手買了一匹小馬駒子,說是帶回去送給小平安。
這批駿馬牽到洛養城去,一匹匹拿出來賣,所賺利潤恐怕能嚇死何康元。
何娉婷撫著肚子還笑:「安哥兒才多大,你也不怕他摔下來!」抬頭瞧見趙則通在人群裡轉悠,還朝她招了招手,她興奮的臉都紅了,拽著夏芍藥的袖子指點:「夏姐姐你瞧,夫君扮成商人在前面轉悠呢。」
互市開了第一日就鬧出大亂子來,燕王與耶律賢都極為重視,第二日更是加強了巡防,照舊是之前的防守套路,明裡由夏景行帶著前鋒營將士巡城,暗裡的防衛由趙則通負責。
許是之前的風波已經過去了,這兩日新城之中除了各種挑著擔子賣小食的商販,還有些挎著籃子賣叫食用品小玩意兒的少年男女,想來是賣些東西來補貼家用。周圍此起彼伏遼人與齊人的叫賣聲,還有不通漢語的遼人同齊商雞同鴨講,兩方都有意交易,偏偏語言不通,急的抓耳撓腮,場面瞧著十分有趣。
趙則通上前去,居中翻譯,竟然也令得這樁買賣談成了。
遼人為表謝意,回身從褡褳裡抓了滿滿兩把肉乾,乳酪,非要往趙則通懷裡塞,他沒奈何收了,引的那遼人露出滿面笑意。同他談成生意的齊商不甘示弱,從肩上褡褳裡抓了一把大錢給他當作酬勞,約有二三百文之數。
遠處,何娉婷與夏芍藥瞧得這一幕差點笑破肚皮。
夏芍藥還打趣何娉婷:「趙六哥這差使好,既能辦差還不耽誤賺錢,想來往後妹妹家肉乾,乳酪是不愁了。說到底還是殿下偏幫趙六哥,我家夫君就沒這麼好的差使。」
他們從西門進來的時候,正瞧見夏景行大熱的天還全副披掛騎在馬上,身後跟著一溜小跑的士兵,在城內轉悠。
何娉婷身子重,多走幾步路就出汗,他們身後就跟著青帷馬車,逛得累了她便上馬車歇歇腳,竟然也教他們淘到了遼商從大食運來的琉璃盤,晶瑩剔透,價格倒不貴,二人各買了一套,算是買個稀奇。
回去的時候,夏芍藥與何娉婷坐著馬車,還未出互市新城,見得西城內有一處圍著許多人,鬧哄哄也不知道在做什麼,身著甲胄的軍士們也在其中,遠遠瞧著似乎夏景行亦在其列。何娉婷還要過去說不瞧瞧,「那邊說不定還有什麼好東西咱們沒瞧呢。」被夏芍藥給攔了下來:「你一個大肚子往人多處擠,懷著身子也不知道安生的。」她自己懷著小平安都沒這麼鬧騰。
何娉婷大歎:「你哪裡知道我的苦啊,天天圈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好容易出來一回,還不得多瞧瞧熱鬧?」
「不是你自己懶怠動的嗎?」夏芍藥放下馬車簾子,催促車夫回轉,不理何娉婷的要求。
何渭在馬車外面聽得夏芍藥輕易就替自家妹子作主了,將她管的服服貼貼的,也不知想起什麼來,唇邊帶了一抹淺淡的笑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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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安見到鞍夏芍藥給他買的小馬駒子,差點沒高興瘋,繞著小馬駒周圍撒歡的跑了幾圈才停下來,跟小狗似的吐著舌頭喘氣,還大聲揚言:「明兒我要將小馬牽到園子裡去,讓別人去看。等下次世子哥哥來玩,就知道我也有馬了。」
燕王世子也有一匹馬,只不過要比小平安的這匹大上許多,是個三歲的小母馬,性格溫順,有時候他騎著過來園子裡,小平安瞧見了艷羨不已。
夏芍藥設想周到,小馬還配了馬鞍。賣馬的遼人說這小馬性格溫順,最適合孩子騎。保興將小平安抱到馬上,讓他緊緊抓著馬鞍,自己牽著馬韁就在院子裡轉悠,夏南天生怕摔著大孫子,也跟在後面走,侍候的丫環婆子都出來瞧熱鬧,這情狀倒有些好笑,夏芍藥遠遠瞧著差點笑出聲來。
夏景行回家來,才進了大門,就聽到兒子興奮的聲音,「爹爹你快來瞧,我有馬兒了!」他將馬韁將給門上小廝,大步過去,瞧見這匹溫順的小馬,頓時樂了:「這是你祖父買給你的?」
夏南天寵起大孫子來,真是什麼都願意捧到他面前的。
小平安在馬上得意的笑,「錯了錯了!這是我娘送給我的!」他還大方向夏景行招手:「以前爹爹帶我騎你的大馬,今兒我也請爹爹騎我的馬!」
夏景行指指眼前小馬駒子細瘦的腿腳:「你不怕爹爹爬上去,一下壓死了你的小馬駒子?」
小平安光顧著大方,還沒考慮到夏景行的身高體重,經他提醒,低頭瞧瞧自己的小馬駒子,愛憐的摸摸它的耳朵,終於下了個決定:「那就……等它長大以後,我再請爹爹一起騎它!」
夏景行摸摸兒子毛茸茸的腦袋,一把將小家伙從小馬駒身上提起來抱進懷裡,狠狠親了兩口,胡茬扎的小家伙臉疼,伸出小巴掌按在他臉上,掙扎著要坐回去。
次日夏景行才出門,夏府門口就有人求見。是個中年婦人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說是上門致謝的。
門上報到裡面去了,夏芍藥正坐在那裡梳妝,準備打扮整齊了往鋪子裡去,便遣了丁香去瞧。
丁香小心謹慎,過得一刻來復命,說是外面那對母女昨兒在互市賣繡品,差點被個騎馬的商人給撞了,幸得夏景行相救,今兒一大早便跑來謝恩。
夏芍藥擺擺手,讓丁香帶了那對母女回去,只道舉手之勞,也沒什麼可謝的,既然夏景行擔著互市安危之責,這便是份內之事了。
丁香再去打發,夏芍藥已經收拾停當,帶了榴花坐著馬車要出門。哪料得馬車才出了夏家大門,便被人攔住了,那對母女已經跪倒在了馬車前面。
榴花掀起車簾子往外瞧了一眼,氣哼哼道:「昨兒差點被馬踩了,怎麼今兒就要往別人馬車輪子下面鑽?虧得張三叔駕車穩當,不然不定得出多大事呢。」若是夏家馬車壓到了人,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夏芍藥還真沒見過這麼執著為道謝的,她踩著凳子下來,索性扭頭又進了大門,讓榴花帶了那對母女進去。都將人堵到半道上了,再不見一見下次不知道要堵哪裡。
榴花心裡有氣,帶人進去的時候言語之間未免帶出來幾句,那對母女也不吭聲。到得前廳,見了夏芍藥納頭便拜,口稱:「見過夏夫人。」
當閨女的跪在那裡頭臉都漲紅了,當娘的倒能言善道,三言兩語就將事情進明白了:「昨兒小婦人與閨女去互市上賣繡口,閨女差點被馬踩了,還是夏將軍救了我家閨女。小婦人只這麼一個閨女,當真是命根子一般,若無夏將軍,昨兒真是要剜了小婦人的心肝肉去!」她說著又朝著夏芍藥磕頭:「真是要多謝大將軍活命之恩!」被夏芍藥示意丫環將她們娘倆扶了起來。
「大嫂子請坐,一樁小事而已,大嫂子不必介懷。」
那婦人帶著閨女落了座,拿眼兒偷偷□了夏芍藥一眼,便將她頭上戴的,身上穿的,連腳上繡鞋上綴著的珍珠都瞧了個清楚,心裡暗暗咋舌,又陪笑道:「夫人不知道,之前小婦人與閨女便與夫人打過照面。小婦人還受過夫人恩惠,跟著孫掌櫃在夫人家院子裡住過些日子的。一直說要過來給夫人磕個頭,只是沒人領著,不好意思上門來。」這母女倆正是邢寡婦與蓮姐兒。
夏芍藥什麼人,打個照面就瞧出了攀附之意,她應付兩句便要送客,邢寡婦卻推了蓮姐兒一把:「小婦人女兒得將軍活命之恩,小婦人思來想去,這大恩不能不報,想來想去,唯有讓女兒來侍候夫人,以報答將軍的救命之恩!」起身來拉著閨女就要再跪下去。
榴花是個嘴快的,馬車被攔住心裡就不痛快,這會兒嘴巴就更利索了:「我們家夫人也不差侍候的人,再說了你家姐兒是能侍候我家夫人沐浴啊還是來疊被鋪床?」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話戳中了邢寡婦的心思,她一張老臉都漲紅了,倒是夏芍藥橫了榴花一眼:「我身邊這丫頭沒惡意,就是嘴巴快了些。大嫂子還是帶著姐兒回去吧,我們家裡不需要侍候的人,一點點小事大嫂子也不必掛在心上。我還有事要忙,大嫂子請自便。」再懶的敷衍,起身要走,薄紗衫衣袖拂過邢寡婦手背,帶起一股好聞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麼香味兒。
邢寡婦帶著蓮姐兒上門來謝恩,結果夏芍藥不搭茬,只能帶著蓮姐兒怏怏而回,竟連手裡做謝禮的繡帕都沒送出去。
路上蓮姐兒埋怨她:「娘,早說了夏夫人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讓你將繡口托了孫掌櫃送過去,也算是咱們記著夏大將軍的救命之恩,你非要帶我過去……」
邢寡婦數落女兒:「你懂什麼?!這次夏夫人冷淡,咱們多跑幾趟,她瞧在咱們心誠的份兒上,說不定就鬆動了呢。你當孫掌櫃跟夏夫人是多深厚的交情?她攀上了這門關系,就怕咱們也同夏夫人搭上關系。若是能讓夏夫人出手幫咱們一把,將來還愁你不能嫁個好人家?你瞧見了沒,夏夫人身邊的丫環都穿金戴銀,滿頭珠翠,比尋常人家的小娘子還打扮的富貴呢。」
城裡開了互市,第一日出了事,但其後幾日便風平浪靜,還有重兵把守。
孫氏院子隔壁住著一戶人家,家裡夫婦每日做些小食推出去外面買,開了互市之後便讓十來歲的兒子跟閨女提著籃子去互市賣,生意好的出奇,那些行走各地的商人又手頭闊綽,就算是遼人沒有銅錢,也會抓一把乳酪,或者拿兩條肉乾來換個熱蒸餅來吃。
邢寡婦偶然出去撞上了這家婦人,聊了幾句,聽得對方會做繡活,便極力鼓動她:「大嫂子不知道,那遼人最喜歡咱們大齊的繡品了,拿到互市上去,保管比放在布莊裡寄賣賺的多。」
這話打動了邢寡婦,她回去悄摸將這些日子做的荷包絡子以及繡的帕子等物裝到了籃子裡,大清早就拖著蓮姐兒去互市上買,這才有了後來差點被馬踩了的事情。
孫氏這些日子忙著教徒弟基本針法,其余幾名寡婦大都窩在房裡做繡活,不到飯點兒是不出來的,旁人倒不知道邢寡婦母女倆昨日的遭遇。
等到邢寡婦隔得五日再次上門求見,夏芍藥知道了,直接讓門上小廝給攔住了,「告訴她們娘倆,沒事兒別來!」
哪知道過得半刻鍾,門上便有小廝悄悄來報,說是邢寡婦母女倆將大將軍給攔在了家門口。
夏芍藥臉都黑了,她還真沒想到能遇上這種事情,扭頭問素娥:「那寡婦難道是相中了你家姑爺?」惱怒之下連稱呼也變了。
素娥覷著她的臉色,暗道這寡婦母女倆擺明了非要纏上來,保不齊揣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嘴裡還不能說破,只能委婉的勸她:「許是她們想著上次來謝,沒見到大將軍,這次才要見一見的。」
夏景行是才下了值回家,彩霞滿天,手裡還提著從街市上給妻兒買的果子,想著天氣燥熱,多吃些梨子降降火,哪知道眼瞧著到了家門口十步開外了,斜刺裡滾出來個婆子跪倒了馬前,他兩手提韁,手裡的果子灑了一地,馬兒被勒的難受,高高的揚起蹄子嘶鳴一聲,差點將那婦人給踩在馬下。
「什麼人?」他氣惱交加,倉啷一聲就拔出了腰間長劍,直指跪在地上的邢寡婦:「大膽婦人,好端端你往本將軍馬下鑽什麼?」這不是找死嗎?!
邢寡婦遠遠瞧著,夏景行的馬速並不快的,這才計算好了時機往前跪,哪知道夏景行滿腦子想的都是回家之後要如何如何,最近他忙的腳不沾地,媳婦兒做生意也有些走火入魔,兩個人壓根沒時間親熱,今兒下值早,燕王又不曾召他,便想著早早回來沐浴更衣,吃完晚飯還可以做些余興節目,順便聯絡聯絡夫妻感情。
他腦子裡想著別的,自然沒注意前面路上有什麼,等眼睛瞧見馬蹄下跪著的人,已經有些晚了。
邢寡婦嚇的臉色灰敗,蓮姐兒也給嚇到了,原本死活也不肯這麼突然的跪在夏景行馬前,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上前去與邢寡婦跪在了一處,拉著她的胳膊瞧她可有被踩傷。
最可怕的是,夏景行長劍所指,正是邢寡婦的脖子,她若是往前再遞進一小寸,都要被夏景行給刺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