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在燕王府裡養了一陣子,寧景世就教他拘在房裡多少日子。
他如今是再不敢放外孫子去外面玩了,生怕他又欠了一屁股賭債回來,到時候他可沒銀子還,瞧著蕭恪的意思也不願意施援手,恐怕還得教夏景行看了笑話去。
寧景世是玩慣了的,原本自己住在晉王的隔壁,想幾時出去就幾時出去,快活逍遙。哪知道晉王病倒之後,就派了晉王府護衛往他院裡去,將他慣常用的東西都搬到了自己院裡,連人都提溜了過來。
「外祖父這是做什麼?」
晉王心裡一陣失望,連帶著對這向來寵愛的外孫子有些厭惡,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了呢?
「往後你就跟著我一處起居。」
這可不是要了寧景世的命了,晉王這把年紀,又不好女色,平日早睡早起,不聞胭脂酒色,又不喜賭博,躺在床上養病還要翻翻書,將他揪到自己房裡,一大清早就讓他練字。
寧景世早不記得自己上次拿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他從小讀書就不求甚解,不過是往學堂裡去做個樣子,辛苦些的事情南平郡主是一概不教兒子做的,起五更睡半夜勤學苦讀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一筆爛字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晉王是見到外孫子提筆的綿軟樣子,才知道他到底荒唐成了什麼樣兒。自那年沒爭上皇子伴讀,此後可不就一年年荒廢了下來,聽著是在學裡讀書,實質上只是混日子而已。
到得年紀晉王與南平郡主只想著讓他襲世子之位,哪管他是不是有學識,肚裡裝了墨水。
到得這時候,晉王才後悔起來,掙扎著病體叫了燕王來,讓他給尋個先生暫時教他幾日,待日後回長安之後,再行打算。可問到燕王這裡,他只推脫找個武將容易,他這裡全是粗人,可文師傅只有兩位,卻是教世子與部屬孩子們讀書的,都是小孩子們,跟寧景世也學不到一處去。
他又帶了燕王世子來給晉王請安,晉王見得燕王世子小小年紀,端方有禮,又問起課業來對答如流,心下一陣黯然:寧景世確與燕王世子學不到一處,不是因為燕王世子年紀小學識少,而是因為他年紀雖小,學識過比之寧景世強出百倍。只恐如今燕王世子的課業,寧景世壓根聽不懂。
這時候再後悔已經晚了,晉王還想著將外孫子帶在身邊好生打磨些日子,將他身上的紈褲性子給扳過來,可寧景世已經是成年男子,多少年享樂慣了,忽然讓他戒了葷腥做和尚,不能沾女色不能賭博,心裡抓心撓,對外祖父反倒厭惡起來。
外祖父瞧外孫子不成器,外孫子瞧外祖父多管閒事,相看兩相厭。
沒得四五日,寧景世就跟坐牢一般,只覺度日如年,有心破牢而出,卻被晉王府侍衛看的嚴嚴的,就連送個水火也有侍衛盯著。
那倆陪他去了賭坊的侍衛差點被晉王派人打斷腿,兩股血爛,如今還躺在下人房裡休養。若非燕王派了大夫來上藥,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
到得這時候,晉王府侍衛心裡未嘗不在埋怨晉王,平日將外孫子看的跟眼珠子一般,恨不得捧在手裡,只讓府裡侍衛對這位小爺也不敢稍有一點怠慢,只等惹出禍事來了,倒成了侍衛的不是。
誰敢狠攔他呢?
可如今不同了,再不狠攔著,出了事兒說不定就得送命,因此這些侍衛如今是寧景世的一句話也不肯定,只按著晉王的命令行事,不放寧景世出燕王府。
寧景世在房裡窩著,白日在晉王房裡盯著讀書寫字,平生從未如此痛苦過,到得晚上,瞧著房裡的丫環標致,便想著動手動腳,只燕王府的丫環自己躲的遠,晚上都不敢上前去侍候。這晚總算讓他以肚子痛為由,哄的一個丫環近前去瞧,卻教他一把揪住就要往床上帶。
那丫環也是個性子烈的,拼了命的掙扎,寧景世還從來沒遇上過不由俯就的,又是數日不近女色,愈發覺得興起,竟生出了逗弄的意思,才要上手,丫環扯開了嗓子拼命喊救命,隔著一堵牆就是晉王,當即聽到了,遣了人來問,那丫環趁機逃脫,一頭撞在柱子上,頓時熱血披面,倒將寧景世一腔□□給澆滅了,忙喚了人來瞧。
晉王再沒想到,大半夜的外孫子竟然給折騰了這麼一出,差點釀出血案來。所幸那丫環被嚇的手腳發軟,力度不大,只是暈了過去,命卻是保住了。
燕王與燕王妃大半夜趕了過來,燕王妃的臉色從所未有的難看。她執掌燕王府多少年,向來厚待下人,燕王又不是好色的主子,就算是要納姬妾,那也必是女子心甘情願的,可從來沒有逼出人命的。
雖然沒有為著個丫環就把寧景世怎麼樣的,可燕王的話卻也不好聽,「阿寧這個毛病,竟然是多少年都不肯改的。你要侍候的人,也要跟你舅母說一聲,鬧的這麼難看,傳出去還當我燕王府藏污納垢,成了個什麼所在?」
他是堂舅舅,輩份又高,說起話來又不留情面,寧景世只覺晦氣,好端端的從了他不就完了嘛,晉王卻已經覺得被打了臉。又休養了幾日便帶著寧景世匆匆離開了幽州,回長安去了。
路上長途勞頓,他原還想著回去之後要將寧景世帶到身邊好生打磨一番,好容易回去向聖人交了差,聖人見得他氣色不好,又賜了藥令他回府養著,進了王府的大門就病倒了。倒將晉王世子給嚇了一跳,夫婦倆問湯問藥好些日子。
南平郡主還盼著寧景世這次滿載而歸,書 快 電 子書好填上鎮北侯府的大窟窿,哪知道人是回來了,卻是兩袖清風。
問及賣貨的銀子呢,他竟吱吱唔唔說不上話來,還是押送了他回侯府的晉王府侍衛回話,道是世子爺不聽晉王爺的,將鎮北侯府的所有貨物都輸給了遼國客商。
「全部……全部輸光了?」南平郡主還心存僥幸,只盼著輸了一半兒也好。
侍衛按著晉王的吩咐回話,「世子不但把所有貨都輸光了,還弄傷了燕王府的侍女,差點弄出人命來。王爺說,往後也不必讓世子爺去幽州了,免得絕了燕王府這門親戚。」
南平郡主再沒想到,兒子會丟臉到這一步,又心疼好東挪西湊銀子置辦的貨物,再想到府裡的大窟窿還等著賣貨的銀子去填,哪知道這下全給葬送了個一乾二淨,撲過去就往寧景世身上去捶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障啊?!」放聲大哭,又哭又打,將平日的端莊氣度全給拋置腦後。
福嬤嬤想勸又不好深勸,如果今兒不由著郡主發洩,回頭可不得憋出病來。
寧景世倒是垂著頭,任她打罵幾下,到後來見南平郡主不依不饒,還要繼續打罵下去,那幾分耐性磨光,便要扯開南平郡主往外走,「娘這是做什麼?不過就是一筆銀子,難道咱們府裡竟窮到這地步了,娘為了點子東西至於麼?」
南平郡主這兩年打理內務,多少次只覺得自家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有心甩手給閆幼梅接管,但閆幼梅早看的清楚明白,鎮北侯府的窟窿只要寧謙跟寧景世在世一日,就沒有能填滿的時候,她那些嫁妝雖然豐厚,可要是還賭債,丟下去連個響聲也聽不到。
她這些年既不曾生孩子,掌家大權又不能攬過來,握在手裡的也就唯有手頭這筆嫁妝了。因此將自己的嫁妝看的死緊,防著南平郡主算計了她的嫁妝去填府裡的窟窿,又防著寧景世拿去賭,好好的一家子人,竟然過的比尋常鄰居還不如。
「一點子東西?你也不算算府裡的帳,一年入多少出多少?你再賭下去,不等你襲爵,這侯府就成個空殼子了,咱們只好當了東西去大街上討飯了。」
有爵位的討飯倒不至於,好歹每年朝廷還有食祿,但是日子過的艱難卻是一定的,宗室嫁娶京中應酬,好些的頭面首飾衣裳,人情來往這些就先拿不出手,遭人恥笑了,更何況還有府裡人手恐怕也養不起了。
寧景世打從生下來,就是落在金銀窩裡了,會花銀子開始,就只知道享樂,如今給他個帳本他也是看不懂的,只知道自家數位積累,家底子可是不薄,還覺得南平郡主是嚇唬他,梗著脖子道:「娘你真是越來越小家子氣了,不怪我爹不願意回家來!」擱誰身上,家裡有這麼個整天嚷嚷的老婆,誰願意回來聽她嚷嚷啊?
他若回府來,即使閆幼梅不肯往前湊,那也有姚仙仙侍候,再不濟還有旁的妾室通房,都恨不得捧著他,從正室到妾室通房,可從來沒有一個敢跟他撕破了臉大鬧的。
處於男人的角度,寧景世忽然之間竟然覺得理解了老父常年在外面流連不肯回家的原因。
南平郡主聽到這話,卻傻了眼,猶如一把巨錘將一顆心敲的粉碎。她這麼些年與丈夫漸行漸遠,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兒子身上,為他費心籌謀,只盼著他穩穩當當的接過這侯府,總覺得她做母親的將兒子放在心尖上,當兒子的也定然對母親十分敬重。
哪知道到頭來,她在兒子心裡竟然是這般不堪,庸俗市儈愛計較銀錢,又愛跟人吵吵。
反倒是從來不管束他的寧謙如今卻成了個逼不得已萬般無奈只能避居外面的丈夫,值得敬重的父親。
那她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
南平郡主跌坐在榻上,泣不成聲,繼而號啕大哭,只覺得一顆心都操碎了,卻換不來片刻暖意。環顧這偌大侯府,她竟覺得自己就好似寄居在別人家裡一般,說不出的孤寒。
福嬤嬤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來勸寧景世,「世子爺就跟郡主認個錯吧?!」
「母親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都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些什麼。再說我也沒做錯什麼,她這副歇斯底裡的模樣……哪裡有一點郡主的樣子?」
當著福嬤嬤的面兒,寧景世也是一肚子怨言,只覺得南平郡主越來越不講道理了,整日在家裡瞎琢磨,見著兒子丈夫,不是咆哮就是指責,一點都不溫柔慈善,實在讓人難以親近起來。
他瞧一眼哭的全無形象的南平郡主,不覺間就皺起了眉頭,「嬤嬤去勸勸她吧,我頭疼,走了這麼遠的路,回去歇著了。」
被南平郡主這麼一鬧,寧景世原本準備回長安城之後,好好去外面樂呵樂呵,也好散散心,現下是一點心境也沒有了,回房去跟姚仙仙鬧騰了半夜,才算完事。
檀雲院裡,南平郡主哭了半日,才收住了聲,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又聽丫環來報,寧謙回來去帳房支了銀子就又出門去了,對主院裡母子二人的爭執只作未聞,只覺一顆心跌入了冰窖,寒涼透頂,明明是大熱的天,竟覺得身上半點也暖不起來。
夫婦兩個,如今唯一的聯系就是,寧謙回府來支銀子,帳房裡會派人來支會她一聲,至於他宿在何處,外面跟誰結交,又做了些什麼,她竟是半點不知。
就算不知,其實猜也能猜得出來。
可是猜出來又能如何?寧謙壓根沒想著隱瞞她,而且也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夫妻陌路,他大約已經不拿侯府當家了,只是來支銀子的地方,反倒一年裡有大半年在外面宿著。
兒子也是如此,常年喜歡流連在外,兒媳婦也只過來請個安就走了,大約只有她自己,才傻傻的將鎮北侯府當做家吧?
可是就算是將整個侯府都握在手裡又能如何呢?不過是許多的院子,空空的房子,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心有苦楚,又與何人言說?
漫漫長夜,南平郡主躺在漆黑的帳子裡,睜著眼睛一遍遍回想自己這大半生,明明出身高貴,家世容貌也不差,可是這麼些年過下來,竟然是越過越苦,再瞧不見半點曙光。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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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日子各人過,酸甜苦辣唯自知。
夏芍藥自懷了這一胎,便被夏景行盯的緊緊的,他倒似為了補償上次迫不得已的離開,每日裡下了值就往家跑,但凡是互市或者街面上有的,都要買了堆到夏芍藥面前,討她歡心。
燕王與趙則通都取笑他,「倒好似沒做過父親一般。」明明都已經有兒子了,還跟毛頭小伙子才要當爹似的,引人發笑。
夏景行還為自己辯解:「這不是沒生過閨女嘛,我家娘子這胎定然是個閨女。」
趙則通立刻想起來自家媳婦兒懷著身子,日日念叨著要生個小閨女,結果落地了是個小子,還道塞回肚子再生一次,在才懷裡抱了兩日才不說這話了。
「這事兒可說不准,你盼著什麼偏偏就不來。」
夏景行氣的恨不得揍他,「盼我點好行嗎?」
趙則通轉了話頭,「好吧好吧,等你家生個閨女,正好給我家榮哥兒當媳婦,早早訂了娃娃親,省得將來還要費心挑媳婦兒。」算是彌補了何娉婷一直想要小平安做他家小女婿的遺憾。
夏景行小閨女都還沒生,竟然就有人打她的主意,立刻不幹了,「我家生的小閨女總要長大了,慢慢挑婿的,可沒有早早訂下的道理。」
幾人說笑一回,各自走開。
夏景行照舊騎了馬回府去瞧老婆,聽說她往鋪子裡去了,又忙忙追到了鋪子裡,恰瞧見何渭帶著商隊又來了幽州。他上次那批馬賣的極好。買的時候是一整群買回來的,配了鞍子回去之後,是一匹一匹清洗修整,打扮漂亮了拉出去賣的,身價翻了好幾番,還很緊俏。
何康元不意兒子眼光奇准,做一行賺一行,對他是佩服不已,如今出去花會,人家都會上前來套近乎,就想從他手裡買匹馬回去。
「這事兒是我兒子在做,我還真不知道他手裡還有幾匹,不過……好像也不多,往後等他往北邊去再挑些回來,到時候我跟他打聲招呼,必給叔叔伯伯留著。」
花會還是何家的老根基,這些人都是看著何渭初涉生意場,一步步走上來的,哪知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再沒何渭這麼好的眼光手腕。
何渭嘗到了販馬的甜頭,他這次親自押了貨過來,還是想繼續販一批馬回去。正與夏芍藥交割貨物,見到夏景行立刻請求,「大將軍常年與軍馬打交道,這次我還想挑一批馬回去,可否請大將軍給掌掌眼?」
男人談起馬來,不亞於女人談起胭脂水粉釵環衣裳,原本並不親近的兩個人談到興起,與夏芍藥打了個招呼,何渭是貨物交割到一半也不管了,交給伙計去處理,夏景行原來準備來陪媳婦的,卻被何渭拐了去互市,二人一家家看過去,點評優劣,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這還不算完,到得晚飯時分,夏景行還邀請何渭往家裡去,又與他討論馬匹產地價格。
他最近也是閒極無聊,兩國通商互市平穩,平常兩國商人有些小矛盾爭執不下的,也鬧不到他面前去,自然有下面的官吏就處理了。家裡除了夏芍藥懷孕一事,吸引他的目光多關注之外,還真沒別的事兒能讓他分神的。
正好何渭要挑馬,夏景行竟然也花了兩日功夫,當真陪著他走完了互市,又挑了一批馬才算完。
兩人原本關系也算不得親密,有了共同的愛好,感情突飛猛增,竟然也稱兄道弟起來,倒讓夏芍藥大開眼界。
燕王見夏景行如此熱衷挑馬,況他與何渭這兩日相處愉快,又聽得些馬經,在洛陽如何販賣馬匹的,倒將手頭那些貨款先置辦了五百匹駿馬,派了可靠的人手,押往長安城,尋了長安城外的一處莊子,悄悄兒賣了下來,按著何渭賣馬的經驗開始一匹匹往長安市面上出貨。
他提前往聖人那裡寫了信支會過的,先是讓有心人散布消息,引的一干武將家子弟聞風而動,開始往城外去挑馬。
武將家子弟俱是手裡不缺錢的,駿馬配好鞍,看到了就心裡發癢,各人挑了一匹回去,驚動了家中長輩,到得最後府上男丁差不多都買齊了。
長安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權貴子弟,豪爵之家。這些人家子弟飛鷹走馬,斗雞走狗,不知道生出多少種玩樂的花樣來。瞧見了遼國駿馬,又打聽到了買馬的出處,五百匹馬沒過兩個月竟然就全賣光了,且價格極高,卻還有許多人上門去打聽。
燕王萬沒想到,賣馬的生意竟然意外的順利,只覺得這完全是夏景行順手幫了何渭一把的功勞。
他如今與聖人離的遠,原本向聖人開口說要一起做生意賺銀子,原本打的就是親近聖人的主意。燕王比不得太子與二皇子,日日在聖人面前杵著,見面還要三分情呢,就算是君臣父子,長久不見面也生疏了起來。
等賺了第一批銀子,燕王竟然玩笑一般將這筆帳給寫到了信裡,就如尋常人家的兒子給父親寫信一般,寄了過去,倒不是正經的奏折。
聖人打開信瞧過了,不意自己的私庫銀子翻的竟然這樣快,又覺燕王孝順,隔著千裡路還將他這父親放在心上,又肯幹實事,倒比眼皮子底下的這些兒子們都強些。
他心情好,等太子與二皇子來宮裡請安,倒將這二人都臭罵了一頓,只道他們整天不想著做事只想著出風頭。
太子與二皇子被聖人莫名其妙教訓一頓,又讓他們回去閉門多讀書,這兩人原本各自在外面買了匹馬的,往聖人跟前獻了表孝心的,不意才提了個開頭,就被罵了回去,馬兒也沒收,只能讓從人牽了馬訕訕回去了。
隔得幾日才打聽到,燕王竟然一出手就是十匹馬,從幽州城直接送到御馬監的,聽說聖人前些日子就收到了,還在政事堂誇燕王孝順,隔得千裡遠還記著聖人愛馬。
太子與二皇子心裡又厭惡燕王,又覺得他離長安城遠,就為著讓聖人別忘了他,竟然就費盡了心機的討好聖人,雖然這次拍馬有用,可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他二人不對付,對待燕王的態度卻是出奇的一致,既然這個弟弟不能為他們所用,開財路不肯帶上他們,平日又不偏不倚,做個中立派,對這個弟弟倒都開始防備了起來,已經開始打算等自己登上大位以後,如何打壓削藩,務必要將互市抓在自己手裡。
那可是財路啊。
長安城的風雲劇變,哪怕宮內雷霆暴雨,等消息到了燕王這裡,已經是和暖細風了。
他既承受不到聖人的怒意,又只會一門心思為聖人著想,開辟了新的財路,短短四五個月光景,就往聖人那裡悄悄兒送了兩萬兩銀子的分紅,入了聖人私庫,還道年底恐怕比之更為可觀,聖人自然只有更高興的份兒。
燕王嘗著了賺錢的甜頭,還跟夏景行感歎:「我算是理解了你家夫人的愛好了,眼看著銀子蹭蹭往上漲,這種愉悅的感覺簡直是無法形容。」
夏景行情緒莫名復雜:「殿下,我家媳婦兒打小就是商人之家,她這輩子也就這點追求與愛好了,可殿下您可是龍子鳳孫,這愛好是不是有點兒……」
燕王簡直覺得此人無法溝通,有心要派他前往南方去采購錦鍛茶葉香藥蘇木,可是夏景行自夏芍藥懷孕之後就表示,只要是幽州城內的差使,他會努力盡責的完成,但是長期外出公幹:對不住了,家有孕婦,不能遠行!
旁人家是父母在,不遠游,他倒好,媳婦兒懷孕不遠游。
燕王也拿他沒辦法,他推脫耍賴,死活不肯出門,總不能綁了他去,只能派了趙則通,又另外從燕王府的鋪子裡抽調了兩名懂行的掌櫃跟著,派了一隊人馬準備前往南方采賣貨物。
何娉婷聽聞丈夫又要遠行,心裡萬般不捨,替他準備行裝,又往夏芍藥面前去訴苦。
夏芍藥可不知道因為自己懷孕,丈夫都已經在燕王那裡消極怠工了。她自己照舊忙著家裡的事情,只除了夏家園子裡的事情被夏南天接手了。
聽到何娉婷來訴苦,頓時大喜過望,「我正想進一批好茶呢,金陵的錦鍛茶葉可都是從南方進的,既然燕王派了人去,又是趙大哥接手,咱們何不各自湊一筆錢,讓趙大哥順手也捎一份貨回來呢?」
何娉婷呆呆瞧著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夏姐姐真可怕!」明明人家是跑來向她訴苦的,結果到了她這裡,倒立刻成了商機。
夏芍藥摸摸自己的臉蛋,「明明姐姐我生的也算美貌,哪裡可怕了!」這個也算是大實話了,昨晚夏景行還在她耳邊誇她好看呢。
旁人誇她不覺得,但懷孕之後挺著肚子還時不時被丈夫誇美貌,夏芍藥那顆從來不曾自戀過的心也經不住飄飄然了起來。
何娉婷一跺腳,直恨不得抱著榮哥兒回去,人家夫妻要離別,她這種一門心思鑽到錢眼裡的人,怎麼能夠理解人家的閨中幽情呢?
夏芍藥見她這模樣,頓時捧著肚子笑起來,她已經出懷,孩子還時不時在肚子裡踹她兩腳,「妹妹你要這樣想,趙六哥可不是出門玩耍,他可是出門去給你賺銀子去了,等他回來,家中進了大筆的銀子,你到時候想做什麼做不了呢?」
何娉婷還是很傷感:「可是……我沒想要那麼多銀子,我只想六哥跟榮哥兒在我身邊就好。」
夏芍藥摸摸她的臉蛋,對她這種小富即安的心態表示理解,但還是覺得自己更喜歡大出大進賺銀子的快活。
被夏芍藥開解了一回,等回到家何娉婷才發現,開解之後比沒開解還糟糕,開解之前她最多想著,丈夫要遠行,有點捨不得,心裡有點小幽怨。可是開解之後她要擔心的是:江南多美女,腰肢軟如柳,眸浸春水,柔情四溢……也不知道趙則通抵不抵得住這誘惑。
可恨的夏芍藥,向她歷數江南盛景,揚州瘦馬,蘇杭女子風貌,倒讓何娉婷一顆心全撲到了吃醋大業上,等趙則通回來不知道說了多少狠話,直嚇的趙則通向她再三再四保證,一定要守身如玉。
等到趙則通聽說何娉婷擔心的源頭竟然是夏芍藥的提點,回頭就去尋夏景行,「你家媳婦兒就不能心眼好一點?我一直覺得夏少東也算是心胸寬闊難得一見的女子了,怎麼還要慫恿著我家媳婦兒吃醋啊?」
夏景行昨晚接到老婆下達的最新任務,懷裡揣著萬兩銀票,對趙則通的包容度不免就高了起來,「六哥說哪裡話,我家娘子這不是安慰嫂子嗎?你想啊,讓她與其日夜思念你,不如讓她一直想著你是不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多吃點醋可比多想你日子過的要快些。」
「沒瞧出哪裡快了,都是一樣的不好過。」
趙則通完全不能苟同這夫妻倆的觀點,還不能將夏芍藥得罪狠了,「兄弟啊,你還是回去多勸著點夏少東,讓她盡量和在我媳婦兒面前亂說,她那人心眼小,可不比夏少東心寬經事兒,平日我不在家,也要麻煩她多照應我家了!」
夏景行立刻愉快的應了下來,「這事兒就包在我家娘子身上!」轉頭就將懷裡揣的銀票掏了出來,「只不過六哥啊,兄弟這裡也要求你一樁事兒……」
互惠互利的事兒,趙則通只能接下這活兒,還要感歎一句:「你家夏少東就是掉進錢眼裡了,她怎麼不往殿下販馬的生意上摻一腳?」
夏景行暗道:你當她沒想過啊?只不過後來聽說這事兒還與聖人就關,這才打消了念頭。
他家媳婦兒在生意場上,那可真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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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則通走了之後沒幾日,韓東庭就到了幽州城。他走的這幾個月,孫氏好幾次還跑來問,韓掌櫃訂的繡品做出來很多,他人卻不見影子,會不會不來了。
夏芍藥勸她再等等,又道此人遠行,恐怕得數月,倒果真讓夏芍藥說准了,他果然許久之後才回來,才進了夏家鋪子,夏芍藥便道:「韓掌櫃此次恐怕定然滿載而歸,我瞧著滿面紅光,卻是發了大財了。」
韓東庭上次從她這裡進的一批宮緞拉到大食波斯等國,被當地貴族搶購一空,而且價格說出來恐怕要嚇死人。他賺的盆滿缽滿,回來再見到夏芍藥,態度就更熱絡了,優先問及夏芍藥鋪裡可願意進些波斯大食的貨。
夏芍藥立刻約好了日子跟他看貨,又提起孫氏做的繡品:「她往我這裡來過好幾回了,還問起韓掌櫃可是不再回來了。」
韓東庭便笑:「說起繡品,上次運到上京城之後,倒是很受歡迎,只上次繡品太少,這次正好多販些過去。」
當日從夏家鋪子裡出來之後,他便往孫家小院裡去了。
隔得數月,邢寡婦都當這個人失蹤了,上次沒問出蓮姐兒話來,哪怕是在她大腿內側擰了好幾下,這丫頭也咬死了不啃聲,只眼裡淚花亂轉。
邢寡婦沒了主意,後來一兩個月不見韓東庭上門,悄悄兒往後面學徒院裡去瞧過,但孫氏那些小徒弟們還照樣在做契丹圖案的繡品,她耐不下性子,好幾次旁敲側擊去問孫氏,「那位收繡品的客商可是不再來了?咱們做了這麼多,他若是不來收,能不能往外面去賣?」
孫氏是訂過契約的,當即便阻止邢寡婦:「邢嫂子若是怕他不來,就將這些繡品先交到我這裡,自己再另外繡了東西放到夏家鋪子裡去寄賣,都是一樣的。」
倒是什麼消息也沒打聽出來。
再見到韓東庭,邢寡婦頓時喜出望外,這次也不讓蓮姐兒往前湊了,將韓東庭迎進了院裡坐下,還未奉茶便問:「大官人幾時迎了我家蓮姐兒家去?」還當上次蓮姐兒跟他之間真有了什麼約定,她傷心要離開親娘才哭的。
她自己心裡覺得,蓮姐兒模樣出挑,生的似鮮花一朵,有時候瞧著她那透白的皮子,都覺得嫩的能掐出水來,就沒有爺們兒不喜歡的,只她家蓮姐兒卻是人挑個富貴人家,這才不會輕易的訂親。
她這話問出來,韓東庭倒愣住了,「這位大嫂……在跟韓某人說笑吧?」蓮姐兒是誰?他壓根不知道。
邢寡婦急了,「你……你上次來不是答應了嗎?我家蓮姐兒捨不得我,為此還好生哭了一場呢。」這會兒也顧不得了,腳下生風回房去將蓮姐兒扯到了他面前,「你自己跟她說,自大官人走後,我家蓮姐兒苦苦盼著……」
韓東庭還未說話,蓮姐兒一捂臉倒哭了,「娘,你別說了行不行?!我連話都沒跟人家說過一句,求求你別再說了行嗎?」她原還只盼著韓東庭不再來,時日久了邢寡婦就死心了,到時候能替她訂一門親,不拘左鄰右捨什麼樣的百姓人家,只要踏實肯幹的,日子且能過得。
可邢寡婦一心盼著閨女能出人頭地,好容易碰上個富貴的,哪裡肯輕易撒手。今日韓東庭上門,她就藏在房裡死活不肯出來,哪知道邢寡婦卻氣咻咻回房去,倒好似她被人騙了,硬扯了她出來,要當面對質。
這下蓮姐兒再裝啞巴也不行了。
邢寡婦頓時愣了,「怎麼可能?上次我不是……」創造了機會給她嗎?
她心裡一心記掛著要過上好日子,人都到了眼前,既然都說破了,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倒開口問韓東庭:「大官人也見過我家蓮姐兒了,當真沒想過帶了我家蓮姐兒家去?」
孫氏恰從後面院子裡過來撞上,只覺得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又尷尬又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