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回來,夏家頓時熱鬧了起來。
墨暉只聞其名,還不曾見過他,經夏南天介紹認識之後,大家坐在一桌喝酒,才覺得保興這個老實人是真的沒說謊,傳說聽懷化大將軍原來真的待人親和,並不曾因為他是身無分文前來投奔夏家而對他有所輕視。
趙則通還問起夏芍藥老婆幾時回的娘家,又為著何事。
一頓飯吃到掌燈時分,男人們在席間喝了酒,講起他國奇事,幾乎剎不住話頭,等人散盡了,夏芍藥夫婦才抱著女兒往回走。
綺姐兒早困了,偎在夏芍藥懷裡直打瞌睡,夏景行體貼老婆,伸手要抱她,小家伙卻猛的驚醒,抱著夏芍藥的膊子不肯撒手。
「你再不回來,她都不認識你了。」
夏景行不好意思的縮回手,安撫她:「乖,綺姐兒乖,爹爹不抱你了!」
等到回房,他沐浴完畢,才上了床,睡意朦朧的綺姐兒睜開眼睛,驟然看見眼前放大的黑臉,頓時淒厲的哭叫了起來:「娘,娘——」正在屏風後面換衣服的夏芍藥忙忙提著衣裳帶子過來,見她已經哭著坐了起來,指著夏景行一臉驚恐,做爹的只是許久不見小閨女,大約想的狠了,上*床湊近了多瞧了她兩眼,此刻比女兒還驚恐,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住這嗓門響亮的小家伙,夏芍藥頓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麼一折騰,夏芍藥上*床哄小閨女睡覺,夏景行太過嚇人,只能抱著被子往房裡的羅漢榻上去湊和,只因綺姐兒小腳連蹬,就是不肯讓他到床上來睡,還是小家伙睡著以後,他才敢半夜摸上*床來。
夏景行與趙則通此次前往波斯等國,以販貨之名去看了他國許多工藝,還帶了不少大齊境內沒有的糧種來,其中有一種叫玉蜀黍,在外國產量不錯,人馬皆可食用,倒比豆類產量要高上許多。燕王殿下既然不在幽州,此事經由他與康老爺子等人商量,送了一部分給詹文俊,麻煩他次年春耕擇一處地方試種。
詹文俊來幽州之後,也想著大展鴻圖一番,有此良機,立刻接過種子收了起秋,準備明春試種。
將糧種分發完畢,夏景行便提筆給燕王寫信,匯報一路所見所聞。
燕王在長安城裡也估摸著他們快回來了,派去核查互市馬匹交易的人回來的時候還順便將夏景行的信給捎了回來,見到他長長的六頁信紙,這才放下心來,還趁著天氣晴好,去宮裡見駕之時,將夏景行的信直接交給了聖人看,連同糧種荷包。
夏景行隨信還附了幾個小荷包種子,其中一個裡面正放著玉蜀黍,黃燦燦的糧食,顆粒飽滿,圓頭尖嘴,有婦人小指尖大小。
燕王往齊帝手心裡倒了一把玉蜀黍的種子,他拿起來瞧了兩眼,頓時笑了:「這麼個小東西,如果產量比豆類要高,又不擇土地,倒可推廣開來。夏卿與趙卿倒是辦了樁好事兒,定要重賞!」
「那兒臣可以替他們謝謝父皇了,原本就是職責所在,得了父皇的賞可不就是意外之喜了?」
「你這是編排朕賞罰不分明了?」齊帝指著燕王大笑:「你倒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歷代帝王皆重視農耕,齊帝也不例外,不但當場頒旨重賞夏景行與趙則通,還頒旨詹文難好生試種。
消息傳出去之後,太子很快知道了。
他雖監國,但聖旨是從齊帝寢宮發出去的,等太子知道此事,再想要插手阻攔重賞燕王手下,已經晚了。他只能作關心狀往寢宮來了一趟,「兒臣聽說三弟派出去的人覓得了糧種,準備在幽州試種。幽州地僻乾旱,原本農作物產量就低,何不派人將種子帶到長安城來試種?皇莊裡的土地都很肥沃,兒臣尋了精於農事的人去種,父皇以為如何?」
倘若能夠改良大齊農作物,乃是大功一件。偏偏燕王地處幽州,占著地利之和,竟然提早安排了這一步棋,唯今之計就是將種子搶過來在皇莊試種,到時候以氣候地域不同不能成活為借口,讓他做個無用功,白歡喜一場。
齊帝眼皮子耷拉了下來,使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良久才道:「幽州既已準備試種,想來這作物應該合了幽州的氣侯,不然夏卿親自帶回來的,他辦事牢靠,想來必要尋氣侯相近的地方來種植的。此事既然已經定了下來,太子就不必再管了。」
太子心裡雖不高興,知道這差使自己恐怕是爭不過來了,只能暗恨燕王多事,賺錢猶嫌不足,還要賺些名聲。若是這外國的糧食真種成了,還不知道那些清流們要如何誇贊他呢。但當著齊帝的面兒,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說了些讓齊帝保重龍體的話,這才退下了。
太子來爭功,燕王就在一旁看著,不言不語。等齊帝裁度完了,太子退下之後,齊帝才道:「三兒方才為何不開口?」本來是他主理的事情,若是真交到太子手裡,將來種植成功了是太子手下的人立了大功,若是未種植成功,就是燕王手下尋來的糧種不好,不合本國土地。
燕王一笑:「太子心懷天下,此事又不是兵事,太子不能親往,只有兒臣可帶兵出征。不過是試種良種,若有高產往全國推廣,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誰做不是一樣呢?不過皇兄提醒了兒臣一件事,既然幽州可以試種,長安也可以試一試,兩地都試種,便能瞧出來這糧種適合往哪裡種。」
齊帝復又笑了,「此事既然是你當初起意,那就還交給你去做。不過如今邊境無事,你手下戰將如雲,京中守備官員也是時候挪一挪了,既然要在皇莊試種,你回頭選了人去做此事,務必要勤奮踏實。就讓夏卿帶著糧種回京,也該接一接京中防衛了。他性子沉穩,又赤膽忠心,朕信得過他。」忽又想起了趙則通:「我記得寧遠將軍為人風趣,不如也一起調回京來,替朕解解悶子?」
燕王略一躊躇:「父皇既信得過懷化大將軍,將他調回來就行了吧。寧遠將軍為人是風趣,可是他這個性格放在長安城,還不如放在幽州作用大呢。他為人機變,認路又好,學語言極快,兒臣的商隊還想交給他帶著呢,父皇的小私庫也想日進斗金吧?」
齊帝頓時十分的遺憾:「皇兒說的也是,比起讓他回京掛個閒職陪朕解悶子,還不如留在幽州給朕賺銀子呢。那就不調他回來了,只將懷化大將軍調回來就好。」
燕王見齊帝神情愉悅,趁機提起另外一件事情:「父皇可記得,當初跟夏夫人一起往幽州送棉衣的洛陽富商何家?」
齊帝倒還記得此事,「難道何家又要獻什麼東西?他家好像種的牡丹很是出名,難道是要往朕的御花園裡送些名品?」
燕王顯出為難的神色來:「他家遇上事了,若是父皇能替他作主,恐怕讓他把整個牡丹園獻給父皇,都沒關系。」
齊帝大樂:「你拿父皇當什麼了,說來聽聽。」
燕王遂道:「自互市開了之後,何家大郎往幽州去販貨,順便再販了馬到洛陽賣。前幾個月,他家馬場裡一夜起火,走失了上百匹駿馬,損失慘重。隨後他們追查到當日火災現場失蹤的伙計死在了洛河裡。何家忙向官府報案,那時候正是崔知府快卸任的時候,案子自然沒查完。」
齊帝對崔連浩此人並無好感,早覺得他是鑽營鼠輩,壓了他一任,還未想好如何處置,龍體不濟,就臥病在床了,事關崔連浩,倒聽住了。
燕王也不賣關子,繼續道:「兒臣奉旨回長安之後,正趕上太子殿下往朝臣家裡送馬,全是漠北好馬,與兒臣挑出來的駿馬也不差什麼。兒臣暗暗留心過,約有上百匹。當時兒臣就疑惑,太子殿下手裡何時有這麼多駿馬了,難道他也派人往幽州去做馬匹生意了?如果太子殿下也在長安經營馬場,豈不是會威脅到父皇跟兒臣的獨門生意。兒臣當時心存疑慮,就派人往幽州去核查看看馬匹交易記錄。核查的人還未回來,何大郎就求到了兒臣門上,說是覺得此事與崔大人有關,他一路追著崔大人到了長安。近來朝中傳崔大人跟東宮來往頻繁,想是要加官進爵了,兒臣想著,何家馬場一案若真是崔連浩所為,太子殿下被小人蒙蔽……這可如何是好?」
齊帝未料還有這段故事,心中已經有了六七成相信燕王推斷。況且他病重之後,太子就忙著籠絡朝臣,儼然已經是新君架勢,實令他心中不喜。倒好似這個做兒子的巴不得他這個當父親的早點沒了,也好自己當家作主。
「此事朕會派人去查,若真能替何家做主,皇兒是不是應該讓何家上貢幾盆牡丹供朕觀賞?」
燕王頓時大喜,立時跪到了齊帝面前,撫膝仰視他,「此事是兒臣捅到父皇面前的,事關皇兄,但皇兄定然是被小人蒙蔽,下面這些阿諛之輩最會糊弄人,父皇定不能責怪皇兄,不然就是兒臣的不是了!」
喻鴻才曾有諫言:「殿下在聖人面前做好自己的事情,還要時不時表示寬厚,友愛兄弟,孝順父母,忠勇為國就好。旁的都不必爭。」
燕王牢記他的話,在齊帝面前友愛兄弟一回,倒獲得了他的贊賞:「你就是心眼太直了些。」冷哼一聲:「雖然太子未必知道,但失察卻是一定的!」
燕王將何家的事情委婉的捅到了齊帝面前,才出了宮準備回王府,半道上就遇見了大隊人馬。最前面的正是鎮北侯寧謙,他身後竟然是一長溜拉著家什箱籠之物的隊伍,半條街上都站滿了瞧熱鬧的人群。
燕王恰與寧謙撞了個正著,「侯爺這是?」好歹兩家還算姻親關系,見面了打聲招呼的交情還是有的。
寧謙見到燕王也下馬行禮,見身後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立刻不耐煩的驅趕他們:「還不快拉回家裡去,站大街上做什麼?」
他身後的隊伍立刻挪動起來,他卻擋著燕王的路愁眉苦臉站在道旁:「我這不是上崔家去了嘛,閨女被他們欺負到頭上了,我就上門去替閨女辦了和離書,將嫁妝討了回來。殿下路子廣,以後有才俊青年,還替我家阿蘭留意一番。」
「和離?」燕王一驚。他記得寧景蘭嫁的正是崔連浩次子,前腳他在宮裡告完了崔連浩的狀,才出了宮門就碰上寧謙去崔家給閨女辦和離,若非寧謙與宮中素無瓜葛,他又是賦閒在家幾十年了,燕王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得著什麼消息了。
「好好的,怎麼和離了?」
燕王原本也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但是今日之事實在太過巧合,他倒生出了探問的心思。
寧謙也滿肚子話沒地兒訴,拉了燕王去喝酒。
他才答應了閨女要幫她從崔家脫身,卻遭到了南平郡主的強烈反對。今兒一大早出門的時候,還被南平郡主堵在門口死活不肯讓他出門,若不是有閨女拉著,夫妻倆都要打起來了。
「你自己不著調,就讓閨女也沒好日子過。她若和離了以後怎麼辦?」
寧謙平生都是隨波逐流,難得有一件下定了決心必須要去辦的事情,哪裡是南平郡主能攔得住的,「她在崔家日子過不好,都被小妾騎到頭上了,難道真當我鎮北侯府是好欺負的不成?」反正他也無賴慣了,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鎮北侯府日薄西山,只落得個侯府的空架子。
南平郡主攔不住他,眼睜睜看著他指使了府裡的下人套車抄家伙,拿著嫁妝單子直奔崔府,悲從中來,狠狠推了女兒一把:「孽障啊!連個男人都籠絡不住!」
寧景蘭雖然陪著她在哭,可是自寧謙拿出要為她做主的派頭來同意她和離,她才覺得自己呼吸都輕鬆了許多。
府裡亂成一團,寧景世房裡從妻到妾到通房皆窩在院裡,裝聾作啞。
閆幼梅可也不傻,撞到南平郡主的火頭上,哪裡會有她的好果子吃。
寧妝帶著人一路直奔崔府,侯府下人前去拍門,待崔連浩迎了人進去,他也不跟崔連浩兜圈子,直接拍了張合離書出來,嚷嚷著讓崔二郎出來簽字。
「反正我家閨女跟你家兒子過不到一起,不如橋歸橋,路歸路!」
崔連浩這兩日正得了太子傳信,說是會讓他留京,要麼進戶部要麼進吏部,雖然是個四品侍郎,可京官歷來比外官同品級的高出半階來,他這不但等於升官了,而且還進了重要部門,無論如何也算得喜事一樁。
如今還沒有明發上諭,只有太子口頭承諾,全家已經樂開懷,能夠留京已是好事,等新君即位還愁不能升遷啊。
只是他沒料到鎮北侯是個混不吝的主兒,就這樣不管不顧闖上門來要和離。
崔連浩還要再假意勸慰幾句,寧謙哪裡願意跟他廢話,連嫁妝單子都拍了出來,讓他們家裡拿著當初的嫁妝單子將寧景蘭的嫁妝收拾起來,連同陪嫁的下人奴才一起準備帶回去。
崔二郎在房裡養傷,聽得岳父來了,嚇的連門也不敢出。文姨娘派出去的人打聽回來說是鎮北侯府親自上門來要求和離,他想想岳父家中奴才手裡的大棒子,既狠又疼,不留情面,立刻覺得和離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崔連浩前廳都還未吐口,崔二郎已經一瘸一拐闖到了前廳要來簽字,只看到岳父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倒有些縮了,實在是這位詩酒風*流的侯爺岳父留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了,現在看到那張臉都有些發怵。
寧謙招手讓他過去,見他眼神畏縮,還笑的十分和藹:「賢婿過來,快將這和離書簽了,自此之後本侯可再也不動你一根手指頭了。」
這話崔二郎愛聽。
他果然顛顛過去簽了和離書。
崔連浩見事已至此,還要說幾句謙詞,寧謙可不管他說什麼,只一句話就將他的嘴給堵上了:「崔大人官運亨通,往後再挑親家可得將眼睛擦亮些,莫要尋不到助力再糟踐人家閨女!」
他是愛美人風*流不假,無論是當初的南平郡主,還是這麼多年外面的鶯鶯燕燕,自己走過的彎路已經回頭無路,再看到崔二郎也嫌棄挑了他這樣的女婿,真是跟當初的自己一樣的不堪。
正因為厭惡當初的自己,所以看到崔連浩以及崔二郎,才尤為嫌棄厭惡。
大約這輩子他都不能做個高風亮節的好人了,可是活到這把年紀,心裡到底開始羨慕老父親的風骨了,忠勇正直的老鎮北侯爺的風骨,他是一分也沒學到。
燕王難得有耐心陪著寧謙喝酒,聽他絮絮叨叨今日和離之事,聽說簽了和離書,寧景蘭嫁妝整理齊畢,缺失的就讓崔家補上。崔夫人不同意,崔連浩到底拉不下臉來,還是命人折算成銀子補上了。前腳嫁妝出了門,後腳他就掀翻了崔家廳堂裡的桌子。
「嘿嘿,你是不知道,崔連浩當場氣的臉色都青了,看到我指揮家中下人打砸崔府,他還嚷嚷著要告御狀。」他打了個酒嗝:「殿下是不知道啊,我可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聖人都在養病,難道還能治我的罪?就算是讓賠銀子,侯府裡也沒銀子賠給他……」
他是快意恩仇了,率領僕人將崔家前院砸了個稀巴爛,連院裡花盆魚缸都沒放過,比抄家弄的還難看。等他走了,崔夫人跑到前院來,心疼的差點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