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樁姻緣事,最後以鬧劇收場。
鎮北侯在長安鬧出的笑話遠遠不止這一樁,他反正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樁笑話,與燕王喝的酩酊大醉,揪著燕王的袖子托他為女兒作媒,直煩到燕王無可奈何應了下來,他這才往家裡去。
南平郡主已經在家裡氣的發瘋了,恨不得撓花了他的臉。等來等去,家下僕人將寧景蘭的嫁妝都搬運了回來,聽得和離的手續都已經辦妥了,已經無可挽回,跌坐在雕花的羅漢大床上掩面痛哭:「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家裡就沒一樁讓她能夠舒心的事兒。
偏寧謙打著酒嗝回來尋閨女,進門聽得哭聲,扶著發暈的腦袋左右看看,招手讓閨女過來,將和離書塞到她手裡,跟獻寶一般:「這下你不必再見崔家人了。」又喊管事的:「將阿蘭的嫁妝單獨鎖起來,鑰匙給她自己拿著。」還小聲叮囑:「你哥哥手裡,那是有金山銀山也要敗光的,不定哪天就全填了窟窿,以後各人顧各人吧。你管好自己的嫁妝,再嫁也……也有底氣!」
管事聽得侯爺吩咐,又重新將嫁妝搬到了大庫房旁邊空著的另外一間庫房裡,折騰了半夜才將鑰匙送了過來。
鎮北侯府累世積攢的財富這些年漸漸被敗光,東西陸續抵到了當鋪裡,卻再也沒贖回來過,大半是寧景世的手筆。原來的五間庫房足有四間已經空了,倒不愁放不下寧景蘭的嫁妝。
南平郡主原本要找寧謙算帳,卻被寧景蘭死拖活拽給拉住了,「娘,這是我求父親的,也不是父親自作主張。」
「傻丫頭,你懂什麼?!」
母女倆拉扯之間,寧謙已經一搖三晃的出去了,壓根連正眼也沒瞧南平郡主一下。
寧景蘭再不是舊時天真嬌縱的小丫頭,在崔家後院這些年的生活到底讓她成長了,「我怎麼不懂了?崔家拿我當踏腳石,一朝用不上了就開始作踐,難道我還要跑回去讓崔家人繼續作踐下去嗎?」
南平郡主一噎,只覺得她天真過頭,女子未嫁之時怎麼選擇都好,但成親之後卻是身不由已。她尚有老父撐腰都能將日子過成這般光景,更何況寧謙那就是頭腦發昏,出了一個空擺出來好看的爵位,要權無權,要錢無錢,就連門路也無,名聲還不好聽,女兒和離了將來能找甚樣人呢?
恐怕連崔家都不如。
崔家想要發達了就拋棄她女兒,也得看看她答應不答應。
「難道就這麼便宜了崔家人?輕易的和離了,給旁人騰位子?」
寧景蘭見勸不住她,只覺得她多少年不依不饒的性格總也未大改,連聲音裡都帶了哭腔出來:「娘,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呢?難道要一直跟崔家人糾纏下去,到最後夫妻形同生死仇人,連面兒都見不得,恨不得掐死對方,平日跟陌路人一樣,就這樣維持一輩子?你這些年難道就過的好了?」
她回來這些日子,親眼見著父母形同陌路,南平郡主提起寧謙也是咬牙切齒的恨意,又聽福嬤嬤提起他們夫妻這些年裡的事情,勸她閒來也勸勸父母親,都已經鬧到了御前,恐怕整個長安城就沒人不知道鎮北侯府的笑話,眼瞧著已經是不死不休之勢,著實讓她做女兒的都心驚。
怎麼夫妻到了最後,還能絕決到這種地步!
無論如何,她不想讓自己有一天成為第二個南平郡主,好歹當娘的還生育過,她一兒半女都無,還要被整個崔家門裡厭憎,日日瞧著丈夫跟別的女人恩愛,公婆疼愛著妾室生的兒子,何必呢?
不如撂開手去,各自安好。
南平郡主愕然的看著女兒,都忘了哭了。
「你……你說什麼?」
她一門心思為著女兒,可是到了最後,原來連女兒都來戳她的心窩子,不但不覺得寧謙薄情寡恩,反覺得她不依不饒?
見母親色變,寧景蘭也深悔自己失言,不應該在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提這事兒,可既然開了口就不能再縮回去了,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娘跟爹爹這麼多年夫妻,爹爹什麼性子,娘親難道就不了解嗎?這些日子以來,我反反復復想過,從成親以後到如今,其實最開始崔二郎他待我也好,不說外公幫了崔家,靠著咱們家的路子他父親做了洛陽知府,只剛成親時候也是恩愛過的。只是那時候我太驕縱,不溫柔體貼,總要讓他依著我。後來……吵的越多就推的越遠,他在外面又有溫柔小意的妾室服侍著,心裡眼裡我自然就是最凶悍的了。這時候再伏低作小,也無事於補。」
南平郡主如何聽不出女兒話中意思,面色難看到了極致:「你的意思是說,這麼些年,竟然是我錯了不成?你爹風流成性,居然成了我的錯?」
寧景蘭幽幽一歎,「不管是誰的錯,其實再追究都無意義了,只是娘,我不想再跟崔家人有任何糾葛了,不想在崔家做一輩子的怨婦,多少年不甘怨憤也無濟於事。」
撞了南牆,也看清楚了許多事情。
但這話聽在南平郡主耳中,只覺女兒這簡直是在旁敲側擊的說自己,依她的性情怎麼能容忍此事,經過最初的愕然與傷心之後,便怒火中燒,橫眉怒目,「你這個吃裡扒外的丫頭,我一心為你打算,你竟然好賴不分!你以為你父親是什麼人,他那是被酒泡昏了頭,被脂粉糊住了眼,才做下這糊塗事,你還當他疼你?!」狠推了女兒一把,眼淚又下來了,「你既做了他的孝順女兒,又何必來管我死活,還是去你父親面前去盡孝吧!」推推搡搡竟然將寧景蘭從她房裡推了出去,大力掩上了門。
房裡隨即傳出了瓷器跌落的聲音,嘩啦啦似乎碎了一地,完全可以想象南平郡主盛怒之下砸東西的景象。
寧景蘭再沒想到親娘會不講理到這一步,院子裡福嬤嬤滿臉的擔憂,見她不停拍門:「娘你開開門,別生氣了……」放在過去,她是再沒這等耐心的,許是經過了這麼些年的安靜日子,再見到親娘發起火來那略顯猙獰的面容,到底心有不忍,總想著讓她能夠平心靜氣的過幾天日子。
福嬤嬤上前來拉她,「夫人心情不好,等砸完了東西就會好一點。姑娘也別在門口侯著了,晚些時候再過來吧。」
整個侯府裡,若說誰最了解南平郡主,那就只有福嬤嬤了。
寧景蘭很是信服她的為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往自己院裡去了。
她回到房裡才坐穩,閆幼梅就過來了,丫頭捧著一套頭面兩匹錦鍛,略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走了,算是做嫂子的前來安慰失婚的小姑子。
她們姑嫂向無厚交,不過是場面上逢迎,再說南平郡主多少年來與兒媳婦不合,做閨女的自然是偏著當娘的,姑嫂關系是再難親厚的。
寧景蘭讓丫環將東西收起來,只覺得昏昏欲睡。她這幾日心裡提著一口氣,就怕和離不成,還得回崔家去。當初偷跑出來就再沒想過要回去,如果和離不成再回去,都可以想象出崔夫人那張嘴能說出什麼刻薄話來。她是再不想看崔夫人的臉色過活了。
眼下大局已定,再無後顧之憂,正欲脫了外面的大衣裳睡會兒,寧景世就闖了進來,進門就一臉的喜色,「聽說妹妹的事兒辦妥了?嫁妝都拉了回來?」
寧景蘭回來這些日子,統共就見過他一回,這才是第二次,還當他在外面胡天胡地完了,總算想起來關心她這個妹子,到底骨肉相連,他這態度可比南平郡主的態度讓人舒服多了,面上帶了笑請他坐下喝茶,「難為哥哥還想著我的事。」
寧景世嘿嘿笑:「這不是家裡有父親做主嘛,哪裡輪得到我多嘴。」他站在當地,也不肯落座,倒好似還有多少大事未決,單等了他去解決:「妹妹的嫁妝既然拉回來了,手頭寬裕了不如借哥哥三五千兩銀子應應急。」
寧景蘭早知道他如今大部分時間都愛泡在賭坊,偷家裡祖上傳下來的東西當了拿去做賭資也就罷了,才聽得她和離,竟然就惦記上了她的嫁妝,只覺得心都涼了。
「我這裡沒現銀,只有幾十兩散碎銀子。」
寧景世全然不信,嘻嘻笑道:「妹妹這是說哪裡話,咱們親兄妹,難道還比不上幾千兩銀子了?」
寧景蘭這會兒才明白寧謙回家之後,就急吼吼的讓管事將她的嫁妝單鎖起來,將鑰匙給她保管的良苦用心。如果放在大庫房裡,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被寧景世輸光了。
她和離了一回,倒是真想明白了許多道理,還要苦口婆心的勸寧景世:「哥哥也該收手了罷,再賭下去娘都要愁死了。」
寧景世沒想到妹妹反過來教訓自己。他連南平郡主的教訓都不肯聽,何況是寧景蘭的。
「我不過就是跑來借點銀子應應急,你不想借銀子還要夾七夾八的教訓我,你有這樣當妹妹的嗎?咱們多少年不見了,就瞧在兄妹情份上你也不應該拒絕了我。況且你如今都和離了,吃住都在家裡,哪一樣不花銀子?以後再挑妹婿,還不得我這個當兄長的操心。我外面認識的朋友不少,保管給你挑個比崔二郎好幾倍的!」
他許了這樣承諾,自謂失婚的妹妹定然會心動,再借銀子順理成章。
寧景蘭離家六年,再回娘家來,萬沒料到已成了這副光景。父母已成陌路,比仇人也好不了多少,兄長成了敗家的賭棍,都快將家業敗光,鎮北侯府如今已露出日薄西山的光景,門楣已墮,想想也讓人覺得悲涼。
「哥哥那些朋友,若全似哥哥這般,我一個也看不上,還是省省吧。哥哥無事就請回吧,我要歇息了。」
她原還想著能夠勸一勸寧景世,可是見他這副樣子,早已病入膏荒,何必多費唇舌?
寧景世被寧景蘭這副模樣給氣的夠嗆,「你這是看不起我,瞧中了我翻不了本了?!拿三五千兩銀子來,我能給你贏回來三五萬!」
「哥哥你醒醒吧,做什麼美夢呢!你要能翻本早翻本了,又何必把家中庫房裡的東西都典當的差不多了還是沒翻本呢?」
她不耐煩起來,扭頭就進了屏風後面,合衣往床上一躺,再不管外間站著的寧景世。
寧景世悻悻隔著屏風喊:「你等著,等我翻本了看你能說出什麼話來!」一揮袖子氣沖沖走了。
寧景蘭困倦的閉上了眼睛,朦朧之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侯府裡還是一派繁榮錦繡,而她,是父母捧在手中的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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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調回長安的聖旨很快就頒了下來,傳旨的官員前腳離開了宮裡,還沒出長安城,太子與二皇子就知道了消息。
原來因為尋得糧種獲得重賞的旨意讓太子知道也就算了,這局已經扳不回來了,他進宮一趟也沒能改變什麼,哪知道燕王也不知道在聖人面前灌了什麼*湯,竟然讓他同意了將夏景行調回長安城來。
二皇子的主要目光尚且是太子,對燕王也只是防備而已。無論如何,他在朝中也有些擁躉,關鍵時刻總能頂點用,燕王費心將懷化大將軍調回長安城來,恐怕主要目標也是太子,無論如何,這個階段兄弟倆的目標還是一致的。
比起二皇子,太子心中的危機感就很重了。
他在東宮急召幕僚商議此事,也有人建議:「燕王能將懷化大將軍調回長安,可是任免權可不在他手裡。他在吏部也沒什麼人,到時候將懷化大將軍安頓到哪個位子上,可不是燕王說了算,只要太子殿下使把力,最好是將懷化大將軍閒置起來,到時候既折了燕王的臂膀,還讓他說不出什麼話來。」
太子是全然沒想過,調夏景行回來卻不是燕王之意,乃是聖人之意。
聖人為帝多年,無論是禁中還是南北大營都握在他手中,從不放權給兒子們,他是萬萬想不到聖人會急召了夏景行回來接替帝都軍職的。
有了幕僚的建議,太子焦慮的心總算能夠緩解一些了。
傳旨的官員一個月後到達幽州,夏景行接到旨意還皺著眉頭,趙則通見他愁眉不展,還勸他:「能去長安為官多好?多少人一輩子就想做個京官而不得呢,怎麼你往京中為官,竟然不見一點喜色?營裡兄弟們可還等著你擺酒慶賀呢。」
夏景行拍拍他的肩:「趙六哥幾時見到燕王殿下說要回長安,就露出興高采烈的樣子?」
趙則通想一想,果然如此。
他市井長大,見過的最離譜的也不過兄弟爭產,鬧的一家子雞飛狗跳,哪裡知道皇家爭斗的殘酷性,壓根想不到這一茬。
「殿下那是穩重,誰回家不高興啊?」長安可不就是燕王的家嘛。
忽想起眼前這一位原來的家也在長安城,他的身世離奇,難道皺眉就是為著以前舊事?還安慰他:「長安就算是有你不喜歡的人,那也不算什麼嘛,如今你可是榮歸故裡,就算是侯府裡的人上門求你,還得看你高興不高興見他們呢。」
夏景行也知皇家之事與趙六說不明白,遂按下不提,回家與夏芍藥提了一番接到聖旨,被調回長安城,以後要長居長安,家裡人恐怕也要跟著去了。
夏家如今的生意全在幽州城,夏芍藥聽得要回長安,便有幾分難色:「家裡這一攤子……」總不能走一路丟一路吧。
夏景行也知家裡生意有如今的局面,大部分是她的心血,真讓她立時丟下來,著實不易,只能安慰她:「此事咱們再商量也不遲,趙六哥叫了營裡兄弟們賀我,今兒要在外面吃飯。」
夏芍藥讓素娥給他裝了銀子,這才送了他出去。
等人走了之後,便往園子裡去找夏南天商議此事。
夏南天還真沒想到女婿也有被召回長安的一日,許多戍邊將領終其一生都在邊疆,比如康老將軍,數輩駐守幽州。與軍中之人來往多了,他也聽說了許多,「武將被召回長安,不會被閒置吧?」
邊患平定之後,有些戰功赫赫的將領就會卸甲歸田,可夏景行還未到而立之年,這也太早了些。
夏芍藥也是全無主意:「夫君未提,但他似乎也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想來其中還有別的說法,只是單憑召他回京的聖旨,也不能揣測聖意。要是有燕王殿下的書信來就好了。」
她嘴裡念叨著,果然夏景行接到聖旨的第三日,禹興國就揣著燕王的秘信到幽州了。
事關上意,無論是做兒子還是做臣子都不能多嘴,若是交由驛站燕王也不放心,只能派禹興國親自帶著兩個人前來送信。
夏景行接到燕王的秘信,展開一看才鬆了一口氣:「我還當要被閒置了呢。」夏芍藥父女倆擔憂的問題,又何嘗不是他擔憂的問題。
燕王在信中告訴他,此次調他回京乃是聖人之意,想讓他接手京中軍職,並非太子或者晉王出手,讓他不必顧慮。
夏芍藥與夏南天比他還高興,家裡生意又還未安頓好,她只能考慮一家人分開前往長安:「既然如此,京中的差使耽擱不得,不如夫君先收拾了東西跟著傳旨的官員回京,等幽州的生意安排好了,我再跟爹爹帶著孩子們與夫君在長安會合?」
夏景行想想,也唯有如此了。
時近臘月,夏芍藥收拾了衣物箱籠,以及各種藥物,又從鋪子裡裝了許多異國特產,好讓他當作禮物分發同僚,這才帶著老父與孩子們送了夏景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