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那婦人見她並無別的動作,膽氣又回來了,紅著眼睛朝她嚷嚷:「你……你們仗勢欺人!你們害死了我兒子還仗勢欺人……」

夏芍藥總覺得哪裡不對,她才來就表明了態度,但圍過來的那些漢子猙獰的臉龐分明心懷叵測,今日若不是夏景行來的及時,她的名節都要毀了。這倒不像是為自家孩子討公道,更像是借機聚眾鬧事的了。

她之前是被突發狀況給嚇懵了,沒料到建會館還會鬧出人命,這時候終於回過味兒來了,心中一旦起疑,打量這婦人與懷裡的孩子便暗帶了幾分審視的眼光,「大嫂子說我仗勢欺人,那場中這些方才引起□□的人,可都是你家親戚?」

婦人咽了口唾沫,梗著脖子強道:「自然是我家裡人,不然誰閒的沒事幹,還跑來湊這份熱鬧。」說著拖長了調子又要哭:「我可憐的兒啊,你死的好慘……」

夏芍藥心裡發沉,忍著不適又細細將她懷裡的孩子打量了幾眼,越瞧越是心驚。這婦人白胖圓團,但懷裡的孩子卻極為瘦弱,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腕細的驚人,也不排除這孩子天生體弱,卻不能肯定這孩子並非這婦人親生。

「無論是不是你家裡人,等京兆衙門一查便知。」夏芍藥後背發涼,心裡擰成了一個疙瘩,難受的緊,扭頭朝夏景行那邊瞧了一眼,未料他竟然一直瞧著自己,似乎極為不放心,一見她看過來,立刻丟下正跟他說話的任於兩位,邁開大長腿往這邊走了過來。

夏芍藥不想與這婦人再多說,返身迎上去,伸手就抓住了夏景行的手,他粗礪的大掌包裹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只覺得入手冰涼,再瞧她神色恍惚,心神不定,當她被嚇的還沒緩過來,半攬了她在懷裡,輕輕撫摸她的背:「芍藥別怕,為夫在這裡。芍藥別怕,為夫在這裡。」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仿佛是為了讓她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了。

在他滾燙寬厚的獨屬於她的男兒懷抱裡,方才那股寒意終於被緩緩壓了下去,連帶著手上也漸漸暖和了過來,她也顧不得場中許多目光都看著,將臉埋在他懷裡,良久才喃喃道:「這世上……真有這麼蛇蠍心腸的人嗎?」回想會館外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倒塌的。不說施工的工人,單只任於兩位,還有她留在會館的負責人,都不會輕忽。

夏景行聽得這一句,便知她大約已經猜中了,想來她是不曾見識過這等毒辣之事,長安城的水到底有多深,水底下又有多少不可計數的暗礁暗流,以及被權勢摧染的堪比墨汁一般的心肝,誰又能知道呢。

身在局中,這才只是個開始。

他心中暗歎,到底還是將妻兒給拖了進來,萬幸她夠聰穎。

「這件事情會查明白的,芍藥別怕!」

***

京兆尹的人來的很快,聽得是懷化大將軍派人報案,還出了人命,就連京兆尹都驚動了,親自帶了差役忤作前來勘驗。

懷化大將軍如今是聖人面前的紅人,雖說聖人已有風燭之象,但他一日在朝,便是天下之主。

京兆尹來了之後,先向夏景行見禮,聽說場中斷了胳膊的這些漢子皆是對任於兩位先生下手的暴民,一聲令下便將這些人鎖拿了回去,只留那圓胖婦人與瞇縫眼鷹鉤鼻的漢子作人證。

忤作要勘驗那孩子的屍首,婦人卻死攬著不放,一聲聲叫的淒厲:「兒啊,你死的好冤啊……」狀若瘋顛,就是不肯讓差人靠近那孩子。

夏景行朝吳忠使個眼色,「去協助京兆尹查案。」

吳忠帶了倆親衛過去,輕輕鬆鬆就將這母子倆分開了。那婦人哭的歇斯底裡,足令見者流淚,聞者傷心。夏芍藥在夏景行懷裡,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只覺得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攥緊了,只等著答案揭曉。

忤作將孩子平放在地上,輕輕揭開了這孩子的衣服,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身上多處被砸傷,肋骨斷裂,胳膊跟腿骨都被砸斷,但仍能看出他生前必定身體不好,瘦的都快皮包骨頭了。

吳忠在旁邊盯著看兩名忤作一名驗屍,一名填寫驗屍格目,耳邊是那婦人聒噪的哭聲,等勘驗完畢,起身去向京兆尹馮九道稟報案情。

除了要查驗屍首,還要查驗案發現場。那面倒塌的牆是臨著巷子的,衙差連同夏景行夫婦,以及他身邊的親衛一同過去的時候,發現那面牆已經整個的倒塌了,碎磚散落一地,當初分明砌的很結實的牆此刻就好似遭遇過地震一般,面目全非。

而且這個孩子當初是被人從牆邊扒拉出來的,可想而知在那麼多人翻找過的情況之下,是很難保持倒塌時候的原貌。

等衙差都撤了之後,任遠博跟於文林不死心,兩個人蹲在地上,也不顧身上還帶著傷,一塊磚頭一磚頭往過揀,實在不能相信自己親自督造的房屋會出現這種情況。

秦少安將他們介紹給夏景行夫婦的時候可是打過保票的,聽得會館居然出了人命官司,第一時間帶著柏氏往將軍府去探望了。

夏芍藥回家見到一雙兒女的笑臉,只覺得異常的難過。等她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衣裳,將綺姐兒在懷裡抱了好久,才覺得好受了些。

平安雖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他總覺得父母情緒不對,特別是娘親木木呆呆,不但沒了平日的笑臉,還似哭過了一般。綺姐兒年紀小,倒是沒看出什麼來,她正跟哥哥玩,跑的一身是汗,被沐浴過的娘親抱在懷裡,鼻端聞著她身上的幽香,摟著她的脖子還朝著平安得意的笑。大意是她有娘抱抱,哥哥沒有。

小平安朝綺姐兒做個鬼臉,跑去問夏景行,「爹爹,娘親怎麼了?」

夏景行沒想到這小子眼神這麼敏銳,只能摸摸他的腦袋:「你娘心情不好,過幾日就好了。這幾日在家別淘氣了。"丟下兒子,吩咐丫環們好生照料夏芍藥,又過去摸摸她的背,小聲道:「我去前面看看,吩咐人盯著一點,別讓人鑽了空子。一切都會沒事的,別怕。」見她點點頭,這才往書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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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九道在京兆尹任上多年,別瞧這職位不高,可是難度卻不小。滿京城扳著指頭數過來,不知道有多少權貴重臣,偏偏這中間不少人是敵對立場,他要在無數蛛網一般的權貴重臣網中游刃有余,還要在齊帝面前保持清廉公正的好印象,是一門極大的學問。

夏景行雖然不曾與他打過交道,可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馮九道必然是有些能耐的,不然憑借著他毫無背景的出身,又豈能坐穩京兆尹這個位子。

他絲毫不敢輕忽馮九道,召了吳忠等眾親衛,分幾路去查,除了要查那圓胖婦人與瞇縫眼鷹鉤鼻的漢子是否是夫妻,還有他們的底細,最好是能找幾個認識這兩人的鄰居,以及跟那個枉死孩子玩過的小伙伴們。

最重要的是,牢房裡那些□□的漢子們,其中必然有知道內情的人。只是他手中並無認識的官員,只能前往燕王府求助了。

燕王上次倒是查過崔連浩的案子,還與刑部一些官員合作過,比之他兩眼一摸黑只認識軍中將領,倒要強上許多。

他正要出門,恰逢秦少安帶著柏氏急吼吼趕了過來瞧個究竟,只能讓別的親衛去查那夫婦倆的底細,吳忠先去燕王府尋求幫助。

「到底是怎麼回事?任兄跟於兄於房屋園林建造上也頗有幾分薄名,都是專攻這方面的,以前都不曾出過一點岔子,這次是怎麼了?」

柏氏跟著婆子往內院去了,秦少安才進了正院與夏景行撞上就問了起來。

他在家裡聽到傳言,這麼一會子功夫就有不少耳目靈通的人家知道懷化大將軍夫人建造的幽州會館牆塌了,砸死了個孩子,會館門前引起了□□,還是懷化大將軍親自前往才壓下去了。

夏景行沒想到消息傳播的速度倒是快的驚人,竟然連秦少安都得到消息了,不消說肯定有人故意傳播。不過這會子也沒功夫去尋傳播的人,就算是真要尋恐怕也不會是一時之功就能找出來的。

他苦笑一聲:「還能怎麼樣,恐怕還是因著我的緣故。」他直覺此事與自己得齊帝信重有關。不然憑他一個邊塞武將才進了長安城,就被委以重任,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的眼睛發綠,唯恐找不到機會。既然沒有機會,說不得就要創造個機會了。

秦少安不曾涉足官場,可到底是權貴人家裡出身,許多事情還是有所耳聞,神色不覺間就鄭重了起來:「你確定?!」見夏景行點頭,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這些黑了心肝的!」

二人相對無言。良久,他才重振精神拍拍夏景行的肩:「明日大朝會,你可得挺住了,恐怕有不少人會來咬你!」

後院裡,柏氏才見過夏芍藥沒兩個時辰,再見她倒好似被霜打的匣子,蔫頭耷腦,神情憔悴,著意安慰她:「此事也不是你親自推倒了牆壓壞了人,你也不必內疚焦心,況且案子既然報到了京兆尹,就憑著大將軍的名頭,馮九道也不敢胡亂判案,你別擔心!」

夏芍藥倒不擔心京兆尹會胡亂判案,想來就算這事兒錯在她這一方,了不起便是賠銀子,頂多算是**,卻不是故意坑害性命。只是她心中隱隱猜測若是成真,那才讓人絕望。這時候倒盼著那枉死的孩子並非是那胖婦人親生。

這事兒尚未查明,也不好向柏氏多說什麼,謝過了她的好意,等送走了柏氏,素娥端了安神湯來,她喝了一碗才上床去睡。

夏景行在前院聽得她已經睡了,還吩咐前去回話的榴花:「夫人今日受了驚,好生派人在旁邊守著別走開,以防她做噩夢。」

秦少安夫婦離開之後,他還要親往燕王府去,找燕王商量。

果然第二日大朝會,就有御史彈劾他數條罪狀。

一個是為官者竟然縱容家人做生意與民爭利;第二個便是管束家人不利,致使家人鬧出人命;第三個最為嚴重,身為朝廷命官,家人鬧出人命不想著依法辦事,給予賠償並查明案犯相關人員,竟然帶兵對聲討的受害者親朋故舊進行嚴刑拷打,致使多人受傷,又將這些人送進京兆衙門關押折辱。

條條樁樁,哪裡配做朝廷命官?

齊帝在深宮,才聞此事,見下面不少言官附議,指責夏景行之罪責,他卻神情坦然,自始至終都不曾爭辯一句,倒也有幾人據理力爭,只道既然此案已經交到了京兆尹手上,想來馮九道很快便能審問清楚,又何必急於一時就要給懷化大將軍定罪呢。

兩方激烈爭吵,又有不少官員也跟著起哄,齊帝冷眼瞧著下面鬧成一團,等彈劾爭吵的聲音小一些了,才道:「夏卿,你可有話說?」

夏景行神色平靜,仿佛方才被一群言官追著咬的不是他,「啟奏陛下,微臣已經報官,京兆尹馮大人已經接了此案,在此案未有定論之前,微臣並無話說。」

「諸卿不必爭吵,既如此,那就等京兆尹審完了案子,再行定論。」

齊帝見此,快速結束了這個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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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昨晚睡的並不踏實,睡夢中還夢見那個鮮血淋漓的孩子,半夜被嚇醒之後,夏景行攬了她在懷裡,輕輕拍著她,她才重新睡著。等她一覺醒來,天光大亮,身邊人已經走了。

綺姐兒捧著小臉坐在腳踏上,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了。昨晚夏芍藥睡的極早,她睡的時候綺姐兒都還未睡,半夜醒來孩子不在身邊,說是跟素娥去睡了。

見她醒來,小家伙委屈的向她告狀:「娘,哥哥不陪我玩兒,去曾外祖家了。」

夏平安在家裡「養病」數日,是時候回國子監讀書了。今兒一大早王老先生就派人來叫他,順便問問會館人命一案。

王家一門清貴讀書人,消息不算靈通。還是左光熙給傳了個信兒,天色已經太晚,王家也不好打發人過來問。今兒一大早派人來問,夏景行天色未明就已經上朝去了,夏芍藥又在睡覺。夏景行走的時候吩咐過,不要打攪她休息,縱王家來人問也見不到她,只留在家裡的親衛透了幾句。

來人帶著夏平安直接去了國子監,往王老先生面前去回稟。夏平安才進了國子監的大門,恰碰上蕭燁來上學,立刻歡歡喜喜跟著他跑了。

夏芍藥此刻還不知道朝堂上已經鬧翻了天,她睡了一覺才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起床梳洗完了,耐著性子哄了女兒幾句,準備往會館裡去。

素娥勸她:「夫人且在家裡歇歇吧,反正此事自然有官府出面查清,又有大將軍在外面處理,昨兒大將軍還去了燕王府商議,相信此事很快就能查個水落石出的。」

夏芍藥哪裡坐的住,心裡跟貓抓一樣,總覺得不安。她手上從未染過血,這件事在夏景行他們眼中,雖然是人命案子,到底也算不得大事,可在她眼裡就是大事了。

素娥到底攔不住她,最後只能跟著她出門,身邊還有四名夏景行留下來的親衛騎馬護著。

昨日□□,差點將他的魂嚇沒了,只怕她再有意外狀況。雖然囑咐了丫環讓她好好在家休息,但到底夫妻這麼多年,也知道她的性格,萬一她執意要出門,也要留下足夠的人手保護她。

夏芍藥坐著馬車到達會館的時候,見到一隊京兆衙門的公差,還有不少施工的工人,以及會館幾位負責人。

她昨日也夠狼狽,況且此事懷化大將軍已經插手,且說過但凡有事便稟到他那裡去,這些人便默認不必再找她。見她過來,俱十分驚奇,管事的過來與她打招呼,「夫人可好些了?」

「多謝記掛,好多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管事的面上帶了幾分笑意:「任先生跟於先生昨兒等人走後,一直在拾磚頭,發現一些奇怪的痕跡,倒好似有人拿東西鑿了牆基,總歸不是砌好了自然倒塌的,這才請了衙門的官差過來驗看。」

夏芍藥心中愈發沉重,就算是猜出來了這件事情不簡單,可若真是人為——那個血淋淋的孩子 ,何其無辜?!

她過去的時候,任遠博跟於文林胡子拉茬,眼睛裡全是紅血絲,許是一夜未睡,身上衣衫還是昨晚打架時候穿的那套,就連上面被人踹出來的大腳印子都還在。只不過神色倒是很精神,瞧見她似乎很高興,還朝她招手:「夏會長快過來看——」

他二人身邊還有四五名衙差也在邊看邊做記錄,還小心將好幾塊磚頭都拿到了一旁做為物證,她走過去瞧,果然那磚頭一邊有很深的金屬弄出來的痕跡,非重力不足以造成這種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