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蕭南平暈過去之後,可急壞了韓婆子。她能夠出首姚紅綾,打的就是另辟蹊徑的主意,憑此事的功勞,為家裡人換個自由身。哪知道蕭南平不堪打擊,直接厥了過去。好在大夫都是現成的,幾針下去,就讓蕭南平不得不面對如此冷酷的世界了。

韓婆子到底不太了解蕭南平,總覺得她理應是有功賞有過罰的人物,卻未考慮到此事對她的巨大沖擊,才醒了來便派了人去踢牙婆家的門,將韓婆子一家塞住了嘴捆了發賣,特意叮囑牙婆發賣的遠遠的。

府裡其余人等不知道韓婆子一家如何惹惱了蕭南平,還非要漏夜將人給打發了。韓婆子掙扎嗚咽不休,卻抵不過蕭南平的意志。一起被打發的還有墜兒一家。

姚紅綾自然是不知所蹤,趁著天黑派去小院裡尋人的小廝回來報,姚姨娘壓根沒去那裡,就連對門的鄰居也未瞧見有單身女子過去。

蕭南平去問寧景世,聽得他連身契也給了姚紅綾,頓時氣了個半死,暗恨自己生了個蠢的,這下可真是鳥入深林魚入大海,哪裡還能尋得了那賤人?!

她氣憤之下甚至都懶的再跟兒子開口,省得他重傷之下郁郁臥床,再弄出病來。

如今四面楚歌,晉王府已經不復存在,她向來依仗的晉王還在天牢裡押著,生死難定,偏連身份也被剝奪,想起明日要面對的,原本應該早早休息,可她腦子裡萬馬奔騰,嘶鳴不休,竟然一時半刻都坐不住。

漆黑長夜裡,蕭南平提著燈籠緩緩走出鎮北侯府的主院,路過當初王氏住過的院子,慘然而笑:「……這下可稱了你的願了!」她到底是輸了。

花了二十多年時間費心經營,最後還是一敗塗地,敗給了王氏之子!

也不知道哪裡刮來一股怪風,撲呼將燈籠吹滅了,丫頭嚇的驚呼一聲,差點要撲到她身上去。

「夫……夫人,咱們回去吧,黑漆漆的怪害怕的。」

沒了燈光引路,前面黑茫茫一片,恰似她的後半生,再看不到任何希望。

蕭南平就好似灌了滿腔子的冰雪,感受不到一絲熱乎氣兒。

次日,夏景行帶著一隊人馬前來奉旨查收宅子財物,身後軍士鐵甲寒衣,井然有序,似乎還帶著承天門前未曾消散的殺氣,雖然馬緩行刀入鞘,但依舊讓侯府諸人未免有些膽顫心驚,似乎從前那侯府不得寵的長公子只是存在於大家的記憶之中,與眼前英武威嚴的大將軍全然不是同一個人。

夏景行今日是執行公務,身著甲坊署新制的明光鎧,腰懸上賜的龍泉劍,行走之間端昂威武,龍行虎步,到底是經過邊關大戰淬煉,平日身著常服尚能覺出幾分溫潤之意,但今日鎧甲上身,頓覺寒意逼人,耀如日月,讓人不得不仰視。

他大步踏入侯府正堂,目光在面色灰敗強自鎮定的蕭南平面上一掃,唇角便帶出三分冷意,公事公辦道:「不知道府上寧老爺何在?今日本將既是遵旨而來,何不見寧老爺出迎?」

寧謙已被奪爵,不過庶民百姓,他卻是大將軍,且此次平亂之功還未進行封賞,往後定然還能再升一升。自然該是寧謙來見他。

蕭南平心中痛怒之極,冷冷打量著眼前英武的男子,還能從他的面相上瞧出三分寧謙的影子。但是很奇怪,只因父子二人氣質迥異,一個向來慵懶隨性,大半生隨波逐流,年輕的時候尚且溫文爾雅,上了年紀之後因無所事事,便顯出一種奇怪的猥瑣氣來,漸漸有些上不了台面。竟生生將父子之間那三分相似的影子給抹的點滴不剩。

若非她對年輕時候的寧謙極為熟悉,且眉眼五官當初都是深深鍾情過的,也很難在他身上瞧出這一點相似之處。

蕭南平自小是仰望著手握軍權的晉王長大,對夏景行身上位高權重習慣性發叫施令的威儀氣息很是熟悉,這才十多年時間,當初那個小子就變得讓人不敢直視,目如烈陽直逼了過來,蕭南平便沒來由氣餒心虛,一面暗恨自己不爭氣,竟然連與這小子對視的勇氣都沒了,一面又暗恨命運不公。當年她以為自己全面大捷,將王氏打擊的全無翻身之力,墜入永世的黑暗之中去了。可是這才過去了多少年,她的兒子卻以一種藐視的姿態輕易就踏進了侯府大門,並且毫不憐惜的摧毀祖宅。

一樣都是兒子,憑什麼自己生的就跟爛泥一樣,扶不上牆便算了,如今是連一點點希望都不肯留給她?竟然連個孫兒都不能給她生出來?!

也許是最近受到的打擊太大,便如巨浪覆頂,她以為捱過了這一次便再無下次,可是一浪接著一浪,似乎再不給她喘息之機,恨不能將她擊的粉身碎骨。仿佛前半生的順遂舒心都只是一場美夢,醒來便在這斷垣殘壁的荒涼世界,再無依仗指靠。在這連連重擊之下,蕭南平近乎麻木絕望的迎接眼前的現狀。她甚至還帶著些幸災樂禍道:「寧老爺大約是覺得愧對祖宗,這三日都在祠堂裡跪著懺悔呢。」

她很想看看夏景行聽到此事時候的反應。可惜還是讓她失望了,夏景行眉毛都不曾皺一下,竟然還帶出了一分笑意:「寧老爺上對不住祖宗,中對不住妻兒,下對不起子孫後代,早無顏面,跪跪祠堂已經算是輕的了。」若是老鎮北侯活著,看到兒孫將侯府敗光,連祖上拿命換來的爵位也丟了,怕是要打死他!

「既然寧老爺不肯出來,那本將軍就往府上祠堂去轉一圈,正好還有樁事兒要辦。」

他帶著親衛往後面祠堂去了,走之前下令手下將士行動,其余軍士便開始有條不紊的接收侯府,先將僕人全部趕到了前院,按著花名冊子點名,再清點府內御賜之物,古玩擺設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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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祠堂裡,光線昏暗,寧謙就縮在祭台下面的軟墊上,自接了奪爵的旨意之後,很長時間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侯府裡接到的聖旨,每次都是拿到祠堂裡供起來的,這次也不例外,哪怕此次並非恩賞。

這三日裡,時不時便有蕭南平派人前來敲門,請他出去議事,甚至連蕭南平自己也前來叫過他兩次,都請不動他。

外面安靜了許久,他恍惚聽到有衣甲摩擦之聲,還有由遠而及的腳步,心中忽然有些慌張。

他小的時候淘氣,老侯爺也曾罰他跪過祠堂,那時候對這安靜到異常的地方充滿了異常的恐懼,總覺得那些牌位上面似乎長著眼睛,他在下面跪著,他們便在上面瞧著他,很是嚇人。

而今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不知所措的時候,這次無人再罰他跪,只是就連渾噩如他,也知道此次所犯之錯,恐怕再不能夠被原諒。

祠堂的大門被人粗魯的一把推開了,他才要回身大罵,頓時被外間湧入的光線刺的眼睛生疼,一個高大的影子就立在祠堂門口,也不知道是他身上明光鎧的光芒,還是外間太陽的光芒,寧謙滿肚子罵人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那人逆光而立,就似踩著刺眼的光芒一步步走過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堂堂正正站在這世間,以他如今的身份能為足以傲視世間。

他到了寧謙身邊才立住腳,低頭藐視的瞅了他一眼,似看到什麼不堪的東西,眉頭輕輕的皺了起來,然後徑自上前去,拈香點燃,插到了香爐裡面,拜了三拜,輕聲道:「母親,兒來晚了,這就帶你回家!」然後上前去,恭恭敬敬雙手請了王氏的牌位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白帛,將牌位遮了起來,朝著門口的親衛喊一聲:「來人!」便有軍卒躬身而入,手中還舉著漆盤,顯是早有準備。

夏景行將那塊牌位輕輕放在了托盤之上,似乎怕驚醒了這牌位裡沉睡的靈魂一般,輕聲叮囑軍卒:「將牌位送回府裡,交給夫人安置到小佛堂去。」

他早就提過想將王氏的靈位接回家,夏芍藥便特意在府裡選了個清靜的院子,設了小佛堂以恭迎王氏靈位。

寧謙這時候倒好似清醒了過來,猛的站了起來,雙眼還帶著長久未睡的紅血絲,喊道:「不許帶走牌位!」

王氏自縊而死,不曾入侯府祖墳,另尋了地方點穴入葬,如今連牌位也被兒子帶走,雖然提起來是他的元配,但事實上豈不是再無瓜葛?!更重要的是,這是他與長子之間唯一的聯系了,如今長子是真心要斷的乾乾淨淨?!

夏景行冷睨他一眼:「若非為著我的嫡長子身份名正言順,她生前都不必留在這府邸裡,更何況死後。我今日前來,就是帶了她離開,難道還指望著寧景世以及他的孩子對我母親早晚三柱香?!」

寧謙還不知寧景世已無生子的可能,動了動嘴唇,也許是面臨絕境,總算是教他的腦子開了竅,理智回籠:「聖上下旨讓你前來侯府收宅子,未嘗不是存著試探之心。你若是對親生父親也趕盡殺絕,他要用你也得思量三分,考慮到你行事不留顏面。你自己難道沒想過自己將來的處境?」

夏景行笑出聲來:「寧老爺好不可笑,陛下用不用我,將來升遷貶謫全憑本將軍的能耐,還真不勞寧侯爺操心。寧侯爺這麼愛操心,怎麼不操心操心府上‘世子爺’的前程?!」他將「世子爺」三個字緩緩從牙縫裡擠了出來,帶著說不盡的嘲諷之意。

當年蕭南平就為了侯府世子的身份,不惜對他趕盡殺絕,而寧謙顧自沉浸在溫柔鄉不管不顧,如今提起「世子爺」這個名頭,不過是笑話一樁。

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那樣費盡心機得來的東西,到底還是沒能留住。

寧謙的臉色漸漸漲成了豬肝色。夏景行話裡的諷刺之意他怎麼能聽不出來呢?他手下的軍卒也許都聽出來了,捧著托盤匆匆而去,完全不將他的話放在眼裡。

眼見得提醒無用,寧謙只能再道:「你祖父生前對你多有疼惜,你怎麼能帶著人來查封侯府,讓他老人家傷心失望呢?」

這下夏景行真的毫無顧忌,當著祠堂裡的祖宗牌位大笑起來,直笑的眼裡都快要冒出淚花了,這才停了下來。

他似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笑話一般,或者瞅著寧謙的眼神就跟在瞧一個笑話一般,也許寧謙的一生在他眼裡就是徹頭徹尾的笑話一樁。

「寧老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吶?讓祖父他老人家傷心失望的,難道不正是你本人嗎?!」見寧謙還要反駁,他立刻抬手制止了對方開口:「怎麼從小到大,我只看到寧老爺推脫責任,從沒見過你反省過?難道寧老爺晚上睡覺,躺到床上的時候,都不摸著自己的心口問問看,問問自己的心,你這一生都做了些什麼?!」

寧謙這些年無數次覺得後悔,可是讓他當著夏景行的面承認這一切,又羞於出口。

不過夏景行好像也不是來聽寧謙懺悔的,他自顧自說道:「做為兒子,你不但沒學到祖父的忠勇武直,反而投機取巧想走捷徑,可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在多年前就為了個毒婦斷送了前程,讓祖父失望至極。沒繼承祖上的榮光就算了,還給祖宗抹黑,你跪在這裡的時候,難道沒聽到祖宗的叱罵聲?!作為丈夫,你忘恩負義,為了個毒婦你輕易斷送了與我母親的夫妻情,還逼的她為了我不得已只好自盡;好容易娶了毒婦回來,卻又忍受不了她的跋扈蠻橫,便在外面風流快活沉湎酒色;作為父親,你輕易斷了你我之間的父子之緣,再看看你百般疼愛寄以重望的寧景世,吃喝嫖賭,將整個鎮北侯府都幾乎敗光了,已經成為了滿京城的笑話,為了錢不惜綁架勒索,這還真是寧老爺的好兒子啊!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丈夫父親,寧老爺你都失敗之極,令我這做男人的都恥於為伍!敢問寧老爺,你又是以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呢?!」

寧謙啞口無言,呆呆看著面前的兒子,說不出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偏夏景行說完了還直視著寧謙,似乎等著他說出個反駁的理由。

「祖父地下有靈,想來他也怪不得我,只能怪自己養的兒子!」夏景行說完了,似乎也懶的再跟他廢話,扭轉頭就往外走,只丟下一句話:「寧老爺好自為之!」

父子一場,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往後大家各奔前路,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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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午時,鎮北侯府原來的舊僕都被軍士按著花名冊子帶走。至於財物,比起別的侯爵權貴之家,當真少的可憐,就連數十間庫房,大部分都空著,這讓夏景行又一次大開眼界,見識了寧景世與寧謙的敗家能力。

他小時候雖然進庫房的次數極少,但並不是沒有過的。老鎮北侯為了獎勵他在學業上的進步,還曾讓老管家帶著他往侯府庫房去挑過東西的,那時候滿滿當當的東西他要踮起腳尖去看裡面都放了些什麼東西。

寧家一家三口背著包袱出來,夏景行還派人專門送了三人一程,對著看到他便露出恐懼眼神的寧景世,他笑的格外輕鬆,還伸手在他的斷骨處輕彈了一下,當著蕭南平的面兒道:「世子爺可要一路珍重啊。怎麼本將軍當初暗中穿針引線,替世子爺找的美人兒仙仙姑娘去了哪裡?怎麼不在侯府名冊上,竟連人也不見,難道世子爺又將她給轉送他人了?!」

京中紈褲子弟之間互贈美人也是尋常之事,他不過就是隨口一問。

哪知道這句無心之話也不知道刺激到了蕭南平的哪根神經,她眼眶泛紅,死死盯著夏景行,目眥欲裂:「姓姚的那小賤人……竟然是你暗中替阿寧找來的?」毋庸置疑,也只有心懷仇恨的夏景行才能做出這等惡毒之事,盼著她斷子絕孫呢!

她撲上去,想要撕碎夏景行那張笑意輕蔑的臉,還未近身便被他的親衛給攔住,她早顧不得儀容,亦顧不得寧景世就在面前,嘶聲大喊:「有什麼事兒你沖著我來啊作什麼要害阿寧?!你指使姓姚的小賤人給阿寧下藥,讓他再不能生出孩兒來,你成心要害阿寧斷子絕孫,好狠!你好狠啊!!」她面目猙獰,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恨不能生啖其肉。

這下夏景行可是愣了,他表情凝滯一瞬,才又道:「怎麼姚仙仙竟然還給世子爺下了絕子藥?!」似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話,半晌才又笑道:「這女人還真狠得下心來!沒想到當初無心之舉,竟然還能有這個結果。」對著蕭南平那張幾乎扭曲到可怕的臉,他若有所思:「雖然人是我牽線的,但是可不是我塞到世子爺懷裡的,可是世子爺迷戀不已,由蕭奕贖出來送到他身邊去的。至於世子爺如何平衡他的後院,又被自己的女人暗算了,這都是他的事兒,這可真不賴我。我當初不過就是想著侯府院子裡安靜了些,送個大有能耐的進來熱鬧熱鬧而已。」能在行院裡坐到頭牌的位置,無論心計還是察顏觀色籠絡人的本領,恐怕都是一等一的。

蕭南平頓時連蕭奕也恨上了,扯著嗓子狀如瘋婦:「你們都盼著我的阿寧不好,你跟蕭奕有什麼區別?都盼著我的阿寧不好……」

從昨晚到現在,她自從知道了姚紅綾給寧景世暗中下藥之事,一宿沒睡,眼眶黑青,心裡恨極了她。沒想到內中另有緣由,想到是夏景行與蕭奕聯手將寧景行推到了坑裡,蕭南平殺人的心都有了,心裡真是恨毒了這兩人。

寧謙萬沒料到家中還有這番變故,聽到這番話都有些傻眼了,目光往寧景世身上去瞧,似乎想瞧個究竟出來。寧景世對此事也是未所未聞,見得蕭南平這番形影動作,可不是能裝出來的。也就是說……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生出孩子來了?

他開口,聲音嘶啞難聽:「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蕭南平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此事爛在肚裡的,兒子本來就不上進,若是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還不得自暴自棄成什麼樣兒呢。但是被夏景行無心之語給激的失去了理智,便脫口而出了。

這會兒被夏景行的親衛反剪著雙手制的死死的,總算是清醒了不少,她艱難的扭頭去瞧兒子,眼圈都是紅的,透著說不出的艱辛苦楚,安慰他:「阿寧……娘一定會找大夫給你治好的……阿寧你別難過,一切都有娘!」

寧景世面色慘白,原本是坐在板車上的,一經確認此事,便直挺挺朝後跌了過去,腦袋砸在了板車上,聽得旁觀者都覺得後腦勺疼。

這也是夏景行手底下軍士的促狹之意,為著大將軍打抱不平,只說侯府的馬車已經收歸國有,上面還有徽標,在街市間張揚讓聖人知道了不好。還笑嘻嘻將外院馬廄裡拉乾草的板車套好趕到了後院,七手八腳將斷了腿的寧景世給安頓到了板車上。

聽起來似乎很是體貼,可事實上等他們吆喝著馬兒拉著板車往蕭南平的小宅子裡去的時候,路上碰上京中百姓,也只是好奇的打量,可碰上騎馬而過的武將,好奇問一句,這些人便囉哩囉嗦恨不得連寧府祖宗八代都扒出來,還指著板車上羞憤欲死的寧景世道:「喏,這就是侯府的世子,如今聽說連孩子也不能生了,想來那話兒也廢了,美妾都跑了。還是我家將軍心好,就算是綁了小公子訛錢,但將軍還是覺得他斷了腿挪動不便,還讓我等套了馬車送他過去呢。」特意拉著馬車繞著城內熱鬧的地方轉了一大圈。

寧景世在板車上羞憤欲死,每說一遍他便覺得自己被扒了一層皮,形同□□在街上游走,被無數人打量,有些人的目光直往他□□瞄。

武將在軍中都比較粗魯,能拉住了這些軍士問話,自然都有些不遠不近的關系,或者便是軍郊大營駐守的將士,這三日在城裡維持治安,清查造反余孽,有些人就算當時親眼見證過了寧景世被敲斷腿的場景,也要跑來多問兩句,好奇的打量他幾眼。

等到將寧景世送到目的地,他已經在板車上蜷縮成了個蝦球,拿衣袖蒙住了臉裝死。

寧景世覺得,恐怕很長一段時間,他沒辦法走到長安大街上去了。

夏景行自己縱然未曾下過令要將寧景世拉到街市間去羞辱,但是他手底下軍卒想要替他出一口惡氣,他也並不反對下屬的擁戴不平之意,既不同情寧景世,也不覺得自己還有幫他替他遮攔的必要。

無論上意如何,是想考察他是否寬厚,還是有別的和,他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困擾的。

上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很久之前,他就想做這件事了!

讓曾經禁錮過他親娘王氏,以及給過他許多痛苦的鎮北侯府從京中權貴府邸消失。

蕭南平父女倆總認為他要奪取鎮北侯府的繼承權,以已之心度人,對他無數次的加害,可惜在他心裡,從來不覺得這個飽含了王氏一生血淚青春,吞噬了她生命,讓他這個做兒子的繼續留在這府邸裡過完了屈辱的童年以及少年時光的赫赫侯府,有什麼可留戀之處。

送了寧景世的軍卒過了很久之後才來復命,還道:「屬下將看守那所小宅子的老僕也帶到了其余侯府奴僕居處,等著改日一齊發賣。若非將軍心慈,就連那處小院子也不應該留給他們的。」忽想起除了蕭南平與大將軍有仇,可前寧侯爺到底是他的親生父親,這麼做不知道會不會惹惱了將軍。

那軍卒悄悄抬頭去窺大將軍的臉色,見他似乎在想著別的事情,正仰頭瞧著門口中的牌匾,鎏金的大字,銀鉤鐵劃書著「鎮北侯府」四個大字。

一塊牌子有什麼好瞧的?!

這麼大的府邸也說封就要封了,牌匾不過是門面,內裡都空了,留著牌匾算什麼?!

這軍卒不知道,其實這府邸的牌匾是寧府老祖宗所書,當初跟著蕭家打天下,戰功彪炳,得享侯爵,滿懷欣喜之下便親筆題了門口的牌匾。

夏景行仰頭瞧了很久,遙想寧家這位老祖宗當年意氣風發,氣吞萬裡如虎,哪曾料得到後代子孫凋零至此?!

昔日繁華錦繡的鎮北侯府如今已經空無一人,不過是寧謙一人之私,卻引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最終敗落了數代祖宗基業,一朝成空。

他身後親衛齊唰唰立著,渾似對大將軍這等行為沒瞧見一般,直等夏景行脖子都酸了,歎息道:「將牌匾摘下來,放到正堂上,關上門穿,封府吧!」

封條是來之前就預備上的,上面蓋有刑部大印。鎮北侯府被奪爵,是因為晉王與太子逆案,牽蔓掛籐之故。

此次京中有一大批官員被抄家下獄,所有府邸都貼了刑部大印,鎮北侯府也不例外。

夏景行就站在侯府大門口,眼睜睜看著侯府牌匾被摘下來,朱漆大門吱呀響著被軍卒闔上,拿大銅鎖鎖了起來,最後才將封條貼上。

一起封起來的,還有他的過往時光。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