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箏跑回山上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謝涵白早早就點上了蠟燭,悠閒地烹茶。月色,燭光,英俊的男子……幽靜的院落到處是詩情畫意。
月箏跑進客堂的時候,燭火劇烈地晃了晃,謝涵白抬手護住,「回來啦。」對於外表弱不禁風的小徒弟風風火火的舉動,他早已習慣,也從沒糾正,這樣的她,他認為很好。
「師父,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月箏放下包袱,湊過去拿起一杯茶來喝,師父的茶真是好喝,她滿足地砸吧兩下嘴,十分不雅的舉動讓她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哦——」謝涵白抬頭看她,拉長了語調。「他回來啦?」
「啊?!」月箏瞪眼,她這深藏心底的少女心事怎麼好像被張榜公佈過似的,人人都知道。
謝涵白悠悠地挽住袍袖,往空了的茶杯裡注入新茶。「你的心事從來就不難猜。」
月箏有點兒挫敗,一屁股坐下來,謝涵白只好又去護住燭火。
「師父,我此去要是達成心願的話,就不再回來啦。」月箏有點兒記恨師父隱晦說她傻,說狠話報復報復。
謝涵白一笑,「你就這麼篤定能如願以償?」
月箏眯眼,「當然了。」溫柔地說刻薄話是師父的拿手好戲,她戒備地看燭光裡分外俊雅的謝涵白。
「要知道,你的六年和我的六年是不同的。」謝涵白拿起一個茶杯,輕輕啜飲一口,似不甚滿意地皺了皺眉。「我過六年,翩翩公子還是翩翩公子。」
月箏故意大聲嚥口水表示揶揄,果然天才都是自戀的。
「你過六年,是從一個傻孩子變成懵懂少女,是人生完全不同的兩個階段。」
她就知道他沒好話,抿著嘴瞧著師父。
「你的心上人,也從少年變成男人了,也許早就不是你記憶裡的模樣。以我對你童年時期的觀察,搞不好你還是他的噩夢。」
月箏沉下眼神,師父和娘都在對她說一個事實,鳳璘長大了,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她和鳳璘……變成了陌生人。
小時候學成語,夸父追日,她就覺得夸父這人真夠傻的,一輩子沒幹別的,就追著太陽跑,半途還渴死了。後來……她覺得自己也成了夸父。為了一個盲目的目標,學那些——竊竊瞄了師父一眼,師父一直因為她不是真心喜歡他引以為傲的那些本事而怨怒不已。其實,她只是想像月闕那樣沒心沒肺,輕鬆自在地四處遊逛,人生過得恣意自得。可是,她想成為那樣的人——讓他喜歡讓他欣賞的人,所以就一直學啊學,漸漸就好像變成了習慣,一下子就學了六年。
「有時候我也想,或許他已經有了心上的姑娘,搞不好連孩子都有了,早就忘記我是誰。」月箏嘻嘻笑,「可是放棄吧,我又不甘心,畢竟為了他,我已經痛苦地學習了那麼多東西。總要試一試吧?好在我現在已經變得這麼多才多藝,不能嫁給他……」她頓了一下,故作幽默地挑了挑眉,「也能迷到一片金貴少年,隨便嫁一個都穿金戴銀逍遙一生啊。」
謝涵白只是微笑,緩緩放下茶杯,「說說,他是怎麼成了你的心上人?」
月箏一愣,看來她這番話非但沒騙過自己也沒騙過師父……
「我六歲的時候,爹爹剛當上他的教書師父……」月箏望著搖曳的燭火,幽靜昏暗的夜晚很容易讓人想傾訴埋藏在心裡的秘密,而且是對著謝涵白這樣的人。就要見到離別六年的他,很多她從來不曾吐露的心事一下子都湧到心頭,能說給師父聽,她也感到很輕鬆。「皇后娘娘過千秋節,我第一次進宮赴宴,好奇的要命,趁母親不注意就溜出去玩,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紅紅葉子的楓樹下,他顯得那麼單薄瘦小,遍身華衣也掩不住蕭索。「皇后娘娘的壽誕啊他居然在哭,望著曦鳳宮在哭。」她緩緩地述說,神情因陷入回憶而恍惚,那個男孩子長得可真好看,她形容不出的好看,他哭的樣子一下就讓她心疼了。「小孩子是挺傻的,我當時就很仗義地決定要對這個小美男好一些,讓他再也不用這麼難受地哭泣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廣陵王殿下,他的母親也曾住在曦鳳宮裡受盡萬千寵愛。師父你說,小時候的一個臨時起意,是不是在不斷長大中就能變成莫名其妙的執念?我開始就想陪著他,逗他高興,後來我知道,一個女人能總是陪在一個男人身邊就要當他的妻子,那時候當他的妻子就成了我的夢想。然後,我一直在追逐這個夢想。」
謝涵白沉默了一會兒才笑了一聲,「很好的夢想,這讓你來找到我,學到了很多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月箏噎了一下,又來了,天才又在自戀了!枉費了剛才她那一大段動情的敘述。還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呢,要不是鳳璘,她對他的那套肯定嗤之以鼻。
「當初我收下你,並不是你有什麼過人資質,而是你這股韌勁,就連自己都擰著的固執。可惜……」謝涵白沒繼續說下去,感情和才藝不一樣,可以憑一股執妄而學有所成,她的固執讓她意外的變成如今這樣動人的少女,的確很動人,絕美的外表,精靈狡黠的性子又不失少女的嬌憨可愛。那個「他」能欣賞她還好,如果不能,她的固執——便會變成害死她的砒霜。
「可惜什麼啊?」月箏眯眼瞟著師父,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送你這個。」謝涵白起身,從內室拿出一個小盒遞在月箏手中。
月箏滿懷期待地打開,頓時失望地垮下臉,「這是什麼啊?你的臨別贈禮也太寒磣了吧?幾條繩,打包行李都嫌短啊!」
精心之作被人這樣嫌棄,謝天才一時受傷,緩了半天才故作優雅地解說:「這叫情絲。」
月箏抖著手裡四黑一紅頭髮粗細的五條細絲,難以置信地瞪著眼,「情絲?這個?」好歹也染成五種顏色麼,四黑一紅,孝帶一樣!
謝涵白眼角抽了抽,搶過月箏手裡的細絲,放在桌子上,抽出牆上的長劍用足內勁劈了過去,上好的紅木檯面豁然兩分。
「師父,你也不用這麼生氣吧……」月箏扁著嘴,看樣子要假哭,那楚楚可憐的嬌美小臉,鐵石心腸的人都要軟上一軟。
這招用得太多,謝涵白都到了不屑一顧的狀態,冷聲吩咐:「去看看。」
「哦。」月箏從凳子上跳起身,瘦小的身子怎麼看怎麼像靈活的小猴,「呀!」她驚喜地瞪大眼,那五條擰在一起的細絲未損分毫。
「你放在火上。」謝涵白憤憤不平地冷嗤一聲。
那五條情絲果然不懼水火!
月箏喜笑顏開,「好東西啊好東西,師父,都拿出來吧!你是怕我不會功夫遇到意外,特意研製了這樣的細絲,幫我製成軟甲防身吧?」
謝涵白用沒拿劍的手撫了撫胸口,真怕自己內力翻湧吐出一口鮮血來。「制甲?!用了上千束天蠶絲和金剛晶石才煉製這麼五根!」
聽師父說的這麼厲害,月箏才湊到蠟燭邊細看,那五條看似平凡的細絲果然閃爍著晶石的光澤,越看越寶光流溢。
「細細看著!」謝涵白扔下劍,劈手奪過情絲,示範著慢慢纏繞起來。月箏學藝多年,心思手指都非常靈巧,看了幾遍就通曉機竅,手癢地搶過來學著纏,謝涵白從旁指點,不一會就編出一個中空的小珠,宛如穿在情絲上似的。純黑的小珠玲瓏巧妙,中空的內心鑲嵌著紅色小結,精美非常,情絲經過緊緊纏繞,編出來的珠子彷彿晶石雕琢,幽幽有光,十分神奇。月箏看得愛不釋手,這絲的長度正好盤成一條手釧,完成了肯定極其漂亮。
謝涵白又從裝情絲的小盒子裡拿出一把小剪刀,不由分說拿過情絲就把剛才編出來的小珠利落剪斷。
月箏有點兒生氣,嘟著嘴巴瞪他。
「這剪刀叫『慧劍』,是這世上唯一能剪斷情絲的東西,你也要隨身帶著。算做師父的嚴令,遇見他以後,他每做一件令你感動至深的事你才能打一個結,打滿三個結你才能嫁他,如果你胡亂對待,必將受到嚴厲懲罰。但願——今生你能結滿這條情絲,到時候師父就把絕學不老之術傳給你。」
月箏驚喜地張大嘴巴,不老術?!她可以美一輩子!
「師父,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她感動得真要哭了,這絲要結滿,不過十八個珠子左右,哪用一生呢?明明就是師父故意放水成全她麼!
謝涵白淡淡笑了,「好了,該吩咐的,我都吩咐了。這情絲凝結了無數心血,萬萬不能等閒視之,要像對待你的內心一樣對待它,切忌自欺欺人。成則吉祥無比,定能護佑你終生幸福安康。」
月箏重重點頭,情絲珍貴,又是師父如此嘮叨囑咐下來的。
「師父放心,箏兒此去,不成功……」
謝涵白趕緊打斷,「也別成仁!回到師父這裡,伺候我終老,也不枉我悉心教導一場。」
月箏悻悻,「師父,我沒成仁的意思,我是說,你把我教的這麼好,不成功是不可能的。你還是自己好好活著吧。」
謝涵白沉默了一下,唏噓不已,「果然女生外相,還好我膝下尚有你兄長,不致寂寥平生。」
正好月闕舉著火把,大步流星地衝進院子,歡天喜地地嚷嚷:「師父,妹,我回來的路上順便抓了兩隻野雞,宵夜啊?」
謝涵白對月沉吟了一會兒,「算了,你兄妹還是一塊兒下山去吧,寂寥平生比較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