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睡得早,月箏醒來的時候天剛濛濛亮,客棧外的街道上隱隱傳來人行市聲。
鳳璘還在沉睡,月箏不敢動彈,生怕驚醒了他,他睡眠極淺,心事又沉,難得睡的如此安穩香甜。她輕輕聳了聳鼻子,香丸成功了嗎?她還真沒勇氣細聞自己,昨天那樣丟臉,肚子疼得出了好幾身汗……真不希望此刻與他同榻而眠!
清空了肚子,又只喝了半碗米湯,她的腸胃很不給面子的咕嚕嚕響起來,她很氣憤地去捂,肚子卻照舊響得沒受半點阻礙。果然,鳳璘眉頭輕蹙,緩緩睜開了眼睛。
月箏因為昨天長時痛哭,眼睛腫脹,連臉頰都有些浮胖,吵醒了他又兀自一臉懊惱,那神情異常可愛,看得鳳璘撲哧一笑。她肚子又咕嚕幾聲,表情就更可愛了些。他忍不住笑著坐起身,盯著她看,「餓了?我去叫他們備飯。我已經吩咐了他們,就在華湖歇下,等你身體好些了再說。」
「嗯……」她拉住他,「我想先洗澡再吃飯。」
甜膩的低語讓他的心不由柔軟如水,她怎麼說,他都願意答應。
他笑的時候,眼睛像幽潭裡燃起磷火,月箏愣愣地看著,覺得天底下再沒有讓她不開心的事。「你等我一起吃。」她撒嬌了,扯著他的袖子不放手。這個美麗的男人是她丈夫呢,這世上她是最可以名正言順向他撒嬌撒痴的人。鳳璘笑著點頭,起身下樓。
月箏洗了很長時間,月闕在樓下等她吃早飯等得都開始敲碗抗議了,鳳璘只得苦笑著讓大舅子先吃。月闕目不斜視地吃著飯,好像很專心,鳳璘等待月箏的樣子卻兀自瞧得仔細,自己之前的猜測似乎不對,若說這兩人情投意合……還是不像。要不是鳳珣有個那樣的媽,他還是更中意他當妹夫的,決不至於怎麼都看不透月箏的丈夫到底心裡在想什麼!而且總有一種自家傻姑娘被玩於股掌的感覺。
樓上客房開了門,香蘭招呼人進去收拾,看著下人把浴具抬走才小心翼翼地請鳳璘進屋,鳳璘吩咐她備飯,她也恭敬答應。其實她也不是特別膽小的人,但王爺那天銳利無比的一眼,還是把她的苦膽嚇破了。香蘭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被她比作雪上蓮花的男人和少爺小姐都不一樣,少爺小姐平常凶神惡煞,嘴上嚷嚷得凶,真正能狠下心來的卻是雪蓮花般的梁王爺。
見識過皇后娘娘的「勾魂」利眼,香蘭有些懷疑,當初宮裡的太監怕不是搞錯了,梁王爺才是皇后娘娘親生的。
早早吃畢飯侍立在廳堂裡的容子期和衛皓瞧著她依頭順尾的樣子,不由都好笑,容子期還痛快地報復說:「你不是威風八面的嗎,香蘭姑娘?連王妃都常被你管制,怎麼被我們王爺一嚇,立刻就明理本分了?平時搖頭擺尾,原來還是欠收拾。」
月闕少爺吃得通體舒暢,滿足地站起身,為香蘭鳴不平:「你們不要這麼說這小丫頭,她就是讓我妹妹教壞的,主刁奴不善麼。」
香蘭翻著眼珠,默默往托盤裡放置飯菜,翕動的嘴唇怎麼看都像是在無聲詛咒眼前的三個惡人。
鳳璘一進房就看見月箏笑眯眯地站在窗口,眼睛彎彎的,像只剛吃飽魚的小貓。一身清爽的她,早無剛才頹然疲態,長髮披散帶了幾分天生的嬌慵,亮若星辰的雙眸裡閃耀著明顯的狂喜,臉頰都興奮地染了櫻花顏色。
「開窗做什麼?」他皺了皺眉,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麼,還大敞著窗子。豐樂到底緊鄰北疆,初秋的天氣已經十分寒涼,她濕著頭髮,很容易感染風寒。
月箏聞言,乖巧順從地回身掩上窗,再轉回身的時候已是一臉璀璨笑容,她衝過來,握住他的雙臂開心地直跳,「鳳璘,我成功了!」
一股清冽恬雅的香味隨著她的雀躍縈繞在他的周身,似花香卻帶了雪的清寒,綿綿悠悠卻似有若無,不濃郁也不寡淡,是極品之香。太沁人心脾,他忍不住低下頭靠近她細細聞了聞。
他靠近輕嗅的動作太可愛,也太……迷人,月箏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順勢柔柔勾住他秀美的脖項,她覺得輕輕親吻他的臉頰是發自內心的親暱,更是對夢中之人的虔誠膜拜。唇上的觸感微涼,她一凜,這……這……她都幹了什麼啊?難道官嶺的香料除了讓人拉肚子還有催情的功效?僵直地掛在他的脖頸上,她簡直要自燃了,沒臉看他,只好用額頭抵著他的下巴,琢磨自己是不是該落荒而逃,然後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幽香……似乎已經滲入了她的呼吸,他第一次感覺懷裡的她這般纖小,她勾著他的脖子吻他的面頰時,還微微踮起了腳。這樣孩子氣的一個吻,竟然讓他沸騰了!多少晚,這副嬌軀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他對自己說,這身子太瘦,太稚嫩,乏善可陳,他完全可以置若罔聞。可就是這麼生澀的一個吻,就讓他所有的自制轟然崩潰。
就在她決定掩面奔逃的前一秒,他重重地摟住她,他急劇的呼吸沒過程地吹拂到她的唇上,然後……她覺得她的世界瞬間白霧濛濛,一片混沌,他的吻……這才是吻吧?佔據,撩撥,凶狠,好像要把她整個吞噬了一般,她軟成一絲飛絮,被他圈在懷中任意揉扯。呼吸倉促得幾乎就要停止,他抱起她了,還……還……
月箏緊緊地閉起眼,雖然這是她早就期待的激情,但來得太突然,太劇烈,他把她按在床上,整個人都碾上來的時候,她還是感到恐懼,他好像陷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沒有溫柔的撫慰,也沒有憐惜的鼓舞。他的動作太過蠻橫,像是被壓制很久的困獸突然掙破牢籠,殘暴而生硬。她緊緊地攥著拳,他不像是要佔有……更像是要摧毀。她儘量穩住自己不要抖得太厲害,或許只是他的「病」讓他急切得有些粗暴。
閉著眼,感覺就更明晰了。
他的唇齒咬齧著她的胸前的嬌軟時,那尖銳的刺痛像是要穿透她的胸腔,她顫抖得太厲害了,他扯脫她衣衫時她緊張得都沒感覺到涼意,沒有任何愛撫,他就把他的炙熱抵向她的柔軟,似乎半點拖延都會讓他產生退卻的動搖,理智雖然暫時被燒燬卻不代表不存在……
窗外馬嘶聲聲,街道好像滾油上被扔了個爆竹,「容大人,衛大人!速速報於王爺,勐邑擁兵二十萬已佔領北疆邊陲內東關!」
嘈雜如沸水漫進了客棧,樓上樓下本就通連,房內的鳳璘幾乎是瞬間就扼住了慾望的崩決,僵直地停止在沉腰而入的最後一刻。
像是燒沸的鐵水上活活潑了堅冰,他的身體絲絲冒出痛苦的掙扎,但他終於是鐵青著臉退了開去,動作生硬地穿攏了衣衫。他坐在床邊,沒有回頭看還陷入昏沉的她,不能看,不敢看。平復了許久,他才站起身,幾乎是從胸膛深處發出的沉冷低語:「月箏,對不起。」疾步下樓,還不忘為她緊緊關上房門。
月箏覺得四肢一絲力氣都沒了,喘了半天氣才緩了過來,對大聲傳報的那個傢伙有點兒痛恨,再晚一點點……她又漲得滿臉通紅,雖然很遺憾,卻又有點兒死裡逃生的僥倖,她還以為自己能從容應付那一刻的到來,原來還不可以。那麼俊俏斯文的鳳璘怎麼突然就好像變成凶獸了……都不像要成夫妻之禮,倒像要把她扯成碎片似的。
為了不讓樓下的眾人看出端倪,她換了身裙子,還用了很久梳頭,確保自己看上去神色坦然。
開門下樓……樓下竟然只剩香蘭!
「人呢?」她站在樓梯口,覺得自己有必要馬上回房收拾東西上路。
「都跑了。」香蘭淡定,覺得留下王妃和她不緊不慢地趕去北疆王府是理所應當的,不然光是那番急行軍,非把她們的五臟六腑給顛出來不可。即便那樣,她們的馬車也跟不上男人們的駿馬,還不是給半途扔下。
「跑了?」月箏愣愣看著空蕩蕩的樓下大堂,鳳璘就在……那麼一番激情以後,連告別的話都沒和她說一句,就走了?
「王妃,雖然我們不用太趕,也立即動身吧。隨後朝廷的援兵就到了,到時候住宿打尖都困難。」香蘭皺眉,王爺留下保護她們的下人,裡裡外外也有一二十人,不走快點兒,大兵趕過,著實麻煩。
月箏沉下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北疆王府一如月箏想像般「樸實」,佔地雖然廣大,還是因為久未粉飾修繕而顯得十分粗陋。幸好府內樹木森森,平添了幾許生氣。內東關大戰,距離不足百里的北疆首府武勝郡戒備森嚴,梁王府更是衛兵重重,簡直像座兵寨。
月箏滿懷好奇地走遍王府的每個院落,畢竟這是鳳璘六年來居住的府邸,更是他從一個少年成長為男人的地方。
更進一步瞭解鳳璘的雀躍很快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壓服。
這座樸實堅固的府第,隱隱透露出一個信息:主人尚武 ☆似荒蕪的後院裡,有箭場、馬道,木人陣,摔跤場,甚至有個小小的校台。後院廣植松杉,高峻挺拔,遠遠看去宛似一片幽暗的荒林,遮擋住府外窺視進來的一切視線。謝涵白興趣廣泛,兵書逸聞也稍有涉獵,月箏幫他收拾書房時也無心翻看過幾本,所以對後院的設置也能看出些門道,這分明是訓育刺客的地方。
沉默寡言的老管家原本遠遠地把她帶離後院,告訴她那是片荒蕪的場地。恰巧陣前有信使急來,老管家匆匆前去,香蘭又突然想要小解,月箏才發現了密實樹林裡的秘密。
香蘭沒看出異樣,箭場馬道在她眼中還是荒地一片。月箏默默離開,回到前院臥房。見識了樹林裡的秘密,再看質樸簡拙的前院,那股漫不經心過日子的疏漏便顯得太過刻意。月箏坐在窗前細細回想,從鳳璘回京招惹了滿城風雨,到離開時志得意滿卻依然淡漠自持。這座府邸與它的主人一樣,讓人無來由地感到心驚。
順乾帝的聖旨來的十分突然,幾乎毫無預兆,月箏這邊還沒等把行李安頓好,那邊聖旨已經到了。
特使和隨衛差不多是呼哧帶喘地騎馬衝進王府,高舉聖旨大聲嚷嚷,嚇得月箏以為是來抄家的。內容倒是十分驚喜,任命鳳璘為震北大元帥,統御翥鳳三十萬大軍,加封豐疆親王。
因為特使還要去陣前宣旨,只能在梁王府暫宿一夜,王府大喜,王妃自然要親自招待報喜人等。
特使酒量淺,趕路又勞累,幾杯北疆烈酒下肚,就醉的胡言亂語。
月箏自然是別有用心的,見時機已到,才細問特使何以皇上肯這樣厚待鳳璘。順乾帝這旨意,簡直把鳳璘推上翥鳳建國以來,皇子所能達到的最高峰,就算皇上是愛兒之心大發,皇后娘娘也決不能答應。
特使酒意濃濃,眼前又是梁王妃的花容月貌,簡直是知無不言了。「王妃……嗝……你不知道……」特使醉眼矇矓,酒嗝連連,月箏勉強笑著,隔著兩張桌案之遙還是閉住呼吸。「勐邑進犯,朝野震驚,嚴相上本提議太子親任震北元帥抵禦敵軍。」
月箏暗暗點頭,鳳珣雖為太子,卻無半點功績於國於民,威信不高,此番大戰,確是個建功揚名的好時機。
「皇后娘娘就捨不得啦!差點從偏殿衝出來駁斥嚴相。」特使搖晃著身體,壓低聲音,很詭秘地說,「其實咱們號稱三十萬大軍,裡外裡不過十幾萬,還得算上原本的北疆五萬駐軍才夠這數,這太子殿下為國祚之本,絲毫容不得半點閃失,再說……」聲音更低了點兒,「皇后娘娘素來提防梁王,怎麼可能在這種敵眾我寡的時候,把寶貝兒子送到梁王身邊?」
月箏失笑,這位特使喝醉了還真是個實在人兒,這種大實話都說出來了。
「可這麼一來……皇后娘娘就不怕那梁王功成名就擁兵自重嗎?」她壞笑著問,故意用疏離的口氣說起梁王。
「咳,那哪能呢,這次監軍的不就是皇后娘娘的新親家孔大人嗎,梁王爺舒坦不了。」特使發愁,「希望老天爺保佑翥鳳啊。」
月箏皺眉,這的確是皇后娘娘的作風,只顧自身得失,不顧國家大義。或許這和她出身小門小戶有關,媚帝有術卻韜略不足。她也不想想,翥鳳都沒了,她這個皇后、皇太后還當個什麼勁?或許皇上是對她這番狹隘舉動失望透頂,才越發覺得衝殺在前的鳳璘難能可貴,這般厚待重賞,皇后娘娘為保住兒子,也說不出什麼,只好退讓。
酒席盡興而散,月箏回房後卻沒半點歇下的意思,吩咐香蘭立刻收拾簡單行李,全帶男裝。
香蘭不贊同,「幹嗎?去陣前啊?王妃,咱就別去添亂了,你是能替王爺帶兵打仗啊,還是押送糧草?」
月箏瞪了她一眼,決然說:「我是沒什麼大用,但怎麼能讓他單獨面對前有勐邑大軍敵眾我寡,後有皇后心腹掣肘藏針?就算替他戲耍戲耍那位孔大人也是好的。這個你在行啊,香蘭姑娘。」
香蘭明顯心動,但還是來回搖頭。
「你還可以天天見到黑小子衛晧。」月箏把頭髮梳攏,淡然道。
香蘭轉身就從櫃裡拿出一個包袱皮,認真地問:「什麼時候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