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換上早就暗暗準備好的男裝,等夜色更沉了些才帶著小小的包袱溜出帥府,因為有了月闕的令牌,一路沒有受到任何阻撓。
內東關城池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北門,就算有都督的令牌,半夜開城門也讓衛兵十分疑惑,值夜的頭領要月箏稍等,打算派人去核實原都督是不是真的這個時候派人出城。
月箏有些著急,就為了擺脫衛皓才挑選了深夜離開,衛兵一去問,想走就難了,總不能讓月闕和衛皓因為她正面衝突吧。
「都督令牌在此,還問什麼問!」月箏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一個人從城樓上走下來,沉聲道:「什麼事?」
雖然面貌陌生,他的聲音,他走路的姿態,讓月箏一眼就認出他是竇丹青。心裡一涼,碰見了他,今天她恐怕絕難出城。
竇丹青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語,衛兵們有些狐疑地看著他等命令。
「既然有令牌,那就開門。」竇丹青平靜地吩咐,月箏意外地瞪大眼,他明明認出了她,為什麼放她走?他是鳳璘的心腹死士,留在這裡明顯是盯著月闕的。
不管怎樣,看著巨大的城門緩慢被推開,月箏真如逃命一般向城外疾走。馬蹄聲在深夜起了回音,聽起來更雜沓紛亂,月箏簡直跑起來了,是衛皓!他一直很警惕,只是沒料他會來得這麼快。月箏聽見身後的竇丹青沉聲說:「關城門!」
月箏太過驚訝,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背對著她的竇丹青正拉開弓,嗖地一聲把箭射在衛皓坐騎半丈前的地上,駿馬疾馳中受了驚,長嘶著抬起了前蹄,衛皓大驚失色地拉緊了韁繩。
竇丹青冷聲道:「快走!」月箏如夢初醒,回身拔腿狂奔,遠遠地似乎聽見他說:「今天,我還你一命。」
城門哐噹噹倉促關閉,大大的響聲迴蕩在周圍死寂的幽暗,月箏跑出很遠還隱約聽見衛皓在大聲喊,質問竇丹青想幹什麼。
月箏跑進樹林,雖然這樣腳程慢些,卻容易躲避追捕。也許竇丹青是因為當初傷了她而心懷愧疚,也許……她離開翥鳳是天意。
疾走了一夜的路,並沒有追兵趕來,看來月闕又為她善後了,他不發兵符,衛皓再大的本事也調不出兵士。鳳璘再憤恨,一來她走也走了,二來月闕目前無人能替代,想來絕對不會為難原家,月箏苦澀而笑,她的愛情為家人招來的全是災禍。
大彤關已近在眼前,因為與翥鳳休戰,兵力又被調走平叛,守關的護衛人數不多。很多翥鳳商旅也帶著貨物進進出出,月箏沒有引起任何懷疑,順利地進入了勐邑國境。
在兩國相鄰的城隘還不覺得,到處都能聽見翥鳳官話,深入了勐邑,月箏才真的有流落他鄉的感慨,滿耳只有勐邑語聲。她也入鄉隨俗換了打扮,略作易容,混在被內亂困擾的倉惶百姓中間毫不起眼。投棧吃飯,她孤身一人多少有些勞心疲憊,最糟糕的一晚還睡了通鋪,聽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她抿著嘴笑了,這就是她要的自由。天地廣闊,總有鳳璘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即使鳳璘表現的再克制,她也看得出,他其實深信不疑,只要把她抓回去朝暮相對,她遲早還會變得如往日那般愛得卑微。
不,她絕不要成為第二個杜絲雨!為他死,是原月箏心甘情願的,但她卻再不想為他活!他把她逼得太狠,她也只能如此還以顏色。
一路向北,她極少開口說話,怕被看出是翥鳳人平添麻煩,在雋祁營中學的勐邑話幫了她的大忙,日常對話她都勉強能聽懂,順利來到了勐邑極北的洛崗。她行程緩慢,到了這裡已是初秋,廣袤的平原一派金黃,總有臨近傍晚的感覺。
地一開闊,天空就顯得格外高遠,幽藍的顏色倒映在散亂分佈的湖泊上,明淨萬端,好像來到了天地之極。
空氣有些寒涼,月箏大口地呼吸著,風吹拂起頭髮,她忍不住閉眼,就好像飛起來了。她喜歡熱鬧繁華的地方,可置身在如此靜謐的荒原也十分享受,心也變得如這裡的水一樣乾淨透明。
傳說蜿蜒在這片無際蒼茫上的天淵河劃分了陽世和冥界,河的另一邊是寸草不生的死國。
她沿著靜靜流淌的河水行走,岸邊的蘆草都枯萎了,粼粼的水光映襯著漫向天邊的衰草,讓人起了無限感慨。她不用問路,幾十里不見人煙的荒原上,雋祁的住所十分惹眼,質樸厚重,像一座小小的堡壘,偏偏後院接連著一處小湖,剛柔並濟。
在水流淺緩的地方,她蹲身洗了洗臉,水很涼,洗掉了易容的藥水,皮膚被水冰得更顯細膩瓷白。她不想讓雋祁看見她一副醜醜的落魄樣子,水裡倒映的人影,她細細看了一會兒,明明還是那個俏麗佳人,原本眉梢眼角拂不去的笑意卻不見了。
淺灘上游就是河水的轉折處,月箏突然有些緊張。畢竟,再見雋祁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將會是完全嶄新的局面了,原家小姐,豐疆王妃,鳳璘的妻子……終於死得徹徹底底,這雖然是她決然追求的,真到了最後的時刻,心裡還是千頭百緒。
還以為見面會有些緩衝,她沒想到,只是轉了個彎,她就看見了他。
這麼冷的天氣,雋祁仍穿著薄衫,挽起袖子在河裡刷馬,四個隨從都縮著脖子,坐在河灘上說笑。月箏頓住腳步,愣愣地站在河畔看他,她以為他成為敗寇,流落荒蠻會頹唐萎靡,似乎沒有,他朗朗的笑聲讓秋天的荒原也增添了生氣。他素來愛馬,認真刷洗馬鬃的神情桀驁而溫柔。
四個隨從先看見了她,極為驚愕地張大嘴巴看這個似乎從天而降的美女。跟隨王爺來到洛崗的美人不少,卻沒一個能比得上眼前這位。
雋祁終於發現了異樣,先回頭看了看隨從,順著他們的眼光看見了她。
握著刷子的手慢慢垂下,他沒動,只是站在冰涼的河水裡直直看她,幽黑的眸子掠過一絲驚詫,然後全變成深冥的瞭然。
這麼默默相看讓月箏有些受不住,緩緩走向他,微笑著問:「這回……吃飯管飽嗎?管飽,我就留下。」
雋祁聽了一笑,把刷子扔在水裡,快步走向她,「吃飽穿暖,不成問題。」他又呵呵地笑起來,水光映亮了他的眸子。他一把抱起她,高興地轉了個圈。
被他摟住的瞬間,月箏無法遏制地輕顫了一下,抗拒他似乎還存在於她的潛意識。她被他轉得有些頭暈,仰頭看他,猛地墜入他那雙因真心喜悅而亮晶晶的漂亮眼瞳。心,一下子酸了,他見到她竟是這麼真摯地高興,摟住她的雙臂透出萬般憐愛。就這樣吧……她抬手環住他的脖頸,她是如此的卑鄙,只是想利用他,可就憑他此刻的真誠和笑顏,作為補償也好,被感動了也罷,她會做好該做的。
「看,」她壓住心裡的一切,也刻意遺忘了全部,「我是個誠實守信的女人。」她說得頑皮而自嘲。
雋祁聽了,揭露她般壞壞一笑,「騙子!」
她也笑起來,就知道瞞不過他,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是不想讓他再那樣敏銳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管怎麼樣,我不是來了嗎……而且,再不走了。」
雋祁沉默了一下,大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