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絕非賢后

  月箏坐在掛著紅紗的鳳輦上,聽著百姓的歡呼和不停不歇的鞭炮聲,心煩到連微笑都裝不出來。幸好紅紗頗厚,她看外面也朦朦朧朧只是個大概,看熱鬧的人更看不清她的神情。這是她的國家,她的子民,她也知道不該以現在這樣的心情對待他們,只是覺得自己像被鳳璘當眾戲耍的猴子一樣招搖過市!

  接近皇城的時候周圍就安靜得多了,路邊設立的御林軍也更多,密密地排成人牆。鳳璘就站在五鳳樓下的宏偉大路中央,親貴臣僚肅穆地躬身站在甬道兩側,甬道太寬,他們遠遠的都只是些人形佈景。這是月箏第一次從午門下走過,從門樓的陰影一出來,眼前就是無比寬闊的巨大廣場,翥鳳皇宮的正殿就像頂立在天地之間般威武,雖然帝后大婚,這座歷經百年的高傲殿宇也沒有披紅掛綵,仍舊維持著它神廟般的尊嚴。鳳璘穿著皇帝的明黃袍子,當然而立,天子的威儀潢潢昭顯,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向他臣服。

  月箏被四個執事太監扶著,踩著躬身伏地的太監下了鳳輦,甬道寬闊,似乎天地最高貴肅穆的空間裡只有她和他。

  月箏被扶著走到他面前跪下,這一瞬她心有不甘,但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他面前,竟然沒有胡鬧的勇氣。鳳璘在太監的唱頌下,把象徵皇后榮耀的印璽金冊頒賜給她,月箏被兩側的宮女扶著雙手高捧,還要叩謝皇恩。鳳璘沒有讓她彎下腰,飛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後面執禮的太監頓時傻了,沒想到皇上竟會不按事先安排進行。一直緊張守在旁邊的梁岳倒吸了口氣,其實出這樣的狀況他一點兒都不意外,趕緊瞪了執禮太監一眼,示意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執禮太監趕緊跳過皇后對皇上三叩九拜的這一步,宣佈送帝后進天極殿行禮。

  儀仗浩蕩地往天極殿走去,梁岳和執禮太監都是一頭冷汗,梁岳暗暗搖頭,只要一碰見原妃,不,人家現在是皇后了,皇上也跟著沒譜起來。

  所有步驟進行完畢,皇上賜宴群臣,月箏被送到曦鳳宮等待。曦鳳宮簡直成了紅色的海洋,月箏原本就蓋著紅紗蓋頭,整個寢殿像被人扔進紅色染缸撈出來的,看得她眼暈得幾乎要嘔吐。無論是皇帝大婚還是屠夫成親,聒噪無比的喜娘都少不了,皇帝家的似乎還特別多特別吵……月箏覺得太陽穴都要爆開了。「你們都退下!」她因為想要活命,口氣格外嚴厲,這是最近她唯一說的一句翥鳳話,她都等不及宮女們翻譯給喜娘們聽了。喜婆們面面相覷,雖然沒有立刻退下,但都閉了嘴。

  「皇后……」曦鳳宮主管宮女香竹為難地上前一步,「按規矩……」

  「退下!」月箏不管不顧地發了脾氣。

  香竹只好讓喜娘們離開,寢殿裡頓時安靜了,月箏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努力地大喘了兩口氣。香竹就沒她這麼開心了,環視著鴉雀無聲的寢殿惴惴不安,沒人敢鬧皇帝的洞房,所以喜樂氣氛全憑那些喜娘烘托。皇上對這次大婚極為重視,以他那個陰陽怪氣的脾氣,一會兒來了見殿裡悄無人聲還不雷霆大怒?

  沒等香竹繼續擔心,就看見皇后娘娘抬手掀蓋頭,香竹大驚失色,幾乎是撲過去不顧禮儀地拉住月箏的手:「娘娘,不可!」太慌張了,尾音都岔了。站的稍遠些的瑞十也跑過來撲通跪下,連聲哀求。月箏眉頭緊皺,拿她們無可奈何。

  外邊太監通稟:「皇上駕到。」

  月箏被香竹和瑞十拉扯著很沒樣子,只好冷聲用勐邑話說:「放開。」

  瑞十翻譯給香竹聽,香竹也不想被皇上看見這樣的場面,就和瑞十一起鬆了手,心裡又疑惑起皇后娘娘為什麼明明會說翥鳳話卻特意不說,難道這也有關國體?處處強調皇后是勐邑公主?

  鳳璘走進來,香竹立刻跪下準備解釋喜娘的事,被他抬手阻止,「都下去。」他聲音平和,似乎並不生氣。香竹和瑞十趕緊逃命一樣退出寢殿。月箏沒想到他居然回來得這麼早,賜宴不是才開始嗎?沒人再扯著她的胳膊,她氣悶地要掀蓋頭——還是沒成功,鳳璘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我來。」他輕聲說,口氣柔和,手上卻加了勁,月箏甩了一下沒甩開也懶得再掙扎。鳳璘用秤桿挑去了蓋頭,月箏冷著臉垂眼不瞧他。鳳璘與她並肩坐下,「上次就是你自己抓下了蓋頭,我們才那麼多波折。」

  月箏張了張嘴,還有這麼無恥的人麼?這一耙子讓他倒打的!千萬句反駁的話都湧到嘴邊:她和他那麼多波折是因為她掀蓋頭?明明是他自己心懷鬼胎,簡直是他按部就班地逼「死」了她!她惱怒地抬眼剜他,卻看見他一臉莫測高深的微笑,驟然頓悟他是故意這麼說逗她開口。話全被她噎在嗓子裡,堵得臉色都發了白。

  見她忍住,鳳璘有些失望,笑了笑,又解下情絲編結,「這個……」他低沉開口,「是祝賀我終於可以用天下最尊貴的儀式娶你。」

  月箏愣了下,若說不感動也是假的,因為他說的太真誠,只是這感動去的也快,她已經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了。「虛偽!」她用勐邑話刻薄地說,鳳璘只是繼續編結,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不想解釋。

  月箏把禮冠粗魯地摘下,毫不珍惜地摔在妝台上,自顧自倒回榻上,價值不菲的皇后禮服被她胡亂碾在身下。碩大的鳳榻她躺在最外側,拒絕之意明顯。鳳璘只是站在榻邊不動,不強行上榻也不離去。月箏背對著他躺,大半個時辰過去,也不見他有任何動靜,甚至連找個椅子坐下都不曾,她越發堅信他有隱疾。洞房花燭,能這麼傻站著乾看的男人要是沒病就怪了!假意起身喝水,她偷瞥了他一眼,他雖然面容平靜,眼睛裡卻全是痛苦的忍耐,這神色她倒是很瞭解,以前她累到不行哭鬧著不再要的時候,他就是這幅忍耐又無奈的表情。他現在……是在痛苦自己不行吧?

  深恐傳言有詐,她決定再試他一試,喝完水躺回榻上的時候,她挪到了裡面,雖然還是背對著他,卻已經給他留夠地方。她也想好了對策,如果傳言有假,她就義正詞嚴地拒絕他,說上次洞房花燭他的表現嚴重地侮辱了她,這次她也不肯了,怎麼也得給他添點兒噁心。

  鳳璘果然順水推舟地躺在她身後,很規矩,手都沒有伸過來,身子也保持著距離。

  月箏眯眼,定論了,他有病!

  她突然起了惡念,當初月闕和她不明就裡,被他騙得團團轉,月闕還勸她不要挑逗他,說那種想要又不行的滋味對男人來說如墜地獄。好啊,他終於掉進去了,這是老天爺給她討回公道的機會,她不利用一下真是太對不起上天這番因果報應了。

  嚥了口唾沫,雖然主意不錯,真行動起來還真需要勇氣,畢竟這個人是鳳璘,對於他,她的心緒太紛亂。她緩緩坐起身,妖嬈地轉過來面向他,似笑非笑,卻輕輕蹙起眉尖,手撫上自己的脖子又慢慢解開衣襟。她仔細觀察鳳璘的神情,他的眼睛瞬間張了張,又迅速半眯了下來,長長的睫毛掩住了黑眸裡的情緒,她看不分明。他的喉結滾動得非常厲害,手重重地按在身體兩側,脊背也非常僵直,他卻還是不動。月箏冷笑了一下,好吧,鳳璘,她該讓他明白抓她回來的代價,她就是個向他討債的!

  「最近都沒……」她故作難耐的樣子,白玉雙臂從豔紅禮袍裡滑出來,柔柔撐在他身體一掌遠的地方,「我很難受……」話音止於嗚咽,聽起來更像需索的呻吟。嬌美的容顏一旦沾染了媚氣,就是毀天滅地的誘惑,鳳璘不得不偏開了頭不看她。

  月箏咬了咬牙,豁出去地像蛇一樣輕扭著伏上他的胸膛,「今天你怎麼也該『振作』起來吧?」她故意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鳳璘皺眉,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槽牙重重地磨了磨,該死的雋祁,他終於明白那天他在月箏耳邊說的是什麼了,也明白了月箏這麼多天來又幸災樂禍又半信半疑地探究神情。不過……目前的形勢……似乎對他非常有利。

  月箏已經柔若無骨地攀著他的雙肩,神情痛苦地咿咿嗯嗯輕蹭著他的胸肌,他抬眼這一瞬間,身體已經快爆炸了,「別……別再折磨我了……」他的額頭倏然冒出一層汗水,眼睛又緊緊閉起,呼吸急促凌亂,煎熬萬分地說。

  月箏深呼吸,今天她可是下了血本了!「鳳璘……鳳璘……」也不說勐邑話了,捏著嗓子媚媚地叫。

  「我……」鳳璘死死抿住唇邊的笑意,在月箏看來卻是無盡的忍耐與絕望,「我還不……」他在心裡哀嘆,怎能不愛她呢?有她在身邊,他竟然有了惡作劇的心情。以前也是,現在還是。他終於感覺自己還是個人,而不是高高坐在龍椅上按部就班的行尸走肉。

  她垂下頭,嬌嫩的面頰貼著他的臉,他的胡茬扎得她有些疼,他還是沒能行,她心裡大樂。抬起身,她簡直太得意了,有些忘形地抬腿跨坐在他的胸口,聽他難受地輕哼了一聲。「哎呀呀,」她瞪著大眼睛,笑得意氣風發,「一代英主肇興帝這是怎麼啦?皇帝當久了,男人就不會當了?」鳳璘轉過臉,幾乎把半個面頰埋入枕頭裡。月箏覺得他這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了,「真不行了?」她乘勝追擊,用小屁股在他胸口頓了一下,喜不自勝。

  鳳璘深吸了一口氣,轉回頭直視她,他的目光讓她一愣,笑容都僵住了。

  他原本死死扯著殷紅床單的雙手飛快地掐住她半裸的纖腰,有些抱歉地對她說:「我突然覺得又行了。」

  月箏還沒等再說出一句話,已經被他起身掀翻在床上,躺都沒躺穩當,人已經壓上來了。

  她真是氣惱到要與他同歸於盡了,不過為時已晚……

  站在殿外廊下的香竹和瑞十一晚上都聽皇后娘娘斷斷續續又氣又恨地喊:「騙子……騙子……」最後沒了聲響。

  瑞十很擔憂,「皇后娘娘在罵誰啊……」她有點兒不敢確信,這個莫名其妙跳出來的「公主」沒一天讓她省心的,將來翥鳳皇帝忍無可忍因為她滅了勐邑都有可能。新帝怎麼非挑這麼個女人充當和親公主啊?真是鋌而走險哪!

  香竹暗自哼了一聲,還能有誰,皇帝陛下唄。勐邑的女人就是脾氣古怪,想起皇后娘娘對她和喜娘們聲嚴厲色的樣子,一會兒說翥鳳話一會兒又非要說勐邑話的彆扭勁兒……反正絕非賢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