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人無法靈活運用「我」

  年輕人:……由我開始?

  哲學家:對,不必考慮其他人是否配合。

  年輕人:那麼再請問,老師您說:「人只要活著,就算是對某人有用處;只要活著,就可以感受到自我的價值。」對嗎?

  哲學家:是的。

  年輕人:不過真的是這樣嗎?我現在是活著的。不是別人,就是我,現在活生生地就在這裡。可是我卻不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

  哲學家:為什麼覺得沒有價值,可以說說看嗎?

  年輕人:就是老師您所說的人際關係吧。從小到現在,我身邊的人,尤其是我父母,全都認定我是不成材的弟弟,瞧不起我、不認同我。老師,您說價值是自己給自己的,可那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舉例來說,我平常在圖書館所做的,就是把歸還的圖書分類、上架,只要熟練之後,其實是誰都能做的雜務。就算我不在,可以代班的人還是有一大堆;我不過只是提供單純的勞力。認真說起來,在那個崗位上的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什麼人,甚至是機器人,都完全沒關係。沒有一個人真正需要我。在那樣的狀況下,您說我還能有自信?還能感受到自己有價值嗎?

  哲學家:以阿德勒心理學來看,答案很簡單。首先,就算一個也好,要與他人之間建立橫向關係,就從這裡開始吧。

  年輕人:您少瞧不起人了!別看我這個樣子,朋友還是有的!我和他們之間已經有著橫向關係了。

  哲學家:話雖如此,但是你和父母、上司,還有一些晚輩或其他人,應該仍然保持著縱向關係吧。

  年輕人:那當然,因為我會做區隔。這不是誰都會做的嗎?

  哲學家:這是非常重要的關鍵。要建立縱向還是橫向關係,這是屬於生活形態的問題。人類還沒有厲害到可以臨機應變,自由切換自己的生活形態,也就是無法「跟這個人是對等關係」,然後「跟那個人有輩分層級關係」。

  年輕人:您是說,要不就是縱向,要不就是橫向關係,只能選一種?

  哲學家:是的。只要你和任何一個人建立了縱向關係,不知不覺間,你所有的人際關係都會採用「縱向」的方式。

  年輕人:連我和朋友都會是縱向關係嗎?

  哲學家:沒錯。即使不是上司和下屬這樣的關係,也會像是「A的等級比我高一點,B就比我低一點」、「如果是A的意見就順從,但B的話可以不理他」、「和C所做的約定,就算毀約也無所謂」這樣的關係。

  年輕人:……喔!

  哲學家:換句話說,如果至少可以和一個人建立橫向關係,而且是真正對等的關係,那將會是生活形態的大轉變。同時以此為起點,所有人際關係應該也都會變成橫向的。

  年輕人:哎呀,我可以舉出一卡車的例子來反駁您這種胡言亂語。您想想工作上的例子吧。譬如在公司裡,老闆和新進員工要建立對等關係,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吧?我們的社會原本就有上下層級的制度,要刻意忽視它,就像是忽視社會的秩序。一個才不過二十出頭的新進員工,你突然要他用對待朋友的口氣和六十幾歲的老闆應對,這怎麼可能?

  哲學家:的確,敬重長輩是很重要沒錯,而且在公司裡,每個人的職責當然也各有不同。我並不是要你和所有人都交朋友、對待大家都像好朋友。不是這樣的。重要的是,在意識上是對等的,而且該堅持的地方就堅持,坦坦蕩蕩不退縮。

  年輕人:對上司或長輩說些自大狂妄的意見,這種事我是做不到的,也根本沒想過。真要那麼做的話,會被大家懷疑缺乏社會常識。

  哲學家:什麼是上司或長輩?什麼又是自大狂妄的意見?察言觀色、屈服在縱向關係之下、逃避自己的責任,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年輕人:哪裡不負責任了?

  哲學家:假如你遵從上司的指示,結果卻因此面臨工作上的挫敗。請問這應該是誰的責任?

  年輕人:那當然是上司的責任呀。因為我只不過服從命令,真正做決定的人還是上司。

  哲學家:你完全沒有責任?

  年輕人:沒有,是發號施令的上司要負責。這就是組織中的命令責任。

  哲學家:不對。你這是人生的謊言。你不但有拒絕的餘地,而且應該還可以提出更好的方案。但是你卻只是為了閃避人際關係上的枝枝節節、逃避責任,就認為「無法拒絕」,屈服於縱向關係。

  年輕人:不然您要我反抗上司的命令嗎?唉,理論上是這樣啦。照道理來說,完全就像您講的。可是那根本辦不到啊!要建立那樣的關係是完全不可能的!

  哲學家:是嗎?你現在就在和我建立橫向關係,正大光明地主張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想得太多太複雜,其實從這裡開始就可以了。

  年輕人:從這裡開始?

  哲學家:是的,就從這個小書房開始。之前也跟你說過了,對我而言,你是一個無可替代的朋友。

  年輕人:……

  哲學家:不是嗎?

  年輕人:……感激,真的太感激了。可是我好怕!我很害怕接受老師您的提議!

  哲學家:你在害怕什麼?

  年輕人:就是交友的任務呀!我從來沒和老師這樣的長輩當過朋友,不知道年齡差距這麼大是不是還有可能成為朋友?是不是應該保持師徒關係比較好?我真的不知道!

  哲學家:愛和交友都與年齡無關。交友的任務中需要一定的勇氣,事實上也是如此。關於你和我的關係,只要慢慢拉近距離就可以了;不必親近到密不可分的地步,差不多就是伸手可以互相觸碰到對方臉部的距離就行。

  年輕人:請給我一點時間。再一次、只要再一次就好,給我一點時間自己好好想一想。因為今天討論的內容實在有太多東西需要思考,請讓我回家一個人靜靜地再消化一下。

  哲學家:要瞭解社會意識的確需要一點時間。要當場理解所有內容,畢竟是不可能的。請你回去後,慢慢對照一下我們目前為止討論過的內容吧。

  年輕人:好的……不過說真的,您說我並不在意他人,只關心自己,實在給了我很強烈的打擊!老師,您簡直太可怕了!

  哲學家:哈哈哈,但你卻可以說得那麼開心。

  年輕人:呵,太痛快了。當然,過程是疼痛的,遊走全身的強烈疼痛,再加上好像呑了一根針似的那麼難受。不過還是很過癮,和老師之間的這些討論幾乎已經讓我上了癮。而且我剛剛才發現一件事,或許我不只是想要攻破老師的論點,甚至也希望老師可以拆穿我真正的想法。

  哲學家:原來是這樣。很有趣的分析嘛。

  年輕人:但是老師,請您別忘了,這並不表示我已經放棄原來要反駁您、讓您屈服的目的!

  哲學家:我也要謝謝你陪我度過愉快的時光。等你想清楚了,隨時都歡迎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