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洛寒走出手術室,換衣服,掏出放在外套裡的手機,發現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林旭打過來的,他回撥過去,林旭著急地說:「你怎麼才接電話?」

  洛寒心生不安,問:「今天有手術,一直在手術室,怎麼了?是小花的事嗎?」

  林旭長話短說:「謝沂春自殺了,現在在醫院搶救!」

  洛寒感覺自己無法理解這句話,彷彿後腦勺被重擊了下,整個靈魂都要脫離身體,他恍惚地問:「你說什麼?你別開玩笑。」

  林旭:「誰他媽拿這事開玩笑!」

  洛寒像是失了魂,耳邊隱約響著蚊音,過了幾秒他才魂歸附體,說:「我現在趕過去。」

  可他現在不是在帝都工作,洛寒換了衣服直接去找院長也就是他爸請假:「爸,我有事現在得去帝都,我先請三天假。」

  洛茂文並不樂意,問:「你有什麼事?」

  洛寒像是在強行鎮定自己,說:「謝沂春自殺了。」

  洛茂文愣了下,說:「真的嗎?……那、那你先去吧,我找人替你。」

  洛寒說:「謝謝爸。」說完轉身就走。

  洛茂文站起來,看到他發抖的手,問:「你怎麼去?我車借你。」

  洛寒拿了鑰匙,洛茂文說:「你路上小心點。」

  洛寒邊走邊用手機訂了最新一趟的高鐵票,飛機更快,但機票只有明天的了,一小時後就有一趟高鐵。他檢查了下錢包,帶了身份證和一些錢,於是準備立即開車去火車站,鑰匙插幾次了都插不進去,插進去了以後又點不開火,手一直在發抖,洛寒急得紅了眼眶,抓著自己的手狠狠在方向盤砸了好幾下,這才止住了顫抖,點火,開車。

  他渾身都像是陷在茫然之中,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就又走到了這一步呢?

  但他就算趕過去了能幫什麼忙呢?謝沂春現在是躺在手術台上被搶救吧?他趕到帝都,也得要十幾個小時……

  前方綠燈亮起,洛寒剛開出去,他隱約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到一輛車突然從側邊衝過來,他猛打方向盤避開,但還是撞上了高架橋的橋墩,強烈的撞擊讓他眼前一黑,意識漸漸模糊。

  黑夜,人群,警笛,流逝的鮮血。

  恍惚之間,他忽然想起上輩子的最後似乎也是像現在這樣,他在路上出了車禍,送掉性命——在找謝沂春的路上。

  他沒找到謝沂春。

  與此同時。

  帝都,某醫院。

  「滴——」

  儀器上腦電波回覆成一條直線。

  幾位圍著謝沂春的醫生遺憾地停止了給他心肺復甦,搶救了幾個小時,他們已經用盡全力了,人送來的太晚了:「謝沂春,死亡時間,201x年11月1x日晚上9點12分。」

  醫生走出搶救室,外面只有林旭在等著,他對林旭說:「抱歉,病人沒有搶救回來。」

  林旭嘴唇嚅囁,腦袋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

  門外擠滿了媒體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聽說的,就算有保安也攔不住。

  「醫生,醫生,聽說謝沂春自殺了,搶救成功了嗎?」

  「還是沒成功?」

  「他為什麼自殺你知道嗎?」

  有人要衝進去,被保安一起攔住,男人急切地說:「我不是記者,我是謝沂春的朋友,你讓我進去,你讓我見見他!你讓我進去!!」

  林旭聽到聲音,走過去,愣愣地問:「小裴?他是謝沂春的朋友,讓他進來吧。」

  裴明毅臉色蒼白,直接問:「謝沂春自殺了?還在搶救嗎?情況怎麼樣?他怎麼會自殺呢?」

  林旭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裴明毅不免控制不住情緒:「你說句話啊!搖頭是什麼意思?沒事嗎?」

  林旭快憋不住眼淚了,輕聲說:「沒救回來。」

  裴明毅只覺得像是當心一箭,迷茫地說:「我不信……你讓我見見他,他現在在哪?」

  他看到謝沂春的遺體,還帶著餘溫,表情安詳,好像只是睡著了,伸手去搖了搖:「哥,你醒醒。」

  林旭哭著說:「他真的走了。」

  「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呢?」裴明毅慢慢地在邊上跪了下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謝沂春,眼淚直往外湧,連呼吸都會扯得心口發疼,「為什麼會這樣呢?不應該這樣啊,不應該啊,你為什麼不找我呢?為什麼啊?他不要你你就不想活了嗎?我到底有哪裡比不上洛寒!」

  他是費盡心機地把洛寒從謝沂春的心裡挖了出去,但是他不知道洛寒就長在謝沂春的心裡,把他挖出去,謝沂春也就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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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寒覺得自己大抵是已經死了。

  他站在太平間,看到自己因為遭遇車禍而慘不忍睹的屍體,想一想,走了,他要去找謝沂春。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哪都沒找到謝沂春。

  然後他看到一縷白色的煙,他跟著這條線走,居然來到了警察局,他看到了謝沂春的媽媽,一直在哭,警察向她詢問關於謝沂春的事情,她拿出了一本筆記本:「這是他被害前幾天寄給我的。」

  洛寒走到警察的身後看這本子上寫了什麼,上面記錄了一些他看不太懂的詞和數字,時間,地點,交易人,像是賬本。

  警察查到謝沂春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某夜總會,那本筆記本不知道是他從哪弄來的販毒賬本,雖說如此,他留下的筆記本夠警察把販毒者都抓起來,販毒是跑不了了,還得捋清他們和謝沂春的死有沒有關係,很有可能謝沂春就是因為這本筆記本遭到謀殺,再三詢問下,雖然這幾個人是和謝沂春的死沒有關係,但是卻無意中問出謝沂春染上毒癮和他們有關係。

  「就是這個女人,她不讓我知道她是誰,就花五十萬,然後想辦法讓謝沂春染上毒癮。」

  「但我後來想辦法查了下這個人是誰,發現是謝沂春的後媽,就她,叫韓冰潔。真不能都怨我。」

  「警察同志,這樣能減刑嗎?」

  但接著又查到了當時載謝沂春去海邊的出租車司機,從屍檢和種種證據顯示,謝沂春不是被謀殺,是自殺的。

  洛寒站在一旁,把謝沂春那天被他趕出家後都發生了什麼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明白了前因後果。

  販毒者說他知道謝沂春現在和一個很有錢的醫生住在一起,賊心不死,又去要錢,如果不給就去鬧那個醫生。謝沂春之後找了他們幾次,前前後後給了幾次錢,最後一次給了一萬。

  就是從他抽屜投的那一萬。

  然後出租車司機說是謝沂春自己要去海邊,他當時還看著一眼,路邊沒有別的車,海邊沒有別人,警察也沒發現除了謝沂春以外的足跡,他就是在那跳海自殺,一天後被沖上岸發現。

  洛寒什麼都懂了,謝沂春是故意的,他沒有無可救藥,他是不想連累自己了,所以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死了。

  兩輩子,都一樣。

  他想起那天謝沂春哭著和他說要分手:「我不纏著你了,對不起。」

  或許不是謝沂春在纏著他,是他在纏著謝沂春。

  洛寒聽到一個小孩子的哭聲,是毛毛在哭。

  他看到毛毛哭著要爸爸,毛毛長得像極了小時候的謝沂春,他媽媽很煩惱地問:「這孩子怎麼辦?我們養下去?」

  爸爸生氣地說:「又不是洛寒生的!我們為什麼要養,當初我就說不能要這孩子,他非要,如果當時就把孩子送走了,謝沂春也沒藉口拖著他,後來洛寒也就不會死……哭什麼哭!」

  毛毛被嚇得憋著氣,連哭都不敢哭。

  媽媽說:「他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你衝他發什麼脾氣?唉,也是造孽啊,這都該怎麼辦?」

  爸爸說:「去問問謝沂春他媽,這孩子是她的孫子,本來就應該歸他們家養,她要是不要就給他找戶人家收養了,我也不虐待他,會給他找戶好人家的。但是我們收養就罷了,不然我見他一次,我就會想到他們父子倆是怎麼害了我們家洛寒一輩子的,我心裡頭就來恨啊!洛寒上輩子是欠了那個姓謝的多少錢,被他害成這樣!」

  謝沂春的媽媽得知了毛毛的存在後,收養了這個孩子,她剛操辦完謝沂春的葬禮,第一次去見毛毛,毛毛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小鵪鶉一樣,驚恐地看著他,他躲著,但誰都不敢靠,怕被推開。

  安可看到他和謝沂春有七八分相似的臉,第一眼就哭了,蹲下來,對他伸出手:「毛毛,過來,我是你奶奶。」

  毛毛將信將疑,他還太小了,小到他不明白死了是什麼意思,爸爸去哪了,叔叔又去哪了?為什麼爸爸還不回來?爸爸是不要他了嗎?奶奶不是爸爸的媽媽嗎?這個阿姨是誰?

  但他感覺這個女人長得還是有點親切,他自己不明白這是因為他們長得像,過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安可抱著他大哭:「是我對不起你爸爸,我也對不起你。」

  毛毛靠在奶奶的肩膀上一起哭。

  他哭累了,被抱著睡著了。

  洛寒目送謝沂春的媽媽抱著毛毛離開,這場景真是似曾相識,謝沂春小時候也總是這樣被他外婆抱著。

  命運繞了一個輪迴,回到了相似的路上。

  洛寒想想,起碼這輩子沒有毛毛的悲劇,只有他和謝沂春兩個人死了。

  但是,謝沂春呢?

  謝沂春去哪了?

  洛寒想到這,突然聽到誰在叫他,好像是爸媽的的聲音,他下意識地跟著走過去,然後像是一腳踩空,從萬丈懸崖上墜落——

  洛寒醒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渾身都纏著塑料軟管,轉了下頭,看到媽媽在床頭,眼睛都哭哄了,他媽見他醒了,驚喜地說:「老洛!老洛!兒子醒了!你過來。」

  洛寒覺得全身都疼,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像是喉嚨難受得發不出聲音,媽媽側耳過去:「你在說什麼?」

  洛寒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但聲音還是小得像蚊子,又猶如劃過刀,沙啞無比:「謝、謝沂春呢?」

  他媽媽聽懂了他的問題,整個人都僵住了,直起身,無言地看著他,雖然沒有回答,但是哀傷的眼神已經表明了答案:「小寒,這不能怪你……」

  洛寒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眼淚從眼角溢出來,卻一動用不能動。

  疼啊。好疼啊。

  洛寒的媽媽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問:「你在說什麼?」

  她靠過去聽,聽了好幾遍才分辨出洛寒在說什麼。

  他在說:「為什麼我還活著?」

  他不停地說:「為什麼我還活著?」

  他們好幾天都不敢離開洛寒的身邊,一定要有一個人寸步不離地盯著洛寒,就怕他要尋死。洛寒可是學醫的,他就算現在是幾乎不能行動的狀態,但如果他想死,他有的是辦法。

  洛寒一直沒睡,就看著天花板,像是個活死人,過了大半天,他才說出了第二句話:「我得去看看謝沂春。」

  洛寒的媽媽趕緊說:「好好,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看謝沂春。」

  洛寒啞聲說:「我還沒傻,他媽媽肯定會帶他回來葬在他外婆附近的,我要去看看他。」

  洛寒的媽媽:「……」

  洛寒說:「電話,問。」

  安可接起電話。

  洛寒說:「是我,阿姨。」

  安可劈頭就罵他:「你還有臉打電話給我?你是怎麼看著謝沂春的?非要和他談戀愛,他抑鬱症偷偷停藥你都不知道嗎?」

  洛寒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

  洛寒鼓起勇氣,卑微地問:「我可以去謝沂春的葬禮嗎?」

  「不行。」安可說完,掛了電話。

  洛寒聽著掛斷後的忙音,想:啊,他連參加謝沂春葬禮的資格都沒有啊,是啊,他是謝沂春的什麼人呢?如果他們結婚的話就可以了吧,為什麼他當時不立即接下婚戒呢?

  洛寒的媽媽忍不住抱怨說:「這都什麼人啊?全怪到你身上,小寒,這不能怪你,她自己沒有責任嗎?我看就是謝沂春是被她逼出的抑鬱症才是。」

  「不是。」洛寒心如死灰,「是我害死他的。」

  不能再怪別人了。

  謝沂春死了,他為什麼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