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謝沂春沒回去,他躲在鏡頭前和電視裡,洛寒天天都能見到他,偏偏和他說不上一句話。

  參加某次見面會時,記者故意問他:「可以問一下您的感情生活嗎?您在一年多前公佈了在戀愛的事情,聽說您的女朋友是圈外人……」

  謝沂春說:「啊,已經分手了。」

  微微嘩然。

  裴明毅側目,忍不住地嘴角想要上揚。

  裴明毅真的是太激動了,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他就能把謝沂春佔為己有了,他總算是把洛寒從謝沂春的心裡給挖出去了。他連半天都忍不下去,回去的車上,謝沂春戴著眼罩小睡。

  他讓司機靠邊停車,下車買東西,輕聲把謝沂春叫醒:「哥,醒醒。」

  謝沂春把眼罩推上去,茫然地看著他:「什麼事?」

  裴明毅去握住他的手,彷彿熱切誠懇,又彷彿在誘使獵物進入自己的牢籠:「我一直喜歡你,但是因為你還在談戀愛,我不好表白,現在你單身了,要不要試試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會對你很好的,我養你一輩子好不好?」

  謝沂春只覺得很尷尬,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把手抽了出來,說:「我沒那個心情。」

  他想起之前裴明毅做的幾件事,比如借浴室,要是裴明毅暗戀他的話就比較微妙了,不過當時他都不知道洛寒會來,裴明毅怎麼會知道,而且他也沒告訴裴明毅洛寒是他男朋友。

  謝沂春退避三尺,直接打開另一邊車門下去了。

  裴明毅這才有點慌了,說:「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謝沂春冷漠地說:「小裴,你是個很好的人,但談戀愛就算了,誰說我是同性戀的?」

  裴明毅僵硬了下,謝沂春也沒深問,路邊再打了一輛車走了。

  成夜成夜的失眠讓他不勝其煩,有時覺得自己說不定馬上就要死了,有時拿著水果刀削蘋果會有些可怕的想法,他半夜醒來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像是鬼一樣。

  某一個時刻,忽然覺得真的撐不下去了,太累了。

  但他又有最後的一點煩惱,該怎麼死呢?跳樓的話倒是必死無疑,但是太顯眼了,割腕血會濺得到處都是,上吊他到處找了,屋子裡沒有合適的地方,他研究了一遍,決定吞藥加燒炭。

  而且,還有工作沒有做完。

  儘量還是不要給人添麻煩吧。

  今天是謝沂春最後一場的宣傳通告會。

  他翩翩然登場,魅力四射,粉絲的尖叫和歡呼霎時間猶如狂浪般掀起,謀殺菲林無數。

  咔擦,咔擦,咔擦。

  他微笑著揮手,眨了下眼睛,視野在湮滅在炙眼的白光中,像是一顆恆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瞬間坍縮,將幾乎所有的光與熱在瞬間迸發爆炸……繼而歸於一片死寂。

  謝沂春回想了下,自己已經出道七年了,他回過神,聽見台下的粉絲在喊什麼,仔細辨聽了一下,發現他們是在喊「我愛你」。

  聽。

  那麼多人在說愛他呢。

  好像有很多人,好像又一個都沒有。

  主持人特別擔心他耍大牌,或者惹惱了他,結果並沒有,謝沂春全程配合,對粉絲也特別好,結束後,他和在場粉絲互動,和女孩子們打招呼:「你們這次也來了啊?要把我拍得帥一點哦。」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地應了,謝沂春耐心地給到場的每個粉絲都簽了名,全名,還給畫個愛心呢,本場限定版!就連要合照也都答應了,拍完他還要親自檢查夠不夠帥,不夠帥就重新拍。

  帶了單反的女孩是謝沂春粉絲會的會長,真是受寵若驚,激動的臉蛋紅撲撲地問:「老大,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別好啊!」

  謝沂春反問:「我什麼時候對你們不好過了?」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說:「老大,我粉你一輩子!」

  謝沂春微微一笑,真誠地說:「謝謝你們這麼多年以來的支持,我謝沂春無以為報。」

  女孩說:「你今年勤奮點多寫幾首歌,爭取再發張新唱片,再拍幾部好電影,就是回報我們了呀。」

  謝沂春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是他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場宣傳會了。

  參加應酬完各種活動,車窗外已經是燈火闌珊了。

  他回到家,扭開燈。

  櫃子裡放著兩雙男士拖鞋,一雙是他的,一雙是洛寒的,洛寒搬出去的時候東西實在太多,落下了一些,他都沒捨得扔。

  他換了鞋,進屋,衛生已經打掃過了,屋子裡纖塵不染,他親自一扇扇地檢查門窗,拉上窗簾,把電器都關上,插頭能拔的就都拔了。

  然後去洗澡,好好地洗了個澡,洗的乾乾淨淨的,大抵因為洗的是冷水澡,照鏡時看見自己臉色蒼白過頭,頭頂的光落下來,皮膚白的像是透明,好似隨時都要蒸發不見。

  謝沂春穿上自己覺得最好看的一身正裝,打好領帶,提著皮鞋放在床前擺放整齊,鞋尖朝外。

  床頭掛著日曆,撕到今天這張,上面寫著:宜嫁娶,宜出行,忌安葬,忌納財。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

  他在床頭坐下,從床頭櫃抽屜裡取出早就準備好了的遺書,通讀一遍,查看是否有錯漏。這萬一他要死了以後,別人再發現他的遺書上居然有錯別字,那也太丟人了。

  他已經檢查過好多遍了,沒有錯字,也沒有忘了寫的。

  給爸媽嗎?爸爸媽媽反正都不喜歡有,都有別的小孩,就算他死了也沒什麼關係吧?

  謝沂春又找出一張紙,想寫幾句話給洛寒,拿出一支筆,卻半天也落不下去。寫什麼好呢?都已經分手了,還是分得乾淨些吧。

  他和洛寒青梅竹馬,從三歲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他一生囂張跋扈,唯獨在洛寒面前言聽計從,甚至心甘情願雌伏於他。

  可就算這樣,洛寒還是不愛他。這麼多年以來,都是他一廂情願和死皮賴臉而已。

  這幾個月來,他現在倒是想通了。

  算了。他放下筆。

  還是不寫了,要是寫了,才會成為洛寒的麻煩了。

  洛寒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被他這個神經病的死基佬給糾纏上,好不容易才擺脫。

  他用筆壓住遺書。

  最後,謝沂春設好自動發出的短信,時間是十八小時後,給他的經紀人林旭。謝沂春覺得怪對不起林哥的,他一直任性妄為,林哥總是給他處理,現在還要給他收屍。

  設好低溫,這樣一來,屍體會腐爛地慢一些,等他們發現自己的時候,應當也不會太醜。

  他就著一杯水,把藥丸給幾顆幾顆地全部吞進肚中,然後合衣躺下。

  謝沂春閉上眼睛,內臟慢慢開始灼燒起來,思緒不由自主地開始遊走,他想起外婆,又想起洛寒。

  一會兒是洛寒無可奈何、咬牙切齒的模樣,他的額頭滿是汗:「你鬧夠了嗎?好,我和你在一起,你滿意了嗎?不要胡鬧了!」

  一會兒是洛寒冷冰冰的臉:「……你真是無藥可救。」

  一會兒是洛寒溫柔體貼地同他說:「狗仔跟的太緊了,你的事業才剛起步,我不想你被毀了,我還是先搬出去吧。」

  打從一開始,就是他不要臉,強迫洛寒。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什麼辦法呢?

  他那顆在洛寒面前總是勇往無前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挫敗,早就耗盡所有的勇氣了。

  謝沂春閉上眼睛,在意識消失的最後,驀然想起他們還很小的時候,老師佈置他們回家背古詩,他們背著小書包手拉著手從學校的斜坡走下,一邊走,一邊背書,青磚壘砌的牆上垂著正在盛放的萌黃色迎春花,一隻蝴蝶飛過,他不由地被吸引去注意力。

  洛寒停下來,回過頭:「專心點,你再這樣,我就不陪你了。」

  謝沂春回過神,快步跟上去,使勁兒想了想,結巴笨拙地背:「郎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弄青梅……長……長……」

  洛寒耐心地教他:「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

  洛寒,糾纏你那麼多年,浪費你那麼多青春,真是對不起了。

  我終於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