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嬤嬤替蕭魚絞乾了頭髮,才用和田玉梳輕輕的梳。蕭魚的一頭烏髮又柔又亮,光可鑑人,得於天生的麗質和這些年來精心的呵護。就如她的人一般,從小便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
春茗端了膳食進來。芹菜炒筍,鰒魚豆腐,芋頭鴨羹,清醬紅棗煨羊肉……看到蕭魚,則皺起眉頭低聲的說:「奴婢只能弄到這些……」
今非昔比,往昔整個皇宮都圍著鳳藻宮團團轉,娘娘要吃櫻桃,便有專人千里迢迢從賀州將櫻桃運來,平日的吃喝,那禦膳房更是挖空了心思討娘娘的歡心。
如今改朝換代,蕭魚乃是前朝太后,這待遇自然是遠不及從前的。
眼前這膳食,於普通百姓來說,已然豐盛至極了。
蕭魚又在外面流浪過半月,又清楚如今的處境,自是不會太挑剔,只是想到那薛戰,心下忍不住念叨幾句。
大魏皇家最會享受,什麼稀罕吃什麼,而眼下新帝登基,據說在那吃食上並不講究,這禦膳房自然也要投其所好。
蕭魚心道:姓薛的這草莽之輩,自己過慣了糙日子,眼下倒是要整個皇宮都陪著他吃粗茶淡飯。
用了膳,送信的春曉才匆匆進來,蕭魚擱下銀筷問道:「可送出去了?」
「嗯!」春曉做事比春茗穩重一些,送信之事,蕭魚才讓她去。她生得容貌清麗,這會兒匆匆跑回來,額頭滲著細細的汗,說,「奴婢找到了國公爺昔日的舊部周碩明,他現在是宮裡的侍衛,前些日子還幫過奴婢和春曉。」
蕭魚點點頭:「那就好。」
她接過元嬤嬤遞來的鎏金百花香爐掐絲琺瑯的手爐,嘆了口氣道,「希望這信能順利送進蕭家。」
她父親平日最聽她的話,若是瞧見了信,定然會把她的話聽進去的。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他們偌大的護國公府?
……
鳳藻宮外皆是把守的侍衛,蕭魚不能隨意出去,用了晚膳後,便早早的休息了。只是往日待在這鳳藻宮,她安逸自在,如今淪為階下囚,誰也不知那薛戰會如何處置她,心裡總有些惶惶不安。閉上眼睛時,還能想到當日她姑母自刎的畫面,一時心下瘆得慌。
姑母性子剛烈,因只有趙煜一個兒子,便打小將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若是曉得此刻自己正費盡心思,想著在那薛賊眼皮子底下茍且偷生,怕是不會再認她這個侄女了。
元嬤嬤雖是發愁,可只要她陪在蕭魚身邊一日,便盡心盡力的守著她。
待到夜深了些,外面忽然有些動靜。蕭魚一個激靈便從榻上醒來,守著她的元嬤嬤才撫著她的長髮,讓春曉出去瞧瞧。
未料這春曉出去不過片刻,便帶進來一個小小的人。
正是趙泓。
趙泓穿了件綠色的小袍,拾掇的乾乾淨凈,只一張白胖的小臉上,額頭抹著白白的膏藥,是那日摔倒時不小心蹭傷的。趙泓看到蕭魚,便跑著撲了過去叫她:「娘親……」一雙小胳膊緊緊的抱著蕭魚的脖子。
到底是四歲的孩子,再如何的懂事,那都只是個孩子。
蕭魚低頭仔細瞧著趙泓,捉著他的胖手打量了一番,才問他是如何跑到這裡來的。
小小的人兒就這麼依偎在她的懷裡,很是依賴的樣子,擡起眼兒望著蕭魚,乖乖的說道:「娘親被抓走後,泓哥兒也被一併抓了去。泓哥兒被關了起來,那些人不許泓哥兒見娘親,泓哥兒便哭鬧、不吃飯,之後就被送到娘親這邊來了。」
蕭魚哭笑不得,曉得他定然是餓了,就讓春曉給他準備了宵夜,不過是些普通的糕餅,他卻吃得很香。
羊角宮燈的光輝暖暖的打在趙泓的臉上,他腮幫子鼓鼓的,想來真的是餓慘了,噎到了好幾回。
蕭魚並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她心裡裝得只有她的家人,當趙泓的這個便宜娘,當初也是形勢所迫。只是人都是有感情的,日子久了,她也就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了。蕭魚的心裡本是很忐忑的,這會兒看著小小的眉眼,聽著他吃東西的聲音,心裡倒是舒坦了一些。
趙泓的眉眼像極了他的父皇趙煜,不過這下巴卻與趙煜不大像,大抵是像他的母親。趙泓的生母不過是趙煜身邊的一個宮婢,她也曾見過幾回,安安分分的,生得皮膚白皙眉清目秀,論容貌,在宮裡並不出挑,卻不知怎麼著,就被趙煜給看中了。
「娘親。」恍惚間,趙泓輕輕叫了她一聲。
原先都是叫她母后的,那日出宮,她叮囑他改口,如今倒是習慣這麼叫她了。
蕭魚應了一聲。
卻見小家夥皺了皺眉頭,好像是吃飽了,要與她說正經事了。他小聲的說:「其實泓哥兒不當這個皇帝,也沒什麼的……對吧?」他一雙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的補了兩字。
他扭了扭胖胖的屁股坐到了蕭魚的身側,挨得緊緊的,兩手一攤:「本來我也不會當什麼皇帝。」
不會當皇帝,不想當皇帝,和被人從皇位上拉下來,那是兩碼事兒。蕭魚知道他年紀小孩不太懂,可若是長大了,定然不會這麼想了。
蕭魚與他並排坐著,笑笑道:「嗯。」
趙泓也笑了笑,彷彿是因為就算他不是皇帝,娘親也一樣喜歡他。之後他便遺憾的說:「……就是沒辦法再送給娘親好看的珠寶了。」
趙泓當皇帝的時候,整個國庫都任由蕭魚挑選。他自小就失了母親,終於有了一個母后,自是掏心掏肺的對她好。
蕭魚只好說:「娘親不在乎。」
她自然是在乎的!畢竟沒有比當太后更瀟灑富貴的日子了。只是較之現在,她不當這個太后,要是能當回她的蕭六姑娘,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就是不知道那薛戰會不會放過她了。
……
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旁立著一個身影,高大挺拔,身形健朗,正是護國公蕭淮。
此刻蕭淮正收到宮裡偷偷送出來的信,拿出裡頭寫著簪花小楷的澄心紙,打開,細細的看。
夫人羅氏匆匆進來,上前問:「可是年年叫人送來的?她如何了?在宮裡還好嗎?」
年年乃是蕭魚的小名兒,唯有親近之人才會這般喚她。
羅氏穿了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梳著拋家髻,雖說護國公府形勢危急,可她是一家之母,斷然不能亂了陣腳,仍如平日那般端莊。
她乃蕭淮繼室,蕭淮的嫡長子蕭起州、嫡長女蕭魚並非她所出,她卻將二人視如己出。她並非蕭魚生母,可蕭魚敬她也如生母無二。這些年一家子過得也算是溫馨。
蕭淮馳騁沙場二十年,自是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淡然氣場。
他將信看了一遍,沒有說話。
羅氏急得不得了,奪了信就看,可惜她是個不識字兒的,拿了信也看不懂,只一臉著急的看著蕭淮:「國公爺,您倒是說話啊。」
蕭淮淡淡看了一眼羅氏,才將蕭魚的意思告訴她。羅氏一聽,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說:「妾身倒是覺得,年年此話有道理。眼下的局勢國公爺您也瞧見了,便是寧國公那一家子,都早早降於新帝,新帝雖是草莽之輩,卻也言而有信,如今寧國公府還是寧國公府,與往昔一樣。而咱們……」
他們護國公府卻是岌岌可危。
蕭淮與寧國公乃是摯友,交情深篤,羅氏與蕭淮同床共枕六年有餘,知他性情,若不是到了生死關頭,是絕對不會和他說這番話的。誰不知道護國公蕭淮最是忠烈?乃是魏帝的左膀右臂,在戰場殺敵無數,英姿睥睨,回了晉城便主動交出兵權,賦閒在家,只一心鑽研兵書,這才頗得聖心。
蕭淮擰眉。
他的左側眉角有道淺淺的疤痕,約莫有半寸長,是他五年前殺敵時不慎落下的傷疤,據說當時差點便要傷到眼睛,好在是幸運。蕭家男兒頂天地裡,這疤痕絲毫都無損於他英俊的面龐,反倒令他添了些許將帥魅力。
他低頭看面前的妻子。
羅氏是個溫婉體貼之人,這些年都是她照顧著偌大護國公府和他的一雙兒女,任勞任怨,沒有半句不滿。他的面色泛柔,顯露出血性男兒的些許柔情,無奈的說道:「我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這與他一貫的信仰相悖。若獨獨他一人,自是寧死不屈,可想到家裡這一大家子,還有被禁於宮廷的女兒……要他們陪著自己一起死,他心裡自然有所不忍。
羅氏漸漸紅了眼眶,在下人面前,她心裡再如何的慌張害怕,這面上也得保持淡然,可在自己丈夫的面前,她又何須掩飾?
羅氏說:「國公爺可知?起州媳婦兒已經已有三月身孕,只是她知曉國公爺您的性子,這才一聲不吭的。您真的忍心讓那未出世的孫兒陪著咱們一起死嗎?國公爺,您平日誰的話都不聽,可眼下年年都寫了信勸您,您就聽她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