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府蕭家嫡出三房,現下蕭淮當家,他行軍打仗慣了,閤府上下都是他說了算。便是府上之人再如何的按捺不住,在蕭淮的面前,也無人敢吭聲。
蕭玉枝就與母親柳氏坐在暖閣內。
穿了身素絨繡花小襖,桃紅繡牡丹百褶裙,勾勒的腰肢纖細窈窕,她哭喪著臉道:「大伯父也真是的,大魏已亡,新皇登基,連小皇帝都被那新皇所擄,囚於深宮,他這般忠心耿耿,又有誰看得到呢!」
蕭淮鐵血手腕,雷厲風行,蕭玉枝乃是三房嫡女,一貫是敬著蕭淮這個大伯父的,如今生死存亡之際,才敢在背後說上幾句。
三夫人柳氏知曉這這女兒素來心浮氣躁,不過眼下這局勢,她也沒有出言苛責女兒。畢竟女兒說得沒有錯。
這時候有個丫鬟走了進來,行禮後低聲稟告柳氏:「夫人,奴婢打聽過了,那信是從宮裡送出來的……」
「是蕭魚。」柳氏喃喃說道。
「母親……」
蕭玉枝看向柳氏,想到半月前,他們護國公府被團團圍住,而那深宮之中的蕭魚,據說連夜帶著小皇帝逃走了。說是形勢所迫,為了護著大魏皇家血脈,實際上不就是怕死才逃走的嘛!
蕭魚自幼在府中得寵,有個當國公爺的父親,那太后姑母又視她如親女,什麼好東西都給她……明明她也是蕭家的嫡女,就因為她的父親戰功不及大伯父,就如此偏心嘛!蕭玉枝不服氣,聽聞那蕭魚逃走,他們卻被困晉城,命懸一線,可是將那蕭魚狠狠的咒罵了好幾回。待前兩日聽說那蕭魚被找到,還被新皇擄回宮中,她心裡倒是平衡了一些。
左右要死大家一塊兒死!
可是現在他們明明有活命的機會的。新帝性子殘暴,卻對護國公府如此有耐心,只要大伯父肯順從,從此效忠新皇,他們護國公府自然可以恢覆往昔榮華。
他大伯父馳騁沙場所向披靡,怎麼就一根筋呢。
如今那蕭魚竟偷偷寫信給了大伯父……
蕭玉枝忽的展顏,急急抓著柳氏的衣袖,眼睛亮亮的說:「母親,咱們有救了。」
她自幼看不慣蕭魚,卻也十分瞭解蕭魚的性子,含笑說,「我那六妹妹最是惜命,肯定是寫信勸大伯父歸順的。大伯父這人誰的話都不聽,連二叔和父親的話都聽不進去,可蕭魚就不一樣了……」
往昔蕭玉枝嫉妒那蕭魚有個厲害的父親,佔著嫡長子的身份,順利的世襲了護國公的位置。太后姑母從小對她青眼有加,因著她的身份,才將皇后之位許給了她。若她的父親是國公爺,那皇后之位定然是她的了。為此蕭玉枝很不服氣,明明她也很喜歡皇帝表哥……到了此刻,她倒是有些慶幸大伯父疼愛蕭魚了。
柳氏也覺得有道理,說:「但願大伯能聽進去。」
蕭玉枝笑笑,嘟囔道:「我可不想死,我才十六呢,還未嫁人呢。」
蕭玉枝行五,按理說應當比蕭魚先出嫁才是。可蕭魚定親的是皇家,自然不必像普通百姓那般守規矩,倒是比蕭玉枝早出閣。
柳氏就笑話她:「你啊……」
「母親。」蕭玉枝也後知後覺的有些臉紅,這半月忐忑不安的心情,因著蕭魚的一封信,倒是驅散了些許心頭陰霾,漸漸開始憧憬起日後的生活了。
她年輕貌美,又是護國公府嫡女,想娶她的人大有人在。
反觀那蕭魚,她不單單是蕭家女兒,更是前朝太后,想要活命怕是不會這麼容易的吧?便是能僥倖保住性命,這下半輩子估計也會過得十分淒慘。
這種時候,她倒是有些同情蕭魚了。
……
很快宮外就傳來消息,護國公府蕭家歸順新帝。新帝龍顏大悅,不但給了護國公府前朝一般的待遇,還賜了護國公嫡長子蕭起州兵部郎中一職。
死裡逃生,護國公府閤府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心中難耐欣喜,可在國公爺的面前,都不敢表露出來。
圍著護國公府的侍衛都撤離了,蕭淮卻面色陰沈,身邊伺候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他。
長子蕭起州知曉父親心中屈辱,依著他的性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是不容易了。於父親而言,此番歸順,遠比要了他的性命還要難受。
蕭起州說道:「兒子知道父親心中不願,為了閤府上下,才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可只要咱們護國公府完好無損,日後再想法子推翻新帝,也未嘗……」
「起州。」蕭淮忽然開口。
蕭起州看向父親,邊聽他厲聲道:「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日後不許再說。」
蕭起州也並非無腦之人,當下明白父親所言利害,忙道:「兒子知道了。」
蕭淮看了兒子一眼,這兒子從小被他丟在軍營之中,他也有意磨練他。可營中將領手下,還是會因為他的緣故偏袒與他。要真說起來,他這兒子的確順風順水,沒栽過什麼大跟頭。於他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凝視片刻,他才擰眉說:「你也是快要當父親的人了,行事說話,都要穩重一些。」
蕭起州身形一怔,有些意外,目光定定看向父親……
父親從小就對他非常嚴厲,年幼時他尚且不明白,還有些怨過他。長大後,他有些懂了,可終究還是敬著他,有時候也羨慕妹妹。
他與妻子秀清是青梅竹馬,他又常年跟隨父親在外打仗,聚少離多,每回都很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刻。成親三載,她終於有孕,他心中無比雀躍,卻是在這等生死存亡關頭。父親不肯歸順,護國公府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條,可妻子也明白他的難處,並未透露自己懷孕之事,如往昔般對他噓寒問暖,惟有四下無人之際,才忍不住偷偷落淚。
蕭起州也曾想過,去求父親歸順新帝。可他太明白父親的性子,他以為就算父親知道了,也不會因為這個未出世的孫兒,放棄自己一貫秉承的信仰。
如今卻……
蕭起州沈默片刻,眼眶微濕,才點點頭:「兒子明白。」他又想到妹妹,說,「年年還在宮中,父親有何打算?」
蕭淮起身,背影筆直,慢慢的說:「自然是要討回來的。」
……
蕭魚正在教趙泓寫字。趙泓是帝王,先前身邊自然不缺教導。而蕭魚唸得書不多,不及朝中老臣,自然是輪不到她來教小皇帝的。如今空閒,沒有事情做,才教趙泓寫字。
趙泓小小年紀就非常聰慧,蕭魚教起來亦是省心。
眼下這胖胖的小手執著筆,一筆一畫寫著字,看上去有模有樣的。
他偶爾側頭瞅瞅蕭魚。
以前他不愛唸書,但是為了大魏江山,他必須要好好唸書。現在娘親親自教他,他就覺得這讀書寫字,還挺有趣的。他寫得很認真,想讓娘親開心,想讓娘親誇獎他……
趙泓低頭看了看自己寫得字,歡喜的揚了揚嘴角。
如果一直能這樣就好了,娘親能天天陪著他,不用面對那些大臣的刁難,也不用害怕有亂成賊子造反。
又側過頭,看看娘親小口小口的吃著點心,安逸自在。
這樣……真的挺好的。
趙泓寫完一張字,輕輕擱下筆,欲呈與蕭魚。春茗卻跑了進來,歡喜的對蕭魚道:「娘娘,國公爺終於肯歸順新帝了!聽說原先守在護國公府外面的侍衛都撤兵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蕭魚也是歡喜。她什麼都做不到,也不能做,安安心心的待在鳳藻宮,就等著她父親想通。現在好了。她雖是前朝太后,可世人都知她與趙煜剛成親他就駕崩了,糊裡糊塗就當了太后。父親既然肯歸順,那定然會求新帝放過她,新帝如此耐心要父親歸順,想來也會答應父親的這個要求的。
而趙泓捏著宣紙,側過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凝視著蕭魚,一聲不吭的,只小手略微用力,默默將這紙捏緊了一些。
看到娘親眼中的歡喜,他垂了垂眼,安靜的放下紙。
蕭魚這才轉過頭去看他。
趙泓低著頭小聲的叫她:「母親……」
蕭魚面上的歡喜斂了斂,看到趙泓,她便知道這孩子有多依賴她。
可是薛戰能因為護國公府放過她,卻是絕對不可能放過趙泓的。可若是這孩子要隨她一起出宮……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是一個叫了她這麼久娘親的孩子。
卻見這小家夥緩緩擡起了頭,默默的問:「娘親以後……會記得泓哥兒的吧?」他想笑的,可是笑不出來,眼睛霧濛濛的,眼淚將落未落,說,「泓哥兒不能在娘親面前盡孝了。不過只要娘親好好的,泓哥兒會想娘親的。」
新帝或許會斬草除根要了他的命,若是仁慈些,興許會一輩子將他囚禁。
蕭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他這麼小的年紀,卻都懂。他懂她沒有辦法帶他出去。
蕭魚楞了片刻,才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如往常般說道:「來,讓娘親看看,泓哥兒的字寫得怎麼樣了?」
趙泓低頭,用胖乎乎的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淚,才咧唇笑了笑,嘟囔道:「寫得不好,娘親不要笑話泓哥兒……」
蕭魚伸手揉了揉他軟軟的臉,就低頭看他寫得字。再也沒有提剛才的事情。
……
蕭淮的歸順,於薛戰來說,自然是好事一樁。蕭淮乃是前朝肱骨之臣,護國公府又是百年將門,如此人才,殺了實在是太可惜了。因護國公府與大魏皇室休戚與共,可以說,蕭淮是前朝最後殘留的一根支柱,苦苦支撐著,如今倒下,這代表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天寒地凍,換做往常,禦書房內早就燒了地龍。可新帝卻嫌太熱,無論是禦書房還睡寢宮,都未燒地龍和炭火。
禦書房坐久了,便去了禦花園。
禦花園中,古樹蔽天,亭榭樓台,相互掩映。白雪皚皚,雲紋墨靴重重踩在積雪之上。
前面乃是堆秀山禦景台。新帝的心腹郭安泰跟在後面,與新帝說著蕭淮之事:「……護國公蕭淮歸順,於皇上而言,乃是如虎添翼,的確是一樁好事。只是……」
後面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墨靴一頓,而後是帝王低沈的聲音:「只是如何?」
郭安泰不過而立之年,生得斯文,一表人才,卻是人不可貌相,文武雙全,乃是薛戰身邊的一員虎將。不過薛戰登基之後,論功行賞,他卻求皇上,想安心當個文官。以償他此生夙願。
早年他一心考科舉,卻因官場官官相護、徇私舞弊,屢屢落榜,難以一展抱負,如今乃是堂堂的吏部尚書,正二品的大官。
他就道:「只是……先前護國公如此忠烈,如今忽然卻想通了。」
雖欣賞蕭淮,可蕭淮畢竟是前朝忠臣……總是有些忌憚。
自然不是忽然。薛戰想起那日鳳藻宮的那位寫得那封信,若是他猜得沒錯,這封信,才是關鍵。蕭淮縱橫沙場二十年,是個鐵血男兒,卻是個愛女的好父親。
蕭魚。
薛戰看著面前的茫茫雪色,想到了那日那具香甜嬌軟的身軀,手上彷彿還殘留著些許溫度,他微微曲了曲手指,而後緩緩舒展眉眼……
這蕭太后,腰可真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