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二嫁

  蕭魚一直擔心著趙泓的安危,直到這一日來了聖旨,新帝正式封了趙泓為安王,將趙煜還是太子時的府邸賜給了他。

  安王安王,這封號的意思就已經很清楚了,便是要他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聽話些,便可饒他一條性命。

  這幾日在宮中,蕭魚雖與那新帝素未謀面,老老實實的待著,卻也並非什麼都不知曉的。新帝薛戰乃是草莽出身,性情殘暴,手段粗暴直接,她原以為,他肯定不會放過趙泓的。

  ……無論如何,這個結果比蕭魚預料的要好得多。

  聖旨已下,趙泓就要出宮去安王府。小家夥非常捨不得蕭魚,蕭魚彎下腰替他繫著鬥篷帶子,柔聲與他說:「泓哥兒先走,娘親很快會出來和你相見的。」

  將他帶出去交於前來領人的大人,是位年輕的男子,容貌周正,二十出頭的年紀。蕭魚擡眸,對那人說道:「安王身子骨弱,這一路有勞大人多多照拂。」說完,身邊的春曉便將準備好的兩個金元寶塞到了男子手中。

  蕭魚別的沒有,金銀珠寶管夠。

  見這位男子並未接過春曉塞來的金子,只是看到面前的這位蕭太后,雲鬢花顏,嬌嬌艷艷,不禁有些耳根泛燙……忙匆匆撇開眼,又聽她甜糯清潤的聲音,更是憨然道:「娘娘放心,小人定會好好照顧王爺。娘娘的心意小人心領了,只是小人跟著皇上帶兵打仗,素來軍紀嚴明,這番好意,小的不能接受。」

  這便行禮,直接領著趙泓出去。

  金子都不要,可不是個傻子嘛!

  蕭魚目光怔怔,瞧著這這年輕男子楞頭楞腦的,後知後覺覺著有些好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

  趙泓依依不捨的被領出了鳳藻宮。

  蕭魚站在廡廊下看著他走。

  大雪皚皚,趙泓披了件銀白底色翠紋鬥篷,小短腿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裡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昔日也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如今國破,只能在這薛賊眼皮子底下茍延殘喘。她那短命的皇帝表哥早早的沒了,姑母也破城之日自刎,將爛攤子都丟給了她,可是她也不過是一介女流,哪裡有能力護趙泓周全?更別提覆國了。如今這趙泓保住了一條小命,她也算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表哥和姑母了。

  元嬤嬤拿了件雲錦累珠披風給蕭魚披上,說:「娘娘,外面冷,王爺都走遠了,您還是進去吧。」

  王爺……是啊,如今這世間已然沒有大魏皇帝,有得就只有大齊的安王。

  ……

  趙泓一走,蕭魚自然沒有辦法安心在宮裡待著。日日煎熬,可謂是度日如年。等了整整十日,才等來了一頂鳳轎接她出宮。

  蕭魚回護國公府時,已經夜色茫茫。落轎時,元嬤嬤撩起轎簾,便看到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的上來迎人。

  「年年。」

  蕭魚擡起頭一看,入目的正是她大哥蕭起州的臉。他們是嫡親的兄妹,從小感情就好,蕭魚歡喜期盼了一路,看到蕭起州的臉,才有種真實的感覺。

  蕭魚聲音哽咽的喊了一聲「大哥。」

  蕭起州扶著她下了出了轎子,一落地,便看到護國公府大門前,燙金大字的門匾下,立著一個筆直高大的身影,如峻峰孤松,傲然而立。

  蕭魚看到蕭淮,才急急跑了過去,叫道:「父親。」

  蕭淮低頭看著面前的女兒,伸手摘了她鬥篷的兜帽,藏在帽兜之下的這張雪白小臉便顯露了出來,眉目精細,容色無雙。

  正是他的寶貝女兒,毫髮無損。

  他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寶貝的緊,如今看著她平平安安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哭哭啼啼的嬌柔模樣,才心疼道:「好了,莫要哭了,日後父親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

  蕭魚紅著眼眶點點頭,在宮裡如何的淡然,可她心裡其實是害怕的,唯有在父親面前,她才能毫無顧忌的當個被保護的小女兒。

  蕭魚隨父親蕭淮進了屋,母親羅氏和大嫂唐氏都在。

  羅氏看到蕭淮領著蕭魚進來,急急上前,伸手捉住蕭魚的雙手,一雙眼睛將她細細打量了一遍,末了心疼的喃喃道:「瘦了,瘦了……」

  又覺得蕭魚的手涼,趕緊叫丫鬟將準備好的手爐拿了過來,塞到了蕭魚的手中,與她說,「回來了便好,你父親日日盼著你,總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

  蕭魚曉得羅氏是真的關心她,她是她的繼母,起初她喚她母親也有些便扭,後來羅氏悉心照顧她,她才漸漸接納了她。能讓這般性子的蕭魚接受羅氏這個母親,可見羅氏對她有多好了。

  捧著羅氏給她的手爐,溫度剛剛好,暖烘烘的,又不燙手。蕭魚道:「讓父親和母親擔心了,是女兒的不是。」

  閤家團聚,蕭魚心中踏實無比。

  而同樣,整個長房也彷彿回到了往日的其樂融融。

  深夜蕭淮從書房回來,羅氏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上前伺候他更衣。自打圍著護國公府的兵馬撤去之後,蕭淮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今日順利將蕭魚從宮中接了出來,才在蕭淮的臉上看出了些許暖意。

  羅氏擡手解著蕭淮的腰帶,輕輕的說:「如今年年歸來,咱們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沒有什麼比這個跟重要的了。妾身知曉國公爺心中難處,可是事實已成定局,還望國公爺能想開一些。」

  蕭淮道:「夫人說得是。」

  他想到了這幾日與那新帝接觸,那新帝雖出身不顯,也不似皇家貴族子弟那般文雅,卻也是個極有手腕的。蕭淮一心效忠於前朝,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新帝的確比當初優柔寡斷的趙煜要好得多。

  可再如何的有才能有手段,那也是個亂臣賊子!

  蕭淮低頭看著妻子,又道:「如今咱們雖然一家團聚,可到底江山易主,咱們蕭家不能恢覆到往日榮華,閤府上下行事也要小心一些。」

  羅氏點點頭。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朝局之事,可蕭淮說什麼,她聽著便是,只要一家子平安便好。過了片刻,羅氏看著眼前丈夫深鎖的眉眼,小聲的問:「國公爺覺得,這新帝如何?」

  燭火的暖光落在他淩厲英氣的劍眉之上,蕭淮想到了什麼,才緩緩的說:「驍勇善戰,亂世梟雄……可是否能坐穩江山,還得看他的本事。」

  ……

  蕭魚回了護國公府,自然不是一樁小事。次日那二房三房的兩位堂姐便都來過來看她。

  護國公府三房統共六位姑娘,還留在府中的,就二房的二姑娘蕭玉錦和三房的五姑娘蕭玉枝。

  蕭玉錦溫婉賢淑,落落大方,而蕭玉枝則要活潑張揚的多。蕭玉枝昨日便聽到蕭魚回府的消息了,只是如今這蕭魚已經不是什麼太后了,這般灰溜溜的回來,還弄個如此大的陣仗做什麼?雖心下不滿,可蕭玉枝打小便看到蕭魚光鮮亮麗,如今終於能看到她落魄的一面,自然是早早的過來了。

  她精心梳妝,穿了件石榴紅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月白色繡竹梅蘭襕邊挑線裙子,髻上朱環翠繞,因著她年輕,容顏鮮艷,看一番喜慶打扮,自是格外的明艷。

  如此鄭重,但是顯得與她同來的蕭玉錦顏色寡淡得多。

  一進屋,便歡喜的叫了一聲:「六妹妹。」

  卻見那蕭魚坐在南窗的綢榻上。暖閣內燒著地龍,並不冷,蕭魚只穿了件月白撒花交領褙子,身形嬌小玲瓏,巴掌大的小臉皮膚瑩白,淡掃娥眉,卻是驚人的艷色。

  出落的比半年前更加的美貌了……半點沒有蕭玉枝預想到的落魄模樣。

  蕭玉枝臉色一僵,有些失望。

  卻還是走了過去,笑盈盈說道:「昨兒便聽聞六妹妹回來了,本是想過來看你的,怎奈天色太晚了,怕打擾六妹妹休息,這才今兒一大早過來。」她走近,見蕭魚容光煥發,神采奕奕,臉上滿是小女兒的嬌美。

  分明是個寡婦,卻像個未出閣的姑娘般。蕭玉枝心下哼了一聲。

  蕭魚笑了笑,哪裡不曉得這蕭玉枝急著想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可偏生她蕭魚就要過得好好的,當不了皇后,當不了太后,她還可以當蕭家尊貴的嫡女。她就道:「二姐姐,五姐姐。」然後吩咐春茗準備茶水。

  春曉則搬了兩個杌子,讓兩位姑娘坐下。

  蕭玉錦是真的想過來看看蕭魚的,這會兒看到她好好的,氣色也不錯,心裡總算是放心了,就對蕭魚說:「先前聽聞你從宮裡逃了出來,全城都在搜捕你,我可真是為你捏把汗。」她哪裡不知道蕭魚,從小就沒受過什麼委屈,那樣東躲西藏的日子,她哪裡受得了?

  蕭魚道:「讓二姐姐擔心了。」

  蕭玉枝看到兩人姐妹情深,便說:「可不是嘛?不過如今六妹妹你回來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怎麼說都是待在自己家裡好,日後與二姐姐也有個伴。」

  蕭魚淡淡看了蕭玉枝一眼,沒有說話。

  蕭玉錦已經十九,自然不是這般年紀還未出閣。她十五歲便出嫁了,嫁得乃是當時春風得意的探花郎,未料好景不長,成親才三年,那探花郎便染病去世了。她二嬸嬸心疼蕭玉枝,這想著將她從夫家接了過來,那夫家也是講理的,知曉蕭玉錦尚且年輕,又知書達理,便也同意將其放還蕭家,日後再嫁,絕無異議。

  蕭家女兒不愁嫁,便是二嫁,以蕭玉錦的條件,也是能尋到如意郎君的,不過蕭玉錦卻執意為病逝的夫君守孝三年。

  眼下蕭玉枝說她與蕭玉錦可在家作伴,是何意思,蕭魚哪裡不清楚?

  不就說她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