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枝話落,暖閣內登時就冷場,她自個兒也是楞了片刻,而後笑笑道:「瞧我說的,六妹妹你可別往心裡去。你知道我素來不大會講話的。」
到底是一家人,蕭玉枝往常只敢心裡念叨幾句,是不敢說出口的。今兒難耐心中歡喜,倒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可再怎麼如何,這蕭魚總歸是長房唯一的嫡女,國公爺可寶貝著呢。
蕭魚是個不會忍氣吞聲的,當下便說:「不會說話便少說一些,沒人逼著你說。」
大魏完了,若要論損失,前朝皇家排第一,那麼他們蕭家便是第二。雖說那新帝保留了蕭家原來的身份和地位,還提拔了她的大哥,可說到底是先禮後兵,他們蕭家與前朝皇室關係不一般,日後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不會再像往昔那般風光了。
這蕭玉枝平日與她作對也就算了,在這種事情上都冷嘲熱諷的,實在太過目光短淺。她當不了太后了,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蕭玉枝沒想到蕭魚這般不給她面子,她變了臉色,起身道:「你不要太過分。」
不就當了半年的太后嗎?還真在她面前擺起娘娘的譜來了?
「五姐姐這般有閒暇,還是先去學學怎麼說話吧。」蕭魚直接道,「春曉,送五姐姐出去。」
當真敢這麼對她……蕭玉枝的臉色很難看,揮袖道:「不用,我自己會走。」
蕭玉錦倒是未將蕭玉枝的話放在心上,待她走了,才對蕭魚說:「五妹妹她就這個脾氣,你莫要往心裡去。你這些日子受苦了,都是一家姐妹,她這般說話,的確是有些過分了……」她含笑看著蕭魚的眉眼,說,「抽身皇家,於你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六妹妹年輕美貌,生得聰慧,有些事情是不用愁的。」
的確。若是她要二嫁,整個晉城想娶她的人多得是。可她嫁得乃是前朝皇家,便是有男子再如何的仰慕她,也不會有父母同意娶她這個前朝太后的。
好在蕭魚看得開。
只要有足夠多的金銀珠寶,便是沒有男人,她這輩子照樣會過得很好。
……
蕭玉枝負氣回了二房,那二夫人柳氏正在窗前做繡活兒,看到蕭玉枝怒氣衝衝的回來,才擱下繡繃,蹙眉道:「怎麼?又是誰欺負你了?」
「還不是那個蕭魚。」蕭玉枝撅著嘴說,「還當自己是娘娘呢。」
蕭玉枝和蕭魚素來是八字不合的,又因當年的一樁事情,鬧得姐妹二人更加不合。
蕭玉枝呢,因蕭魚日後要嫁入皇家成為皇后,面兒上不不敢給她臉色看,而蕭魚卻是從未將蕭玉枝看在眼裡的。姑娘家的脾氣就是如此,她針對你,你不開心;對方不針對你吧,你又覺得她不把你放在眼裡,還是不開心。
柳氏知道這些年女兒心裡有所不滿,畢竟和蕭魚從小一起長大的,總是免不了比較。可身份擺在那兒,她雖是護國公府的姑娘,比之皇城的其他姑娘已然尊貴的多,卻是不能與未來皇后相提並論的。只是閤府上下,都知曉蕭魚那是命好,心裡不服氣的有,可像蕭玉枝這般總是表現出來的,卻是沒有的。
這個女兒,真是太沈不住氣了。
所以這些年,柳氏才挑挑揀揀為她找個好人家,好不容易被柳氏看中的,卻被蕭玉枝嫌棄身份太低。
能娶蕭家女兒的,身份自然低不到哪裡去。可依著蕭玉枝的眼光,那是要與蕭魚比較了,可人家蕭魚嫁得是帝王啊。
柳氏嘆氣道:「你這脾氣,日後肯定是要吃虧的……」
蕭玉枝卻是聽不進去的,嘟囔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
柳氏想了想,坐下來與她說:「都到眼下這份兒上了,你還和她計較什麼?她現在的身份,哪個好人家願意娶她?」她擡手撫了撫女兒的臉,笑著說,「你就不一樣了,新帝登基,仍然肯重用蕭家,雖說不好和之前比較,那國公府總說是國公府。咱們玉枝花容月貌,自有青年才俊傾心於你,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話倒是說到蕭玉枝的心坎兒裡了。
她忍不住笑笑,這才氣消了一些,說:「那倒也是。」現在的蕭魚又有什麼值得她羨慕的。
……
這半個多月來,護國公府人心惶惶,眼下終於恢覆了些許往日生機。蕭魚一聽大嫂唐氏已有身孕,更是為大哥感到高興,這麼久了,他們護國公府總算有樁喜事了。
要當父親了,蕭起州也變得穩重了些。他剛從兵部當值回來,穿著一身青色官服,繡著熊羆圖案,腰上繫著的是烏角腰帶,整個人精神抖擻,器宇軒昂。
進來看著妹妹與妻子相處和睦,便上前說:「我聽說今兒那蕭玉枝又惹你生氣了?這丫頭可真能折騰。」
蕭魚有些想笑,親姐妹相處久了都有矛盾,何況是堂姐妹。她和蕭玉枝吵吵鬧鬧並沒有什麼,但是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要長輩或者兄長插手,那就不好了。
蕭魚知道分寸,說:「她若是敢惹我,在我這裡也是討不到半分便宜的。」
這倒也是。蕭起州雖是武人,這心思還算細膩,大抵也猜到那蕭玉枝會說出一些什麼樣的話來。
他低頭看著妹妹,這個個全家都寵愛的寶貝疙瘩,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他當然是心疼的。
不過這也好。
皇家並不是適合他妹妹。日後若是沒有男子敢娶他妹妹,也無妨的。這些人都不打緊,他知道若是他妹妹想嫁,有一個人肯定願意娶的。
蕭起州一點都不擔心。
看到嫂嫂唐氏懷孕,蕭魚就想起了趙泓,也不曉得那小家夥在安王府過得好不好。他雖是王爺,卻還是個孩子,也不曉得那些下人會不會尊重他。
蕭魚有些想去看看趙泓,可一想到如今蕭家的局面,她父親能從新帝手中將她接出來,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了。若是她再與大魏皇室頻頻來往,那不但會連累蕭家,怕是對趙泓也沒有什麼好處。
再等等吧,過些時日,等風頭過去一些,她再去看看那小家夥。
蕭魚不敢有所動作,還是蕭淮最瞭解女兒,這日便將她叫到書房來,和她說了一些趙泓的情況:「……安王身邊伺候的有幾個是先前宮中的舊人,他是王爺,不會有人敢對他不敬,你不用太過擔憂。」
蕭魚沒想到父親居然還關心著趙泓。
這個時候,他們蕭家最是應該與趙泓撇清關係的。蕭魚微楞,心道她父親終究是不服新帝的。她靜靜看著面前的父親,啟唇說道:「先前父親從新帝手中將女兒討回來,可是會惹得新帝猜忌?這樣……對咱們蕭家,會不會不太好?」
若是日後那新帝拿她這個大魏太后大作文章,那她可就是蕭家的罪人了。可另一方面,她又是盼著父親接她出宮的。
她想好好活著,又怕給蕭家帶來災禍。
蕭淮側頭,看著身側亭亭玉立的女兒,說:「你是我蕭淮的女兒,我自然是要護你周全的。年年,你不用想太多,若是新帝當真要拿我們蕭家開刀,便是沒有你,還會找出其他的錯處來的。」正如他的夫人所言,沒有什麼比他們一家子都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了。
蕭魚點點頭。
便又聽父親聲音低沈的說道:「你雖是蕭家女兒,從小榮華富貴,可在你的婚事上面,父親對你是有所虧欠的。你現在若是還喜歡衛樘……」
「父親!」
好端端的,怎麼又提到衛樘了?
蕭魚認真道:「我只將衛大哥當成親哥哥,別說是現在我成了寡婦了,便是昔日,我也沒有動過要嫁給他的念頭。」
衛樘乃是與她父親出生入死兄弟的遺孤,從小就被父親帶入了護國公府,養在膝下。雖是義子,卻視若親子。她和衛樘這個義兄亦是青梅竹馬,年歲漸長,很快到了避嫌的年紀,這衛樘生得文武雙全,玉樹臨風,便引得蕭家五姑娘蕭玉枝芳心暗許,最後不知怎麼著將她也牽扯了進去。
蕭玉枝又一鬧,在旁人眼裡變成了二女爭一夫的戲碼。
後來衛樘便乾脆一走了之,離了護國公府自行闖蕩去了。
蕭魚自問只對衛樘有兄妹之情,可在父親和兄長的眼裡,只以為她因為與皇家定親的關係,為了整個蕭家,才委屈了自己。
蕭淮並不糊塗,也隱隱知道一些。只是衛樘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論天賦,他比他的親子起州還要優秀。若是將女兒交給衛樘,他是最放心不過的。只是女兒不喜歡,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再好的男子,總是要先她自己滿意才成。
蕭淮就慈愛的笑了笑:「好了,父親不提便是。」
與父親在書房說了一會兒話,便見管家急急忙忙跑了進來,跑得太快,還在門檻上絆了一腳。
而後朝著蕭淮稟告道:「國公爺,聖旨……聖旨來了。」
蕭淮原是溫和的眉宇瞬間斂了起來。蕭魚也緊張的看他,小心翼翼的喚道:「父親……」
蕭淮乃是一貫的大將之風,淡淡的說:「是福不是禍,沒什麼好擔心的,隨父親一道出去吧。」
蕭魚點頭,這便隨父親一併出去接旨。
到了前院的時候,蕭家三房的人都到齊了,蕭魚跟在蕭淮的身後,跟著屈膝行禮,跪拜接旨。她低著頭,心中忐忑不安,聽著那宮人念聖旨的聲音,一字一句,到了最後,才漸漸鬆了一口氣。
並不是什麼降罪的聖旨。
「……恭喜國公爺了。」那宮人唸完就一臉喜慶的將聖旨賜給蕭淮,直言恭喜。
蕭淮擡手,將聖旨接下。
他輕輕撫著這道聖旨,面色凝重,眉眼間並未有任何的歡喜之色。
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而是要立他們蕭家女兒為後,母儀天下。
新帝登基,護國公府的地位一如從前,俸祿官職分毫不差。可若要說起來,卻是少了非常重要的一項。那就是皇后之位……這比再多的賞賜都要重要。
蕭家在晉城的地位不一般,新帝如此厚待,不過是想靠著蕭家昔日的名聲籠絡人心。可民心歸順之後,蕭家失去了利用的價值,這前程就不大好說了。如今卻將這皇后之位都給了蕭家……
這賞賜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蕭魚被丫鬟攙著緩緩站了站了起來,擰著眉頭想著,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卻見三房那兒,那蕭玉枝一臉的歡喜,拉著母親柳氏的手欣喜道:「母親,這……這是真的嗎?我要當皇后了?」
蕭魚沒有說話。若是往常,自然是輪不到蕭玉枝的。可是現在,蕭玉枝的確是他們護國公府唯一一個沒有出閣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