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下起了雪。碧浮亭外白雪紛紛,如絮如鹽,往南是萬春亭,再過去就是絳雪軒,一路種著蒼柏古槐,道路兩邊點綴著盆景奇石。有寒風灌入亭內,吹動蕭玉枝身上的披風,垂著的流蘇輕輕晃動。
正值芳齡的女孩兒,年輕姣好,容色鮮艷,身形也是纖細婀娜的,只是這原是有些期待的帝王,此刻臉上卻無半點暖意。
蕭淮的眉頭皺了一下。
當父親的,自然覺著自己的女兒生得最好看,可平心而論,蕭玉枝的容貌也是上乘……不應該是這個反應的。忽然想到了什麼,蕭淮覺著,若是這立後之事作廢,也並沒有什麼。他並不希望蕭家和皇家有什麼瓜葛。
蕭淮欲開口,卻見那帝王看了自己一眼。
而後彎唇,緩緩的說:「朕倒是不知,蕭愛卿何時又多了一個女兒?」
蕭淮便拱手回話,解釋道:「臣只有一個獨女,這……是臣的親侄女。」
蕭玉枝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涼。她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不太喜歡她。登時臉上再也擠不出笑容,不知道該怎麼辦。無措的站著,只朝著皇上身前的大伯父看去……不過她大伯父也沒有再說什麼。
皇上低頭繼續玩那鳥兒,倒是不似先前所說,要親自將這雀鳥贈與蕭姑娘。
蕭淮不太明白,卻也並非沒有眼力勁兒的,他便詢問帝王的意思:「那臣……先將臣的侄女帶回去了?」
「嗯。」
見皇上點了頭,蕭淮才去看蕭玉枝。只是這蕭玉枝淚盈盈的看著對她冷冷淡淡的皇上,頗為不捨,是蕭淮在她身邊說了一聲,她才慢吞吞的跟著她出了碧浮亭。
廊上,蕭玉枝紅著眼眶,嗚嚥著開口道:「大伯父,我……」
蕭淮乃是錚錚男兒,最是見不得姑娘家落淚,這世間能將他的一腔凜然化作柔情的,也唯有家中千嬌百寵的小女兒。他蹙眉說:「莫要哭了。先回去吧。」
蕭玉枝也沒這個膽子在大伯父面前哭哭啼啼,只好點了頭,跟著隨從回到宴上去。
蕭淮回過頭,看向遠處亭中的年輕帝王。見那亭中,有個身影走了出來,朝著他這邊走來,彷彿是來找他的。
蕭淮見著那人,便在原處等著。他過來後,恭敬的朝著自己行禮:「蕭大人。」
是新帝身邊的宦臣何朝恩。
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帝王身側的?雖是內監,便是蕭淮這樣的品階,也得給他幾分薄面。何朝恩不過而立,生得白皙秀氣,更顯年輕,看上去性情溫和,待著蕭淮也是恭恭敬敬的。
蕭淮心下有些疑問,眼下見著何朝恩,便問道:「適才皇上究竟是何意思?」
不拘禮數的要見玉枝,見著人後卻冷冷淡淡,一句話都沒有說。別說是對未婚妻,便是對一般的臣子之女,也不應是這般的態度。
何朝恩見蕭淮魁梧沈穩,也知他心中疑惑,便微笑著說:「蕭大人可還記得,蕭六姑娘還是太后的時候,攜著幼帝出逃,在宮外躲了半月?」
這個他當然記得。
蕭淮點頭,恍惚間想到了什麼,猛地看向何朝恩。就見何朝恩繼續說:「那日,是皇上將蕭姑娘捉上了馬背,親自帶回宮的……」
蕭淮登時面色刷白。
……
蕭魚在席上與蕭玉錦說話。蕭玉錦見她笑得甜甜的,彷彿並沒有因這落差而難受。她心下還是有些佩服的,原以為這六妹妹嬌嬌氣氣的,怕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如今想來,是她小看她了。既是有能力垂簾聽政的,自然不單單是一般的小姑娘了。
蕭玉錦自愧弗如。她能為亡夫守孝,也是花了極大的勇氣的。剛開始並沒有什麼,之後聽到一些人私下說她,她有時候心裡也會難過。
原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貴女,忽的齊齊發出動靜來。蕭魚擡頭看去——
果然見那蕭玉枝回來了。
有人圍上去,羨慕的與蕭玉枝說話,可蕭玉枝的臉上卻無半分剛才的喜色,臉僵僵的,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問了幾句,見蕭玉枝冷冷的回答,那些個貴女自然也是面面相覷,不敢再多問了。
蕭玉錦一看,轉過頭對她說:「六妹妹,瞧五妹妹有些不大對勁,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才不去呢。蕭魚說:「我就不了,你曉得我和五姐姐素來不合的,她不開心的時候我若是湊過去,定然以為我是專程看她笑話去的。」
的確是這個道理,蕭玉錦也就不多說,猶豫了片刻,就自己過去看蕭玉枝了。畢竟她是姐姐,總是要護著妹妹的。
春茗小聲的在蕭魚身邊說:「姑娘,您說……剛才五姑娘還好好的,笑得跟朵花似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就蔫兒了呢?」
蕭魚兩手一攤,道:「我也不清楚。」
這個她哪裡知道?只是不會是那粗魯的新帝欺負了蕭玉枝吧?也不大可能,他即將立蕭玉枝為後,依著蕭玉枝的性子,若是那新帝不正經的欺負她,估摸著她也不是這樣的表情。而且也就一會會兒的工夫啊?
入席時,蕭玉枝就坐在蕭魚的身旁。
因她黑著臉,其他貴女也不敢在與她說話。蕭玉枝要當皇后,她們來套近乎是一回事,可她們也是出身金貴的嬌小姐,做不得太掉價的事情。
蕭魚隨意看了一眼蕭玉枝。
見她脫了鬥篷,身上華美的衣裙悉數顯露,那衣裙的顏色襯得她膚色白皙,近些瞧,便能看到她的眼眶處微微有些泛紅。蕭魚沒有多看,她一向不大喜歡自己看到她難過的時候,正欲收回目光的時候,卻無意間朝著她的腰際瞥了一眼。
蕭魚楞住。
她從小到大穿過無數美衣華服,對衣裳自然有些瞭解的。蕭玉枝身上的牡丹花圖案刺繡精湛,恍若真花,卻是遠不及這腰上的一朵的。層層疊疊的花瓣慢慢的往外綻放,鵝黃的花蕊,隱約都能瞧見那花粉,是這宮裝上所有牡丹花中最美的一朵。
只是這牡丹花的兩側中間留著空隙,並未合二為一……這明顯是不合身的。
蕭魚心下犯疑,而身側的蕭玉枝,卻是警惕的看了蕭魚一眼,待蕭魚用膳時,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悄悄的置於腰上,將裙子扯緊了一些。
這三日蕭玉枝都未怎麼好好用膳,為的便是想穿著衣裙時看著合身一些。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何況蕭玉枝本就窈窕,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讓腰細上這麼多?
……
出宮時已經很晚了。蕭魚隨母親羅氏上馬車,那趙泓不知何時守在那兒的,專程與她來道別。她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而後與他身旁的趙煊微微頷首,便轉身隨羅氏回府了。
這會兒蕭玉枝並未要她過去與她同輛馬車,蕭魚便能陪在羅氏身旁。
母女倆坐在一起時,羅氏撩起馬車側簾朝著外面一看,見那安王趙泓揮著小胖手,就在原地看著她們走,那身旁的祁王……羅氏放下簾子,和蕭魚說:「有祁王照顧安王,你也可以省心了。」
不然就怕她唸著安王,想著往安王府跑。
蕭魚心下也有所感觸,這世間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寥寥無幾,何況還是冒著這麼大的風險的?這祁王,她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蕭魚說:「若大魏皇室都是這般,那也不會這麼快亡國了。」
大魏皇室,都是一些個紈褲子弟,酒囊飯袋,連帶著官場也是一片烏煙瘴氣。如此千瘡百孔,才被這薛賊乘虛而入。
蕭魚這般說著,見羅氏欲開口,她便笑著說:「女兒知道,這話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羅氏笑笑,覺得自己的確是想多了。
她這女兒冰雪聰慧,可不是只會驕縱的千金小姐。便不說此事,與蕭魚談起剛才的祁王來,畢竟祁王溫文爾雅,沒有王爺的架子,對她這個婦人也很尊重。長輩總是喜歡有禮貌的孩子的。
羅氏說:「看祁王這歲數,不小了,也不曉得娶妻了沒?」
祁王趙煊與趙煜同歲,過了年便十九了。蕭魚想了想說:「這個我倒是不清楚……」
她姑母不太喜歡趙煊,所以先帝對趙煊這個皇子也非常不喜,才少年時便將他孤零零的打發到通州去了,在娶妻之事上,也未曾多關心過。「……不過,以祁王這年紀,應該是娶妻了吧。」
羅氏也點點頭,深以為然。
……
蕭玉枝回了住處,柳氏才拉著她問她今日的事情。明明是高高興興接受了皇上的召見,怎麼回來後,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兒。
蕭玉枝扭扭捏捏不肯說,畢竟這太丟臉了。
可想了想,若是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講,那她還能講給誰聽呢?總不能讓她就這麼憋著吧?
蕭玉枝就耷拉著臉,將在碧浮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柳氏。柳氏聽了後,狐疑道:「皇上……真的這麼說?」
蕭玉枝點點頭。也是奇了怪了,明明要見的是她,怎麼與大伯父說起蕭魚來了?蕭玉枝忽然想到了什麼,害怕的抓著柳氏的手,哭喪著臉道:「母親,你說會不會……會不會皇上想娶的是——」
「不會的。」
柳氏的心猛然一跳,很快否定了蕭玉枝這個大膽的想法。她認真的說,「你六妹妹雖然是長房唯一的嫡女,但是她可是嫁過人的。娶一個寡婦,便是別的男子,都要忌諱三分,何況是帝王呢?」
【小劇場】
薛戰:「朕有一隻鳥,太后娘娘可有興趣瞧瞧?」
年年:「下流!」
薛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