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粗糙

  新帝的聖旨很快就到了護國公府,正式擬定了婚期,迎親之日定在正月二十八,據說是近些年來最吉利的黃道吉日,萬事皆宜。

  蕭魚跪在地上,聽完之後,才緩緩擡頭看向面前父親挺直的背脊,見父親接旨,不疾不徐的道了一聲:「謝主隆恩。」

  領旨之後,春曉才將她扶了起來。

  蕭魚的小臉雪白,有些恍惚。

  現下已經臘月末,距離婚期不過一月……太快了。

  她做出了決定不假,可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要成親。蕭魚稍稍斂睫,昔日她剛剛及笄便嫁與了趙煜為後,可趙煜與她的婚禮,可是在她十歲定親時就已經開始準備了。準備了整整四年,才給了她一個空前盛大的婚禮,而這薛賊,卻是倉促下旨,一月後便要迎娶她了。

  委實是欺人太甚!

  別說是世家貴女,便是一般百姓,這婚禮也沒有這般倉促的。

  這新帝……當真是個無知的蠻人!

  蕭魚隨父親一行人回了屋,蕭淮坐在主位之上,朝著女兒看了一眼。那日他無計可施,才想著將女兒送走,無論蕭家日後會面臨什麼,都是應該的,畢竟大魏亡國之時,他們蕭家早就應該跟著殉國,而不是茍延殘喘,到了今時今日。

  只是蕭魚去而覆返,對蕭淮的震驚更大……

  這會兒便聽蕭起州憤怒握拳說道:「如此倉促,這薛賊太不把我們護國公府看在眼裡了!」

  先前耐心等著蕭家歸順,彷彿誠意十足,卻不過是看中了蕭家在大魏民間的聲望,如今一歸順,這本性便露了出來。如今就就這般,日後指不定會如何對付他們蕭家呢。蕭起州氣得不行,可偏偏如今新帝朝局漸穩,他完全沒有辦法。

  蕭淮不喜聒噪,遣了蕭起州等人,只將蕭魚叫去書房。

  蕭魚跟著父親進了書房。

  蕭淮的書房裝飾古樸雅緻,坐南朝北,除卻兩排紅木浮雕松柏書架,南墻上還掛了一張彎弓,名喚龍舌,當初蕭淮曾用這張弓救過熙和帝一命。墻角的架子上放著一桿鐵槍,槍頭鋥亮。這是蕭家祖上傳下來的,蕭淮日日擦拭。

  蕭淮走了過去,擡手輕輕撫著那桿鐵槍,而後看向蕭魚:「年年,你可想清楚了?」

  蕭魚知父親性子,雷厲風行,只是在有關她的事情上,有些瞻前顧後。

  適才那聖旨對蕭魚的衝擊很大,可看到面前英姿挺立的父親,蕭魚沒有半分猶豫,含笑說:「嗯,女兒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是蕭家兒女,斷然不能保命而連累整個蕭家。那薛賊既要娶我,我便進宮就是……若是能幫著蕭家一些忙,也是一樁好事。」

  如今蕭家歸順,看似榮寵,連皇后之位都給了蕭家,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日後若是沒用了利用價值,那薛戰定然會想辦法滅了蕭家。自古帝王多疑,又如何能安心重用前朝忠臣。即便是如此,他們蕭家也沒辦法。

  可若是她進宮了,這件事情……會不會有轉機呢?

  蕭淮縱橫沙場幾十年,所向披靡,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也會落得這等下場,他們偌大蕭家,竟需要犧牲一個女兒,才能換來太平。

  他緊緊握著鐵槍,說:「父親不能答應。」

  若是此刻那薛賊在他眼前,他必定將其手刃!

  「父親!」

  蕭魚上前一步,說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您也知道,現在我們沒得選擇,女兒先入宮暫緩局勢……女兒知道父親不甘心,另侍新主,本就不是我們蕭家的作風。女兒相信,總有一日,父親會將女兒救出來的。」

  若蕭魚只是一個閨女女子,那這些國家大事,自然與她無關。只是想到那日父親居然能為了她做到那種地步,她不能只想著自己了。現下雖然大局已定,可這新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總是坐不穩的。先依著眼下現狀行事,而後才能從長計議。

  蕭魚擡手握著父親的手臂,繼續說:「父親可知道,若是那日女兒就這麼一走了之,這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您就讓我留下來,與蕭家共進退吧。」

  蕭淮乃是大魏忠臣,自薛戰登基時,這心中自然有覆國的期盼,眼下看著自己最寶貝的女兒,就要入那賊人手中,心中更是激起滿腔憤怒。他緩緩說道:「年年,父親定會接你回家的。」

  總算是說服了父親,蕭魚點點頭,心下鬆了一口氣。

  ……

  蕭魚入宮為後是一樁喜事,畢竟以蕭魚的寡婦身份,竟然還能入宮當皇后,的確太過出人意料。護國公府的女眷在蕭淮面前不敢賀喜,只能私下過來向蕭魚道喜。畢竟蕭魚美貌,又生得聰慧,進宮為後,得了那新帝的寵,興許他們護國公府就能恢覆往昔榮華。也不用再時刻擔心掉腦袋。

  都去澄溪院賀喜了,柳氏也要去,蕭玉枝一聽母親還要帶她去,就扭頭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去。」

  那日她將禦賜之物送還給蕭魚,那蕭魚雖未出言奚落,可心裡肯定是將她嘲笑了好幾百遍了。她才不要繼續給她看笑話。

  蕭玉枝捏了捏裙角,不滿的說:「太丟臉了,她們會笑話我的。」說得是護國公府的其他女眷。

  其實護國公府的女眷皆有分寸,便是覺得蕭玉枝這事兒的確丟臉,卻也不會在明面兒上嘲笑,畢竟同是蕭家人,這蕭玉枝丟臉,對他們蕭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不過總算這皇后之位還是他們蕭家的,外面的人也不敢笑話他們。

  至於蕭玉枝呢,她自覺這事兒丟臉至極,便是旁人不說她,她心裡也會胡思亂想,總覺得那人面兒對她如平日親近,心裡指不定如何笑話她呢。

  柳氏恨鐵不成鋼的說:「過幾日便是過年給走親戚的時候,難不成那會兒你也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去見人?」

  這個……

  蕭玉枝努嘴:「母親……」

  柳氏忙打斷她:「收拾收拾,趕緊隨我過去。」

  蕭玉枝低低「哦」了一聲,才不情不願的起來,進了凈室換了一身衣裳後,耷拉著臉隨柳氏去澄溪院看蕭魚。

  ……

  澄溪院的暖閣聚集了閤府女眷,圍著火爐,熱熱鬧鬧的說著話。蕭魚坐在繡墩上,暖黃的爐火照在她的臉上,皮膚白皙通透,粉潤無暇。

  蕭玉枝與柳氏來得最晚。

  柳氏見女兒不情不願,特意讓蕭玉枝坐到了蕭魚的身旁,蕭玉枝欲哭無淚,不好一直耷拉著臉,只好主動開口叫了一聲:「六妹妹。」

  蕭魚輕輕「嗯」了一聲。

  前些日子蕭玉枝風頭鼎盛,蕭家女眷雖然不敢惹她,可心裡隱隱還是有些擔心,總覺得蕭玉枝入宮為後會壞事兒,畢竟這些個長輩都是看著她們長大的,性子清清楚楚的。如今是蕭魚,那對蕭家來說,倒是喜事了。

  蕭魚聰慧,容貌又是罕見的絕色,進宮定然能得寵的。雖說新帝是個粗莽之輩,可畢竟身份尊貴,且那鄉野出來的男子,骨子裡忠厚,興許是個疼媳婦的也說不準吶。

  反正蕭魚進宮她們是放心了。

  然而蕭魚並沒有覺得有哪裡值得賀喜的,今日她在父親面前表現的淡然,那是不想讓父親擔心,而眼下這種場合,她還真的笑不出來。

  蕭玉枝更不用說了,靜靜的坐在蕭魚的身旁,也不搭話。

  總算散了,可以走了,蕭玉枝準備與女眷們一道出去,卻被母親柳氏輕輕按住了肩膀。蕭玉枝張了張嘴疑惑道:「母親……」

  柳氏笑吟吟衝著她說:「方才過來的時候,你不是還嚷著要與你六妹妹多說說話嗎?」

  她哪有!

  蕭玉枝欲反駁,可看到柳氏的眼神就不明白了,於是緊緊閉上了嘴。

  都走光了,蕭玉錦側過頭,擔憂的看了一眼蕭魚,就怕蕭魚單獨和蕭玉枝在一起,會鬧出什麼事情來,畢竟往昔這兩姐妹就不太合,如今又經歷了皇后之位的事情。

  蕭魚卻是朝著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蕭玉枝尷尬的坐在繡墩上,低頭看了眼自己裙襬上的牡丹花圖案,忽的就想起那套繡工精湛的宮裝。登時就有點不開心了。

  她側過頭看蕭魚。

  恰好見她安靜不語,眉宇泛著淡淡愁色。蕭魚的側臉精緻小巧,眼睫纖長,生得極好,蕭玉枝不太喜歡她,總覺得什麼好的都給了她,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還有那日所見的新帝……是那樣俊美的男人。

  想到了什麼,於是蕭玉枝忽然開口,說:「六妹妹能入宮,的確是一樁喜事,你長得好看,定然能得盛寵。」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客套了。

  蕭魚側目看她,便聽她繼續說:「當皇后,自然不算委屈六妹妹了,不過以姐姐所見,那新帝……」說到這裡,蕭玉枝看了看四周,而後才小心翼翼的湊到蕭魚的耳畔,小聲的說,「生得虎背熊腰,實在太過粗糙了,怕是要委屈六妹妹了。」

  蕭魚一楞,對上蕭玉枝笑吟吟的眼睛,心下咯噔一聲,小嘴微張。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