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男人

  蕭魚還未梳妝,便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她側過頭望去,就見那身穿玄色龍袍的年輕男子已經邁著長腿進來。來得這般快……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忙起身預備行禮。

  她剛一彎腰,男人便走到了她的跟前。

  「皇上……」蕭魚去看他。

  那寬厚的手輕輕的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將她的身子提了起來,然後是男人渾厚低沈的嗓音:「皇后不必多禮。」

  薛戰低頭看她,見披著烏髮,髮梢還有隱隱濕意,身上是一股香味兒,不濃郁,也不知道是什麼香味兒,只讓人覺得好聞。知曉她是剛沐浴過,便問:「剛起的?」

  握著她手臂的手掌也未鬆開,隔著薄薄寢衣,能感覺到她嬌嫩的皮膚,細細的胳膊,似是他輕輕一折便折斷了,怨不得昨夜稍稍一碰她,便嬌嬌的喊疼。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擡起頭來,還是昨日那張嬌美的玉頰,亮盈盈的眼睛似是會說話。

  只是眼下隱隱有些青黛……

  蕭魚只好回道:「是臣妾不小心睡過頭了……」

  饒是已經做了最親密的事情,可昨夜他們始終還是初見。厚厚的喜帳垂下時沒什麼,如今就這般接觸,她還是有些不大習慣。

  至於面前的男人,劍眉鳳目,長相俊美,只是到底出身不顯,便是穿上這身龍袍,身上還是有一股粗糙蠻勁兒。

  這樣高大魁梧的男人,當個將軍還使得,稱帝的話……

  「是朕讓你多睡一會兒的。」薛戰開口道。昨夜是他飲了酒有些孟浪了。又問了一句:「可用了早膳了?」

  蕭魚搖搖頭:「還不曾。」

  薛戰道:「那朕便等你一起。」

  要他等她……蕭魚咬了咬唇,覺得有些不大妥當,況且她梳妝打扮需要一些時辰,他如今是堂堂帝王,總是不大好的。她說道:「還是皇上先用吧。」

  「朕說了等你就等你。」薛戰乾脆利落的說道。之後便闊步走到一旁的黃花梨圈椅上,作勢等她梳妝。

  蕭魚眼睛睜大,略微楞了一楞,而後才釋然,重新坐了下來,讓春曉替她梳妝。雖說不必化太精緻的妝,可這已為人婦的皇后髮髻,卻是要精心的梳。蕭魚安靜的坐著,從面前的銅鏡中,看到那坐在圈椅上的男子。

  兩條結實的長腿朝著兩側邁開,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擱在手側的幾上……這等坐姿,蕭魚看得輕輕蹙了蹙眉。

  等春曉替她梳好繁瑣的髮髻,接著為她畫眉時,便見方才信誓旦旦說要等她的男人,這會兒已頻頻朝著這邊望過來,那擱在幾上的手,也下意識的在幾面上輕輕的敲,一下一下的……

  蕭魚彎唇,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誰讓他說要等她的……本來就很慢的。

  ……

  前朝尚奢,禦膳更是山珍海味,花樣百出。現下新帝登基後,對吃食並不太講究。

  這會兒呈上的早膳,八寶攢湯,蒸豬蹄肚,兩熟煎鮮魚,一碟羊肉包和如意卷……然後便是兩碗香米飯。蕭魚落座後,表情稍稍頓了頓,雖說比她想像的饅頭鹹菜要好得多,卻也完全不符帝王的早膳用度。

  只是蕭魚知曉這薛戰崇尚節儉,她已嫁了他,自然是要習慣的。

  薛戰挑了挑眉,問:「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未料這蠻漢這會兒倒是心細,蕭魚擡眼回道:「沒有,很好。」她在皇城逃亡的那半月,過得日子苦了去了,對比現在,這會兒已經很好了。她見那薛戰「嗯」了一聲就開始吃,她便也拿起銀筷,夾了一口飯。

  她用膳食一貫細嚼慢嚥,這是自小養成的貴族儀態,而坐在她身側的帝王,卻以很快用完了兩碗飯和一碟羊肉包子。見他吃完要起來,蕭魚也顧不得手裡的半碗飯,準備起身。

  「皇后不必送朕,你慢些用吧。」薛戰看了她一眼,就要去禦書房處理公務,於是對她說,「今日事多,午膳朕不會過來用,你不必等朕。」

  蕭魚便道:「臣妾知道了。」

  目送薛戰出了鳳藻宮,蕭魚在落座時,面對桌上的早膳,雖然無從下口,卻也因昨夜消耗了太多體力,不得不將剩下的半碗飯吃了下去。

  不過用完了早膳,便片刻都不想動了,適才強忍著雙腿痠軟,這會兒四下無人,才讓著春曉和春茗替她捏了捏腿。

  蕭魚看著春曉和春茗,心裡想著那薛戰。如今她還不太瞭解他,不過這兩回接觸下來,此人倒也不是很難相處。

  不過……

  蕭魚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痠痛無比的腰,想著昨日那廝架著她的雙腿不要命的頂撞,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蕭魚便有些害怕。只是這新帝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又無其他女人,自然只能將全部精力發洩在她的身上了,日後有了其他妃嬪,應當會好一些。

  蕭魚靜靜望著鳳藻宮,忽然想到了她的姑母。

  ……

  薛戰在禦書房批閱奏摺。禦書房正中三間為廳,設有龍椅、禦案,北墻設書架,東面設有暖閣。

  昨日新婚,他固然大喜,卻也未到荒廢政務的時候。只是想到那蕭家女兒的嬌嬌模樣,便下意識翹了翹唇角……想到了適才的早膳,薛戰才叫了一聲何朝恩。

  何朝恩忙上前,拱手道:「皇上?」

  薛戰望了他一眼,說:「你替朕將昔日蕭太后在宮中的膳食用度擬個單子遞給朕,朕要看。」

  何朝恩這便領旨,下去擬單子。

  ……

  壽寧宮面闊九間,歇山頂黃琉璃瓦,前後出廊,明間前後簷安裝槅扇,槅扇門為楠木雕萬字錦底、雙交四碗菱花欞心,明間正中間高懸熙和帝禦筆匾額「敬修內則」。宮門設有垂花門、遊廊。這裡曾是太后寢宮,端莊富貴,昔日前院擺滿各種奇花異草,如今卻只剩破損花盆及殘花枯葉,被風一卷,看上去甚是荒蕪。

  蕭魚沿著遊廊往前走,裙襬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掀動。

  那日叛軍攻入皇城,宮裡亂成一團,她就是領著趙泓來這裡找姑母,欲隨她一併逃出皇宮。未料姑母如此剛烈,寧死不屈,臨終前將趙泓託付給她,要她務必要護著趙泓周全。她還記得,那時姑母躺在血泊中,細白的脖子汩汩的淌著鮮血,眼睛沒有閉上,睜得大大的,死死的盯著自己……

  當時的情況太緊急,她根本沒有辦法處理姑母的後事,只能攜著趙泓從密道逃脫。

  如今這麼久過去了,她姑母自然不在這裡了。

  她在宮外逃亡的時候,便聽說當時那新帝將那些個反抗不屈的皇親國戚一併處決,扔到了亂葬崗,那裡面就有她的姑母。回府後,她父親也與她說過,並未在亂葬崗找到姑母的屍身,怕是已經被山上的野獸叼了去。最後只能用姑母生前的衣物替她做了一個衣冠冢,立了無名墓碑。

  當時姑母自刎的時候,她真的怕自己也會死,好在還有一個趙泓,她至少還有活下來的理由,為大魏皇室保留最後的一絲血脈。自她勸父親歸順新帝后,她便不敢想起姑母。她知道若是姑母在,肯定不會同意護國公府茍且偷生的。

  元嬤嬤知曉她在想什麼,上前說道:「人死不能覆生,娘娘莫要傷心了。」

  蕭魚說道:「元嬤嬤你不必擔心我……」

  她頓了頓,微微笑著看向她,「事到如今,我哪裡資格傷心?只是我再想,若是姑母在天有靈,知曉我嫁了這新帝,怕是覺得我這個侄女太令她失望、令大魏蒙羞。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活著,興許還能改變一些事情呢。」

  至少現在,她父親母親、大哥大嫂,都好好的。而且趙泓也平安無事。

  至於那薛戰……

  她現在還沒有辦法,可是以後,她總會想到辦法的。

  ……

  那薛戰雖是莽夫出身,如今登基稱帝,卻也稱職。開國初期總是政務繁多,饒是當了皇帝,也根本沒有辦法享受帝王該有的榮華富貴。而今日這午膳,的確如他離開時所說,沒有時間過來用。

  蕭魚倒是覺得這樣挺好。一個人用膳自是自在些。不過便是她獨自用膳,這午膳也依著現下宮中的規格來,粗糙些便粗糙些,比之尋常人家,已經好上許多了。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那薛戰還未來。因他未說不來用晚膳,蕭魚便靜候他。

  等到差不多戊時的時候,才見那勤政的帝王來了鳳藻宮。

  這回蕭魚吸取了教訓,派個宮婢在廊下守著,瞧見薛戰過來了,便趕緊過來稟告。如此,蕭魚就在宮門外等著他,看著那高大的身影匆匆的從茫茫夜色中往這邊過來。

  見走近了,蕭魚立刻迎了上去。只是這帝王卻不似早上那般溫和,微微頷首,隨後闊步進了殿門。

  蕭魚表情一滯,只道他是因為政務,也未說什麼,只跟著他一併走了進去。哪知剛邁進殿門,面前的男子就忽然停了下來,蕭魚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了上去。

  男人卻已經回過頭了,低頭看向她。

  蕭魚擡起頭,看到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臉,臉上沒有笑意的時候,看著……還挺嚇人的。她張了張嘴,小聲的問:「皇上?」

  薛戰見她眼中似有懼意,又想起那日她寫往護國公府的信,知曉她是惜命,面對他,總是有些害怕的。他淡淡開口道:「今日皇后都做了些什麼?」

  問她這個做什麼?蕭魚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遂開口說道:「臣妾用完早膳便在宮內待了一會兒,之後去禦花園看了看梅花,然後……」蕭魚的眼睛略微一頓,在看男人的眉眼時,似乎有些知道了他問她這話的意思。

  於是如實說,「臣妾……去了一趟壽寧宮。」

  薛戰就問她:「你去那裡做什麼?」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蕭魚慢慢的說:「臣妾只是想起姑母了,所以才過去看了看。」

  薛戰立刻說了一句:「以後不準去那裡。」

  這個時候,蕭魚也不會傻乎乎的上前問他為什麼,只點點頭應下了。等他不說話了,才與他一道走了進去。

  這會兒她不敢與他靠得太久,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蕭魚的眉頭輕輕的蹙了起來。

  雖說她姑母是前朝的太皇太后,可她不也是前朝的太后嗎?若是因為前朝的緣故,他也不該是這樣強烈的反應?可若是其他的……也不會啊。她姑母自幼待在護國公府,及笄後便入宮為後,應該也不可能與他有什麼關係吧?

  蕭魚疑惑的很,卻怎麼也想不到原因。

  薛戰進屋後,便見那一桌的膳食,知曉了蕭魚還未用膳,一直在等他,想到適才廊下嬌小的身影,一見著自己便迎了上來,難免有些心軟。何況他是她的新婚妻子,昨夜才被他疼愛過。

  只是……

  他實在不想她去壽寧宮。

  等要上榻休息的時候,蕭魚才立於薛戰的身前,擡手伺候他更衣。薛戰低頭,就能看到她被燭光照的暖黃的臉,連臉上細細小小的絨毛都能看到,且皮膚細嫩,膚若凝脂,大抵便是如此。

  躺進榻,他見她睡得規規矩矩的,又安安靜靜乖巧的很,才長臂一攬將她摟了過來,側過頭與她說:「你先前曾是趙煜之妻,朕日後不會再追究,只是朕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也會是你唯一的男人……你是朕的妻子,朕會護你周全,給你一世榮華。」

  蕭魚靠在他的懷裡,男人的身體炙熱結實,隔著寢衣布料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朝著身側一看,便是突出的喉結和暴露無遺的脖頸。倘若這個時候,她手裡有一柄匕首……

  她正想著,便又聽男人的聲音稍稍溫和了一些:「今日的膳食吃不慣,你為何不與朕說?」

  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蕭魚驚訝的看著他。

  薛戰見她眼睛亮亮,詫異又疑惑的樣子,有些孩子氣,不覺彎唇笑了笑,在她唇上親了一口,說:「從明日起,便按著你昔日在宮中的用度來,那大魏皇室能給你的,朕都會給你,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