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如願

  這晚薛戰回來的晚,如往常般,鳳藻宮內替他留了燈 光熠熠,寢殿暖黃一片,安安靜靜的,看上去格外溫馨。新婚不過幾日,這裡面還是喜房的裝飾。

  他進去,見那宮婢要行禮,就擡了擡手制止。

  她應當是睡下了,還是不要將她吵醒了為好。

  薛戰步子輕快的進去,又想到了什麼,停下來,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又將衣袖的褶皺整理了一下,之後弄了弄領子。整理了一番,才繼續往裡走。他習慣了不修邊幅,可她卻是樣樣講究的,她是他的妻,應是她順著自己才是,只是,他覺得自己稍稍有些改變,也沒什麼不好的。

  果真,見那喜帳尚未放下,不過錦被微微隆起,她仰面躺著,枕著柔軟的大紅鴛鴦錦枕頭,睡姿乖巧。

  薛戰欲過去與她親近一番,卻見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眼睛動了動,慢慢的張開眼,等看到他時,才一下子清醒了,忽然從榻上坐了起來:「皇上。」

  「嗯。」薛戰應下。

  然後見她一軲轆從榻上爬了起來,下榻趿了鞋,擡頭看他:「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她看上去很困了,而且正睡著的時候被他吵醒。薛戰開口,想說不必,可張了張嘴,還是道:「那就有勞皇后了。」

  不管是在護國公府,還是昔日在宮中,蕭魚素來是隨心所欲。只是再次入宮,蕭魚心裡總是有些拘謹的,於是處處小心翼翼,就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這會兒薛戰回來,她身為妻子,當然是要伺候他的。

  便是她再困,也是得起來的。

  蕭魚的個子嬌小,而他又生得格外高大,站在他的面前,堪堪到他的胸膛,他若是覆下來,可以完全將她的身形覆蓋。

  這會兒替他脫外袍,也只能踮起腳來。

  薛戰見她披散著發,一張臉看著更為稚氣,只是一低頭,便能看到她胸脯隆起,身形玲瓏。

  下腹驟然緊繃,薛戰這才想起白日的事情,說:「你先前不是說在宮中終日無事嗎?朕就想,不如找個人陪陪你。你知道郭大人吧?他與朕相識已久,近日他妹妹也來了晉城,朕便與他說了,明日讓他妹妹進宮陪你說說話……」

  郭大人的妹妹。

  蕭魚搭在男人腰帶上的素白小手停了停。

  她當然是知道吏部尚書郭安泰郭大人的,雖同這帝王一樣,是鄉野出身,卻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才。不過她倒是不知道這郭安泰還有個妹妹……只是,有這般出色的兄長,那妹妹也應當差不到哪裡去。

  蕭魚擡起頭看他,說道:「這會不會……太麻煩了?」再說她與這郭姑娘也不認識。

  見這薛戰笑了笑,說道:「郭姑娘初來晉城,怕也沒什麼認識的人,若是能與你相識,想來她也是很樂意的。年年,你覺得如何?」

  郭姑娘。蕭魚輕聲念了一遍,忽然有些明白了,然後試探的問:「不知這郭姑娘芳齡幾許?」

  薛戰皺起眉頭想了想,說道:「應當比你大不了幾歲,約莫十七八的樣子吧。」他與郭安泰是交好,與他妹妹也見過幾回,但是知道的不大清楚。

  「嗯。」蕭魚的睏意散去了不少,動作靈巧的替他解開金絲繡龍紋的腰帶,擱到一旁,又緩緩替他除去龍袍。做完這些,她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太敷衍了,便微笑著看他,繼續說,「那便請郭姑娘進宮吧,臣妾會好好與她相處的。」

  薛戰知她是蕭家女兒,嫁他心中總是有些芥蒂的,只是她既然已經是他的人了,自然是要夫唱婦隨的。這會兒見她也十分願意與郭安泰的妹妹交好,薛戰心裡也稍稍舒坦了一些。讓人陪陪她總是好的,年紀相仿的女孩兒也有話說。

  待摟著她睡下時,又說了一句:「屆時你若與她處得不錯,多讓她進宮來走動走動也無妨。」

  身邊有能說話的人,就不會胡思亂想以前的事情了。

  蕭魚正閉眼要睡覺,聽得他忽然又說了這麼一句,沈默了一小會兒,就「嗯」了一聲。

  「臣妾知道了。」

  ……

  郭府位於晉城最繁華的翔和胡同,此處原為前朝大學士府邸。宅第坐北朝南,由許多院落和花園組成,迎門便是一字影壁,大門西接倒座房七座。

  郭安泰與母親、妹妹住在東院,室內的花罩、欄杆皆是珍貴的楠木裝飾。

  郭府氣派,且先前帝王論功行賞,郭家的賞賜也是頗為豐厚的。不過現下郭母張氏當家,她節儉慣了,將庫房鑰匙牢牢揣在兜裡,一些個吃穿用度,也是有所限制的。帝王剛登基不久,而這郭安泰又是堂堂的吏部尚書,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差事。

  便是再遲,郭母也會攜女兒等他一併用晚膳。

  這日郭安泰回府,見母親與妹妹又等到這麼久,便扶著張氏坐下,說道:「母親,日後您就不要等我用膳了,早些休息便是。」

  張氏見兒子日日操勞,自是心疼,聽了這話,忙說道:「你是一家之主,我與素宜自然是要等你回來才用飯的,這是規矩。」

  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張氏這輩子就為了這麼一個兒子,如今稍稍餓些時辰又如何了?

  郭安泰知母親的性子,怕說多了惹她生氣,便也作罷。

  一家子落座後,便見那桌山簡單的三菜一湯,兩葷兩素四道菜。比起先前他們一家子最難捱的時候,如今已經極豐盛了。至於郭安泰,堂堂男兒,對吃食自然不講究的,家裡都是由母親安排的。

  郭素宜安靜的坐在母親的中間,習慣性只吃離最近的素菜,不消半會兒工夫,便將飯吃完了。

  郭家男兒不幹活兒,昔日她就跟著母親在家裡做農活兒,全是為了讓這郭家獨苗能夠安心科舉,光耀門楣。那時候每日都是起早貪黑的,便是吃飯,也是匆匆忙忙的。如今她兄長終於位極人臣了,她也是尚書府的小姐,可這吃飯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做不到那些貴族女孩兒那般,慢吞吞的,斯斯文文的用膳。

  郭安泰側過頭看了一眼妹妹,見妹妹低眉順目,性子賢淑,這些年她為自己付出的,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瞧著這麼一個小小的細節,郭安泰的眼神略微頓了頓。他笑著又夾了兩塊雞肉到她的碗裡,說道:「正長身體呢,再多吃一些吧。」

  郭素宜楞了楞,就去看母親張氏。若是昔日,張氏是無論如何都不捨得給女人吃大魚大肉的,何況女兒吃多了長胖,那就不好看了。一想到如今他們郭家今非昔比,便道:「你大哥叫你吃便吃吧。」

  郭素宜笑著點了頭。

  等到用了晚膳後,郭安泰才說了一件事情,道:「今日皇上與我說,想要素宜進宮。」

  郭素宜一聽,很是詫異,楞楞的看著兄長,一雙手緊緊捏著衣袖,張了張嘴道:「可是皇上不是……」

  他不是剛成親嗎?那蕭家女雖然奢侈敗家,可容貌卻是沒得挑的,若是要厭棄,也不大可能會這般快吧?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郭素宜心裡還是有一絲絲欣喜的,一時心「砰砰」跳得極快。她果真沒有看錯,皇上不是那般註重美色之人。

  郭安泰卻是瞭解帝王的,慢慢的說:「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皇后娘娘獨自待在宮中,皇上怕娘娘寂寞,才想讓素宜進宮陪陪她的。」

  ……並不是要納她為妃。

  郭安泰心細如塵,知曉妹妹一直都很仰慕皇上,可若是皇上真的對她有心思,早就成了。他剛認識皇上的時候,他可是不近女色的,心裡除了這天下,就沒有別的了。如今得了天下,又娶了蕭家女,他這人才有些許溫情。

  他怕妹妹誤會,先將此事說清楚,省得妹妹懷著不該有的心思。

  郭素宜眼中的欣喜滿滿的隱退了下去,而後慢慢的說:「能進宮陪皇后娘娘,是素宜的福分。」

  張氏是見過皇后的,聽了就皺眉說:「上回吧,我倒是見過,身板小小的,花銀子卻大手大腳,一眨眼就花了幾千兩,就買了幾件首飾,嘖嘖……這樣的女人娶回家,便是金山銀山也要被她敗光了。哪裡及得上我們素宜賢惠持家?」

  郭安泰忙說道:「母親,那畢竟是皇后娘娘,日後這話您還是莫要說了,被人聽了去就不好了。再者,皇后娘娘出身高貴,自小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要出嫁的,多添些首飾,也是人之常情。」

  接著又微微笑著說,「日後素宜出嫁,我這個當兄長的,也斷然不會委屈了她。」

  說道這裡,郭素宜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這些年雖然過得苦,可兄長對她很好,所以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張氏便道:「你妹妹現在不愁嫁,倒是你,何時再娶個媳婦,為咱們郭家開枝散葉?」

  原先郭安泰也是成過親的,只是郭安泰雖有學識,郭家到底太過貧窮,那新婦嫁過來不過幾月,便受不了郭家的日子和張氏的壓迫,收拾東西就跑回娘家了。後來張氏跑到人家門前鬧了一陣,要將人要回去,郭安泰卻是寫了和離書,乾脆將她放還回娘家了。為此張氏還狠狠罵了兒子一頓。

  郭安泰見母親又替娶妻之事,便識趣的閉了嘴。

  等晚上,他則去了妹妹那裡,特意叮囑她一些事情:「……皇后娘娘倒也不是難相處的人,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罷了,以你的性子,是惹不到她的。進了宮,儘量少說話就是了,莫要害怕。」

  郭素宜點頭應下,將兄長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等兄長走了,她才恍惚的回了臥房,看著四周……

  楠木垂花柱拔步床,大紅底鯉魚菊花錦枕、錦被,沈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沈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她現在不僅有自己的房間了,而且還是這般精美的裝飾。

  郭素宜很滿意,然後走到立櫃旁,打開櫃門,看著裡面的衣裳。

  兄長待她好,皇上賞賜的一些綾羅綢緞,適合年輕女孩兒的,都送到她這裡讓她挑選,現在已經做成了好幾身漂亮的衣裙。不過她平時都不大穿,母親要她穿得素凈一些,唯有過年的時候,她才穿過一身桃紅色的。

  明日要進宮了。

  郭素宜想到那個美貌的蕭皇后,便將這衣裙拿出來,一套一套的試。

  原本都是很喜歡、覺得非常好看的,不知道怎麼著,今兒一試,都覺得差了一點意思。

  等又試了一條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郭素宜這才覺得滿意。

  只是次日早晨起來,要準備進宮了。郭素宜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身上最喜歡的新衣和最珍貴的首飾都摘了下來,重新換了一身低調卻得體的衣裳。

  她看著鏡中容顏清秀的女孩兒,微微揚起唇,笑了笑,沒有半絲的怯懦。

  ……

  元嬤嬤正替蕭魚慢慢的梳著頭髮。蕭魚這一頭烏髮又黑又亮,握在手裡便很快滑下去,綠鬢花顏,青春明媚,正是如何打扮都好看的年紀。只這會兒,聽了蕭魚的話,元嬤嬤拿著檀木梳子的手忽然停了下來,說道:「郭姑娘?」

  「嗯。」

  蕭魚頷首,與元嬤嬤說,「是吏部尚書郭安泰的妹妹,昔日應當是與皇上相識的。」

  還是以前就認識的。元嬤嬤的眉頭下意識的皺攏了起來。

  她知道先前娘娘的確是嫁得不情不願的,可入宮之後,與皇上的相處還是極為和睦的。連她也覺得,這皇上在外頭威嚴不凡,到娘娘面前,卻是和顏悅色很是好說話的。男子總是粗糙一些,卻也是體貼娘娘的。

  如今怎麼忽然……忽然就冒出來一位郭姑娘了。

  元嬤嬤嘀咕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他對娘娘您,如此寵愛,怎麼能……」

  男人的心思昭然若揭,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心思?若他真是體貼她,進宮能陪她的堂姐妹表姐妹誰不行,怎麼就挑了一個她不認識的?

  不過,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自古帝王三宮六院,便是昔日的趙煜,在娶她之前也有過其他女人,還弄出一個趙泓來。如今薛戰與她成親有幾日了,她又適逢信期,無法侍寢,他有那方面的心思,再正常不過了。而且,她與他只是初識,他對她再好,那感情也是有限的。

  更何況……更何況,她還是蕭家的女兒呢。

  蕭魚見元嬤嬤沈默,明白她是在心疼自己,就微笑說道:「沒什麼好擔心的,若是這郭姑娘能進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既暗示的如此明顯,那我便成全他就是了。」

  省得大晚上的還在她耳邊念叨。

  再說了,這郭姑娘出身鄉野,又是舊識,與這莽夫也算匹配。她身嬌體弱,受不起他那股蠻勁兒沒輕沒重的折騰,鄉野姑娘挺好的,身體結實,正好能讓他盡興。

  只是——

  她如願讓他這位心心唸唸的郭姑娘進宮,他日後就不要老往鳳藻宮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