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信任

  薛戰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熱氣急促的吹在她的臉上。

  呼吸聲很重,似盛怒的野獸。

  他的面頰線條硬朗,燭台上的火苗火光跳躍,臉頰一側被燭光照得有些明黃,另一側晦暗不明,兩道濃眉間嵌著深深溝壑。又是這樣淩冽的眼神,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慌。

  蕭魚面色發白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是被嚇壞的孩子,在極度恐懼的時候,先是完全的忘記反應,等回過神來,才會嚎啕大哭。

  薛戰望著她,捏著她胳膊的手一用力,一下子將她拉到懷裡。

  聞著她身上的氣息,薛戰擡手撫著她瘦弱的背脊,靠著她的頸間,又側頭,吻著她的耳廓,唇瓣火熱。

  那粗狂而渾厚的嗓音,於此時,卻異常溫柔的說了句:「……現在知道怕了?」

  猝不及防的撞到他的懷中,臉貼於男人的炙熱胸膛。蕭魚擡手,緊緊抓著他的腰帶,他身上的氣息強烈而直接,混著醇香的酒味兒和藥膏的味道。她點頭道:「嗯。」然後就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整個人還是懵的。之後感覺到他的手一鬆,低下頭,面對面看著她。

  四目相對,現在他的眼神已經不可怕了。蕭魚仰著頭望著他,見他將手擡起,撫著她的面頰。指腹是粗糙的、滾燙的,輕輕觸碰。

  而後他的手忽然一緊,食指和拇指輕巧的捏住了她的下巴。

  順勢輕輕往上一擡。

  他斂睫低頭,頭一偏,灼熱的吻立刻落了下去……

  明明只是捏住了她的下巴,卻彷彿是將蕭魚的整個人提了起來似的。並未像平日般,一逮住總是要吃個夠本才是,這回甚至沒有深入,只輕輕在她唇上輕咬幾下,然後分開。

  他低頭看著滿面緋紅的蕭魚,將唇移到她的眉心,重重吻了一下。

  蕭魚慢慢睜開了眼睛。聽他低聲說道:「你先休息,若是害怕,就多叫幾個人守著你,朕先前處理一下事情,馬上就回來陪你。」

  宮內竟有刺客,那會兒蕭魚的確是害怕,可她也不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姑娘,沒恐懼到那種程度。她也知道他這回要出處理什麼事情。那行刺的徐世綸已經被抓,他定然是要親自去看看,有沒有供出什麼同黨來。

  薛戰走出鳳藻宮,吩咐侍衛:「好生守著皇后,但凡出任何差池,朕要你們的腦袋!」

  交代好後,才闊步離開。

  郭安泰尚未離開,見著帝王出來,才急匆匆迎了上去,低頭看了一眼薛戰包紮好的傷口,道:「皇上,您的傷……」

  「沒什麼大礙。」薛戰淡淡道了句。這點傷於他而言的確算不得什麼。

  郭安泰輕輕點頭。只是打量帝王面容時,那陰沈沈的模樣,可不是一點小傷這麼簡單。

  ……

  元嬤嬤讓春曉去準備安神茶,春茗陪在蕭魚身畔,寸步不離。

  她自個兒則是去了鳳藻宮外頭瞧瞧。

  看著那守衛比平日多了整整兩倍,這才安心回到寢殿內。

  蕭魚正換了一身衣裳。方才她雖未受傷,可與薛戰靠得近,衣袖和裙襬處也沾了一些他的血。現在已經換好,坐在圈椅上,喝著春曉遞過來的安神茶,身量嬌小,卻神態淡定。

  元嬤嬤走到她的身邊,表情尚且有些後怕,聲音微微顫著,說:「剛才多危險啊,娘娘您怎麼……怎麼就……」

  若非皇上反應敏捷,那劍怕是要刺入蕭魚的身體內了。這般嬌弱的小女孩兒,瘦小的身板,怎受得了?

  蕭魚的手指輕輕撫著杯沿,想到剛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幕,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剛入宮時,她瞧不起那蠻漢,是巴不得他死的,可現在,有人要殺他,她擋在他前面又是幾個意思?蕭魚的手倏然收緊。就算她有點欣賞他了,不排斥他當帝王,可要她這樣護著他……

  便是昔日與她一道逃難時的趙泓,在遇到緊急關頭時,她也未必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見蕭魚不說話,元嬤嬤仍是擔心,喃喃道:「老奴沒有看錯的話,那行刺之人,可是……徐庸長子徐世綸?」

  徐庸就是前朝兵部尚書,向來古板,迂腐得很。趙泓稱帝,蕭魚垂簾聽政時,最不喜歡的就是與徐庸接觸。且他又是個瞧不起女人的,事事為趙泓著想,彷彿她與姑母這兩個蕭家女兒,要奪了大魏的江山似的。蕭魚哪裡這樣的雄心壯志?她只是想當個賢惠悠閒的皇后罷了。

  徐庸雖迂腐,對大魏的忠心卻是真的,先前新帝佔領晉城時,徐庸就是不服的幾位大臣之一。不肯歸順的結果,自是被新帝用來殺雞儆猴。

  當初徐府三百多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都被送去了教坊司,即便是年幼的稚兒,也註定了一生為奴。那會兒蕭魚自身難保,這些事情都是街頭巷尾聽說的,至於那徐世綸,彷彿是逃走了。跑了也好,畢竟徐家都成這樣,他還能做什麼?卻沒想到,如今他竟會回來刺殺新帝。

  蕭魚看著元嬤嬤,想起剛才的場景,問道:「父親他們可是走了?」

  剛才的場面太混亂,她根本沒辦法顧及那麼多。

  元嬤嬤點頭道:「宴席散去的時候沒急著離開,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聽說皇上與娘娘都無礙,這才離開了。」

  ……

  一輪明月高懸。護國公府的華車正駛在路上。

  頭輛馬車內,蕭淮正表情嚴肅的坐在裡頭,羅氏正安靜的坐於他的身畔。想到剛才宮中的兇險場景,羅氏到現在還沒緩過神,馬車輕輕晃動了一下,羅氏坐得不穩,身旁的蕭淮很快伸出一隻手臂,將她扶住。

  羅氏眉眼頓柔。

  蕭家男兒雖習武,性子硬朗,不比那風度翩翩的文弱公子來得解風情,卻是直來直去,有些關心也是很直接的。羅氏就很受用他不經意的關心,甚至蕭淮自己都不覺得是什麼事情,羅氏卻是點滴記在心間的。

  坐穩後,羅氏看了看他的側臉,才說:「國公爺,今日之事,您也目睹了……妾身覺著,年年與皇上,處得倒是挺好的。」

  當初可是抱著受辱之心進的宮的,可這幾回看下來,那新帝對蕭魚可不單單只是純粹的利用。

  蕭淮握著羅氏胳膊的大手慢慢的鬆開,對她說:「今日年年,特意與我說了一些話。」

  那會兒羅氏也在碧浮亭,當然知道。只是,既是重要的事情,她這個內宅婦人,當然不過多問。而現在,他親口與她說,就不一樣了。於是羅氏順勢道:「年年同國公爺說了什麼?」

  馬車有些輕微晃動,因羅氏有孕,車伕也可以將速度放緩了些。接下來,一路平穩。蕭淮坐在端正,他臉側的車簾輕輕被風吹起,一掀一掀,絲絲涼風伴著月色灌入。

  之後才緩緩說道:「年年勸我,好好效忠新帝……」

  ……

  原是要等薛戰回來的,只是等到二更天時,他還未歸,蕭魚只好先上榻。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似有一隻大手在自己的臉上遊走,因那氣息太過熟悉,蕭魚甚至沒有一絲的不適。

  等與他貼得極近,臉碰在一起的時,蕭魚才睜開了眼。

  看著上半身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和她相貼的面龐有些涼意。大抵是秋夜有些冷,他又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大晚上的過來,身上難免沾染了些許涼意。蕭魚順勢將蓋在身上的錦被掀開,讓他進來。

  薛戰沒說話,三兩下脫了衣裳,高大的身軀立刻鑽了進來,和她並排躺在一起。

  這會兒蕭魚已有些清醒,小聲道:「皇上審得可還順利?那人,可有什麼同黨?」

  身旁的男人動了動身子,蕭魚側頭一看,見他正轉過身子,面朝著她睡。漆黑的夜裡,他的一雙眼睛卻很亮。薛戰說:「你與那徐世綸可認識?」

  說話時,那熱氣也一陣陣的吹在她的側臉也耳朵上。

  換做以前,蕭魚怕是會覺得這蠻漢是在懷疑她。可現在聽著他的語氣,她倒是沒往那方面想,只如實說:「認識,他與他的父親徐庸同朝為官,不過臣妾與徐庸接觸的多一些,徐世綸倒是沒怎麼說過話。」那會兒她雖是太后,卻也是新寡,外男當然是要避諱的。

  薛戰「嗯」了一聲,接著輕飄飄說了幾句:「繡花枕頭罷了,沒受多少刑就嚥氣了。」

  死、死了!

  行刺帝王,處死是意料之中的,讓蕭魚沒想到的是,這麼快就死了。蕭魚只是一個女人,對於死亡總是有些恐懼的,一時心跟著提了提。不過……繡花枕頭?是嗎?

  徐世綸可是徐庸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當初徐世綸在新朝也算是出類拔萃的武官。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嚥氣了?那得多重的刑啊?

  薛戰當然不會和她說,那徐世綸是被他打了幾鞭,活生生給打死的。再如何粗枝大葉,也知道年輕小女孩兒不喜這類太血腥的事兒。

  蕭魚沒有再繼續說徐世綸的事情,覺得大抵這徐世綸當初真的名不副實,其實沒什麼真本事吧。

  她安靜躺著,身邊睡著她的丈夫。

  想了一會兒,又輕輕的問:「上回臣妾父親壽宴,皇上也在路上遇到過刺客,那件事情,可有什麼結果?」

  薛戰沒有瞞她,很快就說了一句:「也是前朝舊人所為。」

  又是前朝……

  想想也是了,除了前朝舊人,誰會這麼想盡法子要他的性命。礙於她先前的身份,蕭魚沒有在繼續問。分明與她無關的,可這會兒薛戰說起是前朝舊人所為,蕭魚心裡還是有種莫名的心虛感。

  聽著她聲音低低,現在不說話,呼吸淺緩。腦海中又想起她替他擋劍的那一幕。薛戰閉了閉眼睛,伸手一把將她纖細的身子摟到懷裡。女兒家的身軀馥郁馨香,他低頭親吻她的臉,沈聲保證道:「年年莫怕……有朕在,誰也傷不了你。」

  她、她沒有怕啊。蕭魚心中小聲的說道。

  只是這會兒,男人的唇貼著她的額頭,說話時胸腔震盪,渾身上下的男子氣概……

  根本就沒有懷疑她。

  被他護著並信任著,蕭魚的心情也似撥雲見日,甚至慢慢的,竟生出絲絲縷縷的甜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