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吹來了一陣涼風。兩側樹影婆娑,樹葉晃動,發出簌簌響聲。花香愈濃,風吹起蕭魚宮裝裙襬,髻上點翠鳳頭步搖輕微碰撞,墜於額前的明珠也發出璀璨光芒。
珍珠光暈下,是少女的月貌花容。
蕭魚容貌酷似其母顧氏,卻更為俏麗精緻,除卻個子看著略嬌小外,幾乎挑不出什麼不好的地方。
十四及笄出嫁,如今未滿十六,就已侍奉新帝半年有餘。她的顏色姣好,眉眼間有皇后的端莊,掩飾不住的,卻是屬於年輕女兒的嬌俏明媚。
蕭淮表情凝重,說道:「年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蕭魚頷首,說:「女兒知道。」她看著面前威嚴的父親,不疾不徐道,「朝代更替,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新帝出身草莽,乃一介鄉野村夫,這九五之尊的位子,他固然不配,可您也看到的,他終究是坐上了。而且現在坐得很穩。父親,您在新朝也待了一段日子了……難道真的覺得,薛戰沒有半點帝王之材嗎?」
蕭淮沒有說話。
思忖許久,才說了一句:「你讓父親好好想想。」
蕭魚沒想過讓父親立刻就答應,畢竟此事與父親的一貫信仰相悖。只是她相信,父親會想明白的。是蕭家重要,還是百姓重要?畢竟即使光覆了大魏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讓趙泓一個四五歲的稚兒當皇帝?
和蕭淮分開後,蕭魚回到亭中。
正好看到那郭老夫人張氏攜郭素宜在和柳氏說話。蕭玉枝站在柳氏身旁,對張氏的態度非常冷淡。
蕭魚過去時,蕭玉枝看見她,眼睛登時一亮,立刻跑到她的身邊來。好像很高興似的。
張氏和郭素宜行了禮。而後張氏才對著蕭玉枝道:「出來這麼久了,該隨我回席了,省得叨擾了皇后娘娘。」
蕭玉枝撅嘴說不要。張氏的臉色一黑,就想說她,可礙於蕭魚在場,就收斂了一些。
畢竟張氏也吃過幾回虧,知曉帝王待這蕭皇后的態度並非像她先前所料,如今頗為得寵。唸著兒子的仕途,張氏有不滿的,也只好憋著。
她咧嘴笑著,頗為和藹的模樣:「玉枝,怎得不聽母親的話了?」
她一叫自己的名字,蕭玉枝就覺得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這會兒蕭魚才慢慢說:「本宮也有段日子沒與五堂姐好好說話了,今日既然進宮,便想留她在宮裡多住幾日,郭老夫人您不會不同意吧?」
什麼叫不會不同意?張氏當然不同意。她本就為抱孫子的事兒著急呢,這新婚夫妻,同房不頻已經讓她傷透腦筋。哪有剛成親,就把人家媳婦兒留下敘舊的。
還要「幾日」?
可那是皇后……張氏見著眼前戴著鳳冠的皇后,固然不情願,也只好道:「如此,自是玉枝的福氣。」
然後看了蕭玉枝一眼,說:「可記著了,皇宮不比自個兒家,規矩些,莫要給皇后娘娘添麻煩。」
蕭玉枝就趾高氣揚道:「我又不是頭一回進宮。」也是護國公府嫡出的姑娘,幼時雖不及蕭魚來宮中勤快,卻也比一般的世家姑娘要熟悉的多。宮裡的規矩,她當然是懂得。又不像他們,鄉野出來的,一聽皇宮就兩腿發軟。
張氏登時氣得肝疼。
……
蕭魚回宴席時,已酒過三巡。坐在上首的年輕帝王英姿不凡,飲了些酒,面頰有些微微泛紅。蕭魚安靜的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臉,也是瞭解一些的。
這蠻漢有厲害的地方,卻也有不擅長的地方,譬如這酒量就不大好。
而下面,蕭淮坐在武官前列。
左側是與他交好的寧國公霍則正,右側則是堂堂的兵部尚書杜良平。杜良平性子古板,因蕭淮曾是前朝重臣,平日和他並無交情。而蕭淮長子蕭起州乃是他的手下,杜良平雖不大喜歡蕭起州,可這段日子相處,蕭起州的能力他還是認可的。
霍則正和蕭淮相識已久,對他也頗為瞭解,這會兒看著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心有所憂。於是拿起面前的杯盞,笑著道:「尊夫人有孕,我還未賀喜呢,來,咱們喝一杯。」
蕭淮舉杯,爽快的一飲而盡。霍則正爽朗大笑。
酒是上好的花彫,酒香芬芳,甘香醇厚。粗大的手撫著杯盞,黑眸朝著龍椅上的人看去。
年輕男子身穿龍袍,強健的體魄不似皇家子弟,如今這龍椅坐得久了,身上已然是一股子帝王風度。
蕭淮收回眼,繼續倒了一杯酒。
蕭魚是不大喜歡喝酒的,只小小嘗了一口,便覺得辣。想起小時候,她偷偷見過她大哥和衛樘喝酒,正好被她逮了個正著,就故意威脅大哥,讓她也嘗一小口。那時候她就覺得,這麼難喝的東西,怎麼這麼多人喜歡。
側過身,看著邊上的薛戰。見他面前的杯盞又滿了,伸手一副要繼續喝的樣子。便想開口,叫他不會和就少喝點兒。
她的身子稍稍一偏,忽然一陣涼風拂過,耳畔傳來「噌」的一聲。
鳳冠上的步搖也跟著晃了晃。
……是劍聲。
蕭魚立刻警覺。
她雖不會武,可自幼就是看著父兄習武長大的,這聲音最是耳熟不過。待明晃晃的劍朝著這邊刺來,蕭魚又是堪堪側倒薛戰的身邊去。
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察覺危險的第一時間,竟是迅速將身子靠了過去,擋在了薛戰的面前。
薛戰執著酒杯的手一頓,酒杯一扔,便順勢將靠到自己身前的蕭魚護到懷裡。
身子往側一偏,電光火石之間就握住略微刺過來的劍。
大掌用力握住刺過來的劍。連那握著劍的主人也是眼神一楞。
薛戰長腿一擡,狠狠的將人踹了過去。活生生能將野豹打死的男子,力氣可想而知,這一腳踹過去,那行刺之人直接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鮮血吐了一地。
蕭魚沒有看到發生的事情,只是感覺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鐵臂堅固,護得她幾乎喘不過起來。
等從男人懷裡出來時,身邊已有侍衛團團護住。
至於那刺客,已被錦衣衛指揮使盧希忠踩在腳下。
男人穿著一身深藍太監服,是個年輕男子。待蕭魚看清他的面孔時,才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是……前朝兵部尚書徐庸之子徐世綸。
這會兒徐世綸被五花大綁。薛戰目光陰鷙,望了他一眼,聲音冰冷道:「先帶下去!」
蕭魚的胸前一起一伏,背脊已嚇出了一聲冷汗,擡起頭看薛戰的臉時,見他劍眉緊蹙,面色駭人,陰沈的似是風雨欲來。
還是身旁的何朝恩提醒了一句:「皇上,您的手,還是先處理一下吧。」
……
景泰藍三足象鼻香爐馨香裊裊,殿內燈火通明,帝王高大的身軀坐於黃梨木龍鳳紋圈椅上。伸出粗壯的手臂擱在幾上,下面墊著明黃色軟墊,禦醫正細心替帝王處理掌心傷口。
上完藥後,才小心翼翼包紮好。
並叮囑道:「這傷口七日之內最好不要碰水,皇上平日飲食也要註意,切記辛辣。」
這個便是禦醫不說蕭魚也是知道的。
禦醫退下,蕭魚坐在他的身旁,低頭看著他包紮好的手。他的手本就大而厚實,一番包紮,已然是包成熊掌。想著方才他這手鮮血淋漓的樣子,蕭魚的臉色便有些發白。又看著他衣袖沾了血,才起身,與他說:「臣妾先伺候您換身衣裳吧。」
薛戰起身,隨她一道進臥房。蕭魚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更衣,一雙手解著他身上的玉帶。
玉帶,錦袍,一一解下,整齊的擱在身側的龍紋衣架上。原以為只是外袍弄臟了,未料這中衣也染紅了一大片。
只好替他將中衣也脫了下來。
男性強壯體魄立刻露了出來,麥色肌膚,傷疤交錯,野性又張揚,撲面而來的是溫熱的男兒氣息。蕭魚並未多看,面色如常的替他穿衣。待最後,替他將腰帶系好時,才柳眉一蹙,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於是擡起頭,去看他。
他亦是在看她。眼眸黑得嚇人。
蕭魚的心陡然跳了跳,這才想起來,適才她一味的緊張擔憂,似乎沒有註意到,遇刺之後,他看自己的表情……一直不大好。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
薛戰的臉色並不好看,漆黑的鳳目盯著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因年紀還小,臉側微微還有些肉,就顯得非常可愛。這才一字一句道:「你方才是做什麼?」
什麼「方才」?他這麼生氣做什麼?蕭魚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忽然明白,他說得應該是遇刺時,她正好擋在他前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會兒她根本就沒有多想,本能的就靠了上去。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
看著他眉染冰霜,比任何一次與她吵架時的樣子都要嚇人。
蕭魚不怕,只是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委屈感。不知道為什麼。
之後才聽得他開口道:「朕還不需要一個女人來保護!」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緊緊盯著她道:「若是朕與你之間只能活一個,朕會讓你活。」
「……朕不管你之前是如何學習當好一個妻子,你既是我薛戰的女人,日後就要聽我的。這種郎情妾意,以命換命的痴情做法,朕不吃這套。有男人在,就沒有讓女人擋在前頭的道理。你下回若是再敢這樣,看我怎麼收拾你!」
頓了頓,一把捏住她纖細的胳膊,眸子兇狠的看著她:「聽清楚了沒?要不要朕再說一遍!」
蕭魚被他吼得有些懵了,恍恍惚惚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