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劍眉鳳目,威嚴冷漠,說話的語氣又是淡淡的。
糊裡糊塗燒了一整晚,蕭魚身體早就虛得不行,再對上這樣一張面孔,甭管有多英俊,任誰都是高興不起來的。剛醒來,對上他眼睛的一剎那,所有的事情更是一下子充斥到她的腦海中……她的姑母、趙煜、趙泓。
蕭魚輕覆眼睫。
覺得唇瓣有些乾燥,微微抿唇,並未說話。
薛戰並非細緻體貼的男兒,相反粗糙得很,有些細節,他根本就不會多想。這會兒,他雖繃著臉,可一雙眼睛無不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再細微的動作,都被他收入眼中。
見她只抿了抿唇,就立刻吩咐宮婢去倒水。
春曉則上前,捧著瓷荷葉帶托茶盞遞到蕭魚的鳳榻前。卻被帝王寬厚的大手輕巧截去。帝王威嚴,春曉神情稍楞,很快平靜下來,低眉立於身旁。
而薛戰一手穩穩拿著茶盞,另一隻手將錦被中女孩兒嬌軀撈了起來,小心翼翼將杯沿湊到她的嘴邊。
蕭魚垂眼看了看唇邊的茶水,雖渴,卻未急著喝。美眸輕輕一擡,打量著身旁的帝王。只看了一眼,就低頭喝水。
喝完後,薛戰問道:「可還要?」
蕭魚搖了搖頭。
薛戰將杯盞隨意的往旁邊一擱。欲將她放回錦被中休息的,正好煎藥的宮婢進來,托盤上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薛戰看著,自是順道看著她將湯藥服下。
他讓宮婢將藥丸放到手邊,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湊到她的面前,與她說:「先將藥喝了。」
……他怎麼能這麼平靜的和她說話?蕭魚眼神定定看著他,昨日她聽到趙泓死訊,根本沒有辦法靜心思考,滿腦子都是趙泓胖胖的身影。睡了一晚,她雖平覆一些,可這會兒看著他若無其事的臉,那怒火似是又被挑起。
薛戰自是留意到了她的眼神。他並不喜歡。只是她身子骨不好,現下需要靜養,他自是要讓著她一些的。於是繼續往她嘴邊湊。
蕭魚蹙眉,頭一偏,那湯匙中的湯藥就灑了一下出來,落在了被面上。
薛戰緊緊捏著湯匙,厲聲道:「你就這麼在意那趙煜父子!朕才是你的丈夫,你的親人!」適才還是溫聲細語的,頓時這嗓門就大得嚇人。寢殿內的宮婢們都紛紛下跪。
換做往常,蕭魚肯定也是怕他的。
虎背熊腰的粗獷男子,瞪著眼睛,目眥欲裂,兩道眉毛鋒利如劍,跟個要吃人似的。蕭魚在他面前,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怕,看著他道:「你答應過我的……」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雖不是他下得手,可薛戰還是有些惱怒,道:「那朕三番兩次遇害,那日更是差點喪命……朕若放過他們,他們又何嘗會放過朕?年年,難道你想看著朕死嗎?」
他的確答應過她不動趙泓,可若是日後,但凡這趙泓有一丁點的不軌之心,他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蕭魚固然明白,可是心理上卻沒有辦法接受,只急著從他懷裡掙脫。
於薛戰而言,別說是這會兒這個病怏怏的蕭魚,就算是平日精力充沛的蕭魚,也是單手就能將她提起的。他若要抓緊她,她再用力也沒法掙脫。薛戰緊緊抱著她,見她掙紮不成,就擡手在他胸前胡亂的捶打。
那點力道,給他撓癢癢他都嫌輕。
其實她一直都很乖巧,對他總是小心翼翼,他性子再粗,都能察覺得到。像現在這樣盡情的發洩,是頭一回。她從小被束縛,身上壓了太多的擔子……本來很生氣的,可現在薛戰忽然不生氣了,低頭看著她瘦小的身子,就想好好把她護在身邊。
他伸手,輕鬆攥住她纖細的手腕,看著因劇烈發洩而變得通紅的小臉,才道:「你一直打下去,朕還沒被你打死,你自個兒倒是先累死了。你若要打,先養好身子,朕有的是時間讓你打。」
蕭魚根本就不想聽他說這些。語氣輕飄飄的,嬉笑打鬧,好像趙泓他們在他眼中就是一隻螻蟻。將她姨母丟去驪山,對年幼的趙泓下手……她雙眼通紅,瞪他:「你就是個暴君!」
薛戰眸色微沈,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嗓音渾厚的說:「朕若是暴君,你就是暴君之妻……」說罷將她的手鬆開,看著她身上的寢衣皺巴巴的,哪有平日端莊的皇后模樣?
若是這小鼻子下再拖兩條鼻涕,那就跟四五歲小孩兒沒什麼兩樣了。果然,年紀小,再怎麼沈穩,一遇到事情,就立刻露出真性子來了。
還挺可愛的。
他道:「你最好聽話一點,不然朕就真的暴君給你看。」
畢竟是相處過半年有餘,在蕭魚的心裡,總覺得先前說他殘暴的那些言論,都是誇大。她都見識過他在田埂間忙碌,揮汗如雨的樣子。甚是與父親說,他肯定能當好皇帝的。她不信他真的能做出那些殘暴之事,可偏偏他就這麼和她說的……
現在,不知道是威脅她,還是嚇她。
蕭魚披頭撒發坐在榻上,總覺得她現在這副樣子,和街上撒潑打滾的潑婦沒什麼兩樣。她從小就註意儀態,現在她是一點都不想管。她坐著,他起身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軀,將從槅扇照入的陽光都擋住了大半。
蕭魚與他對視了許久,終究是理智佔了上風。
於是伸手拿起擱在一旁的藥碗。還是熱騰騰的,蕭魚雙手捧著藥碗,仰頭就全部喝下。
薛戰見她喝了藥,伸手將她手中的空碗接了過來,俯身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說:「朕晚些再來看你。」
而後轉身,看著兩側的嬤嬤和宮婢,嚴肅道:「好好照顧皇后。」
帝王走後,鳳藻宮的宮婢們仍是提心吊膽的。蕭魚在榻上休息,元嬤嬤上前替她蓋好錦被,看著她的臉,心疼的說:「娘娘莫要再傷心了,禦醫說了,您需要靜養。」
蕭魚伸手抓著元嬤嬤的手,輕聲問道:「安王府現在如何了?」
曉得她惦記安王府。元嬤嬤慢慢說道:「您放心,有姜嬤嬤在,安王的身後事,她會處理好的。娘娘,人死不能覆生,還請您節哀,莫要……」頓了頓,小心翼翼看著蕭魚的眉眼,還是繼續說了句,「莫要惹惱了皇上。」
蕭魚是不敢惹他的,一向都是。不管是立她為後,還是在宮中的相處,都是他掌控著主動權。他對她好,想與她過得如普通夫妻那樣,即使這中間隔著太多,她還是一點點開始去接納。
可是現在是他說話不算數的……
他能說話不算數的殺了趙泓,以後若是再說話不算數的滅了蕭家。那時候,她又該怎麼辦?
……
蕭淮自宮中回來時,羅氏正坐在南窗邊的綢榻上做小孩兒的衣裳。小衣裳小鞋子,羅氏怎麼看怎麼喜歡,正眉目含笑的,看到蕭淮冷著臉進來,忙放下手頭的活兒,上前相迎:「國公爺。」
伺候著他更衣,站在屏風後面,羅氏細心的整理著他的衣擺,低聲問:「可是……年年出什麼事了?」
同床共枕多年,有時候蕭淮不說,以羅氏的蕙質蘭心,也是能猜出來的。見蕭淮的眉眼有些細微的變化,羅氏篤定自己是猜對了。是年年的事情,那她就可以繼續問了。
「國公爺若是什麼擔心之事,不放說給妾身聽聽,興許妾身能為您分憂。」
那些政事她是無法插手,可若是蕭魚,她興許還能幫上一點忙。
蕭淮想來信任羅氏,知曉她待蕭魚也如親女,遂低頭和她說:「宮中傳言,說是年年生了病,只是我覺得,此事似有蹊蹺……怕是年年知曉了趙煜父子的死訊,不慎惹惱了帝王。」
近日,晉城許多前朝皇室都遭遇不測。便是那向來低調的祁王趙煊,也差點喪命。羅氏說:「趙泓雖不是年年所出,可畢竟相處過那麼久,感情當然不必說的。這些,妾身最是清楚不過。」
雖然沒有血緣,可那樣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叫自己「娘親」,叫久了,當然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何況趙泓那麼小,她也是惋惜不已。
只是——
想到了什麼,羅氏看向蕭淮,翕了翕唇謹慎的說:「惹惱了帝王?難道……」羅氏的眼睛慢慢睜大,忽然明白了什麼。
蕭淮就說:「兔死狗烹,別說是前朝重臣,便是郭安泰之流的開國功臣,待帝位穩固後,帝王也未必能容納得下……中秋宴那徐世綸行刺,不過是添了把火罷了。便是沒有這場行刺,那薛賊眼中,也是容不下前朝皇室的。」
他的身姿筆挺,看著面前柔弱的夫人,想著宮中年輕的女兒,無奈的說,「……便是我們真心效忠新朝,又能如何?自古帝王多疑,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怕也不會放過我們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