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明白蕭淮的顧慮。
她眉目溫婉,聲音低低的說:「不管如何,妾身都會站在國公爺身邊。」她一介婦人,沒什麼見識,做不了什麼。若是有她能做的,肯定會加倍的做。她望著蕭淮擔憂的模樣,說道,「年年是否真的病了,國公爺若是不放心,臣妾便想法子進宮一趟,可好?」
蕭淮品階雖高,到底是男子,想要去後宮,那是不可能的。羅氏就不同。
她是堂堂護國公夫人,又是蕭魚母親,蕭魚生病,羅氏這個母親前去關心,是情理之中的。
蕭淮是同意的,只是目光落在她尚未顯懷的小腹上,如今羅氏已經有孕,若是有個閃失……他眸色微漾,有些顧慮。
羅氏以為,以蕭淮對蕭魚的寵愛,她提出要入宮看望,他肯定毫不猶豫的同意。如今,見眼前這沈穩英偉的男子略有猶豫,羅氏當然知道他這是在擔心自己。這就夠了。羅氏微笑著說:「國公爺放心,妾身不會有事。」
蕭淮這才應下,說:「那就有勞夫人。」
……
蕭魚生病後,就沒有踏出過鳳藻宮一步。帝王下令,也不許其他人探望皇后。上回蕭玉枝要來,就被攔在外面,之後乾脆隨郭安泰回了府。
這回羅氏想進宮探病,帝王倒是應允了。
次日,護國公府的翠蓋珠纓華車就緩緩進了宮門。
身穿一品誥命華服的羅氏,被丫鬟攙扶著下來。後面還有一女眷,是護國公府長房兒媳,蕭起州的夫人唐氏。
唐氏聽羅氏要入宮,也從蕭起州口中隱隱得知一些情況,就隨羅氏一併來,還將未滿三月的錚哥兒也抱了進來。年輕女孩兒都喜歡小孩兒,先前蕭魚就很喜歡這個侄兒。這回抱進來讓她瞧瞧,也好讓她高興高興。
自中秋宴後,鳳藻宮內便重兵把手。蕭魚生病,帝王又撥了一批侍衛守著。
殿前是一座百鳥朝鳳屏門,正殿面闊九間,進深三間,陽光搭在黃琉璃瓦上,金碧輝煌。
宮婢引著羅氏她們進屋。入了寢殿,春曉就趕緊上前,把他們帶到裡頭去。進去後,則看到鳳榻床帳撩起,勾與兩側帳勾,蕭魚穿了身梨花白寢衣,坐在榻上,後面墊了個丹陽朝鳳的軟枕。
蕭魚臉色並不好看,唇色發白,兩眼下面有淺淺青黛色。看到羅氏的時候,才露出了笑容,見她們要行禮,立刻說:「母親,大嫂,這裡沒外人,不必拘禮。」
然後吩咐春曉和春茗搬了兩個繡墩過來,讓她們坐下。
落座後,羅氏才細細打量蕭魚的面色來……
是真的病了。
蕭魚還是孩子時,羅氏就進門當了她的繼母。那時候她的身體不好,繼母難做,她就悉心照料,生怕落人口舌。那會兒蕭魚年紀小,卻也是個是非分明的,雖然是護國公府嬌養的女孩兒,她卻覺得一點都不驕縱。
她把蕭魚照顧得很好,現在看到她生病,難免想起她幼時生病的模樣來。羅氏說:「你父親很擔心你……」她伸手,輕輕握住蕭魚放在被面上的手,說,「若是受了什麼委屈,你定要告訴母親。」
蕭魚眼眶泛紅,鼻音有些重,甕聲道:「讓你們擔心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若真的要算,那蠻漢也沒有虐待她。想到趙泓之事,蕭魚知道,連她都收到了消息,那她父親肯定也早早知曉。先前她還勸父親效忠新帝,說他仁慈大度,放了趙煜一條生路。還沒幾天呢,事實就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立刻說:「母親放心,我在宮裡一切都好。只是……」眼神定定望著羅氏,接著說,「您要告訴父親,要他務必小心皇上。」
先前她覺著,以那蠻漢的性子,答應了她,肯定就會做到的。可她卻忽略了一點。
身為一個男人,一個帝王,權力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比起權力,對她的一點小小的失信,根本無關痛癢。
羅氏點頭,說:「你放心,你擔心的事情,你父親都已經考慮到了。」頓了頓,又輕輕道,「安王之事,你也莫要擔心。改朝換代,在所難免。這輩子便是能平平安安活著,留在晉城,也是要過得戰戰兢兢的。你向來看得開,應該明白,既然事實已成定局,就不要再因此事,而害了你自己。」
蕭魚對旁人之事可以視若無睹,可她太看重親人。可她現在的身份是新朝皇后。
沒有一個帝王,能忍受她心裡唸著前夫和他的孩子。
道理蕭魚都懂,可當時聽到趙泓的死訊,和薛戰說出的那些無恥之言,根本無法靜心思考。
她說道:「女兒知道。」與羅氏說完話,蕭魚才去看她身旁的唐氏,唐氏懷裡的錚哥兒虎頭虎腦的,這會兒正在睡覺,嘴裡吐著泡泡。平日她定是要好好抱一抱的,這會兒她怕把病氣傳給她。
蕭魚沒有去抱,看著他白白胖胖的臉蛋,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腦袋。蕭魚嘴角一翹,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之後並未讓他們久留。等羅氏她們走後,蕭魚的情緒看上去的確好了一些,下榻喝了藥,然後吩咐春曉:「你去查一查,姑母昔日在宮裡發生的事情。」
春曉雖疑惑,卻沒有多問。點頭就應下。
蕭魚坐在太師椅上,低著頭,靜靜看著自己衣擺上的紋路,一雙手小心翼翼的抓緊。
既然薛戰與她姑母有舊仇,那她肯定要弄清楚的。他不說,她就自己去查。宮裡有不少前朝留下來的宮婢太監,總能查到一些的。
……
禦花園的抄手長廊上,唐氏將懷裡的遞給了身後的丫鬟,走在羅氏的身旁,擡手輕輕攙扶著她,蹙眉小聲的說:「新帝暴戾,年年年紀又小,您看……咱們能為年年做些什麼?」
在唐氏看來,若非當初蕭魚說服蕭淮,還入宮為後,那他們護國公府不會有這樣的太平日子。加上蕭起州對蕭魚的兄妹情深,她也想為小姑子做些什麼。
羅氏步子輕緩。護國公府有亭台樓閣,富麗堂皇,卻是不及這皇宮來得氣派的。她是個見過世面的,目光無瀾,聽著唐氏的話,正欲說話,就見那長廊另一端,帝王的身影逐漸逼近。
身後跟著幾名太監。他走在前頭,身材挺闊,步伐矯健。
很快就走到羅氏他們這邊。
羅氏和唐氏趕忙行禮。薛戰立在一旁,是知道羅氏今日要進宮的,不過……他開口道:「不必多禮。」又問羅氏:「皇后對您甚是思念,怎得不多待一會兒?」
說話倒是客客氣氣的,可礙於身份,羅氏還真不敢將他當成普通的女婿。她得體回答道:「皇后需靜養,自是不好多打攪。」
這話……薛戰黑眸沈沈看向羅氏,而後慢悠悠的說:「的確是朕沒有照顧好年年。」
說起來,她是被他氣病的。
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羅氏緩緩擡頭,望著他。此人雖出神草莽,卻生得偉岸高大,龍章鳳姿。加上先前的幾回接觸,羅氏總覺得,這帝王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帝王雖客氣,羅氏還是有些拘謹,想了想,就微笑著說:「皇上日理萬機,自是皇后娘娘照顧您才是。皇后曾與臣婦說過,皇上勤政愛民,她甚是敬仰。」
是嗎?他以為……她只會瞧不起他呢。
薛戰看向岳母的目光也越發敬重。幾日未舒展的眉眼,稍顯緩和。這時,耳畔忽得聽到一陣嬰兒啼哭,正是那唐氏丫鬟懷中的錚哥兒醒來,哭鬧之聲。尚在繈褓,這哭聲倒是洪亮。
薛戰看著那哇哇大哭的錚哥兒,輕輕笑笑,說:「這孩子,倒是有乃父之風。」
中氣十足,日後定然也如他父親蕭起州般文韜武略。
與羅氏他們分開,薛戰就步履匆匆去往鳳藻宮。安靜進入寢殿,便看到蕭魚正站在窗前,身姿窈窕,面前是一盆碧綠盆景,雪白的小手握著一把紅線的剪子,正哢嚓哢嚓剪著枝葉。
薛戰是粗人,不懂這些,只見過她平日擺弄。先前他看不出門道來,現在靜下心看,覺得經由她修剪過,就變得格外精緻巧妙。
他看了很久。
蕭魚有些感覺到,很快轉過身來,對上薛戰的眼睛,臉上的柔和一下子就沒了。
她輕輕放下剪子,就要進去。
一隻溫熱的大手卻立刻握住了她的。頭頂忽的傳來男人的聲音:「朕與你姑母,有血海深仇,當初你姑母若非自刎,朕也會親手殺了她……」
「至於趙煜,朕的確沒想過留他,可那日朕答應你時,也是真心的。可朕是帝王,不能感情用事,趙煜不死,他自己沒有心思,也難免會被人利用,大作文章。朕命人在流放途中將趙煜除去,雖然朕派去的人至今未回,也不知趙煜沈船而亡是否是他們所為,可這條命,算在朕頭上,朕並不冤枉……」
蕭魚擡頭去看他。
先前他不是認了嗎?怎麼現在又解釋了?
「……趙泓並非朕所殺。可朕也不能保證,日後能不能繼續留著他。興許他現在不死,等幾年後,朕也會把他除去。若是你要將這筆帳算在朕頭上,朕也不會反駁什麼。」
蕭魚翕了翕唇,說:「你說的,可是實話?」
薛戰嗤笑,就知道他解釋,她也未必相信。他說:「年年,便是朕娶你時目的不純,可朕是真心待你的。你呢?在你心裡,朕的位置還遠不及趙煜。你說……有朝一日,若是你父親站在朕的對立面,朕與他之間只能活一個,你會不會幫朕?」
她父親……
蕭魚看著他的眼睛,張嘴道:「臣妾不想騙您……」
他當然知道。所以才憤怒。薛戰未言。別說是蕭淮,就算是與趙泓做選擇,她也未必能選擇自己。
他知道什麼?就是這麼想她的?總是以己度人。蕭魚眼眶泛紅,望著他的眉眼,一字一句的說:「那是我的父親,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都不能背叛我的父親,可是薛戰……」
她忽然輕輕的說了一句,「若真有那日,我願意陪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