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疑心

  菱花檻窗吹進些許院中花香,鈞釉海棠紅花盆是被修剪完大半的碧綠茶樹。

  殿內很安靜。

  蕭魚身形筆挺,腰肢纖細,一截玉白的細頸從交領中衣內露了出來,仰著頭,脖頸的弧度流暢優美。因病未上妝,臉色雪白,烏亮的眼眸卻是沒有絲毫膽怯。

  見他驚詫的看著自己,就接著說道:「之前臣妾便說過,您對前朝皇室有殺心,臣妾能理解。只是您一面許諾臣妾,要臣妾徹底依附與你,當您的妻子;一面卻悄悄除去臣妾在意的人……還要臣妾心裡沒有半分不滿,這是不可能的。」

  「您說臣妾沒有真心待你,臣妾也不反駁,畢竟剛入宮時,臣妾不敢將您當成普通的丈夫。可是……您又何嘗真的對臣妾放下戒備?」

  當時他一句話不解釋,就是覺得她肯定不會信他。還有一層原因,是他存著心虛。畢竟他的確對趙泓有殺心。

  薛戰腦中滿是她剛才的那句話。

  很久才反應過來,聽著她說得話,開口道:「年年……」

  蕭魚小聲說:「臣妾只是一個普通人,有割捨不斷的感情,也有左右搖擺矛盾的時候。您是帝王,江山社稷為重,您有您的無奈,提防前朝皇室,提防前朝重臣,最正常不過。只是,您要坐穩江山,除去那些阻礙您的人,其中包括蕭家……到時候,臣妾雖然不能阻止,也沒有辦法做到毫無留戀,繼續坦然的與您相處。」

  新帝登基,要除去前朝皇室和蕭家,無可厚非。站在他這邊,這都是一個帝王應該做的。可是她站在蕭家這邊,卻是沒有辦法原諒他。

  他要自己在他和蕭家中做出選擇,因她站在父親那邊而不滿。可倘若她要他在江山和自己中做選擇,他又何嘗會選擇自己?

  同床共枕,再親近,還是互相猜忌,互相提防。她固有不妥之處,可是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臣妾懂您的無奈,可是皇上,您懂臣妾的擔憂嗎?」

  薛戰自是聽出了她的不滿。她心繫蕭家,那些無法割捨的,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親情,是他所理解不了的。

  他道:「那你要朕怎麼做?」

  蕭魚想了想,輕輕搖頭:「臣妾不想讓您為難。臣妾雖信自己的父親,可皇上未必能如臣妾這般信任。」她靜靜看著他,說,「臣妾不要求您什麼,同樣的,您也不要過多的要求臣妾,可好?」

  他那樣對她姑母,日後說不定也會那樣對他們蕭家。還要讓自己傾心相待,實在是強人所難。

  其實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就是相敬如賓。他當他雄才偉略殺伐果決的帝王,她專心侍奉,當好賢惠大度的皇后。既入了皇宮,要過得如尋常夫妻那樣恩愛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何況他和她中間隔了太多。

  ……

  羅氏回府,立刻去書房見了蕭淮。見羅氏衣裳未換就過來,蕭淮立刻起身,扶著她坐下,說:「如何?」

  知他牽掛,所以她一回來就來這裡。羅氏將宮中蕭魚的情況告訴他:「……因趙泓之事,與皇上起了衝突,說了一些話,難免情緒激動。國公爺您也知道,年年這兩年經歷了這麼多,怕是這回,藉著趙泓之事全都爆發了出來,這才病得重了些。不過禦醫已經看過,藥也按時吃,年輕女孩兒恢覆的快,想來很快就會好轉。」

  蕭淮自詡將女兒保護得很好,最終還是無奈將她送進宮。聽著羅氏之言,覺著愧對女兒,更愧對病逝的妻子。

  蕭淮道:「前幾日中秋宴,年年還與我說,覺著新帝仁慈,待趙泓他們寬厚。想來她一個年輕輕的小姑娘,不識人心,再說那新帝有生得英武不凡,總是很難生出厭惡的。」

  羅氏深有體會。瞧著薛戰那面相,她其實也並不討厭新帝。

  見蕭淮眉頭深鎖,說:「年年還說,要妾身告訴您,務必小心皇上。」

  前朝皇室已經所剩無幾,那麼很快,當然是要輪到他們這批與前朝有關的大臣。

  蕭淮頷首,說道:「我明白。」見羅氏懷著身孕還往返奔波,就輕聲和她說道,「你且回去休息,這些事情,有為夫在,你不用擔心。」

  女眷本就該被庇護在他們這些男兒的羽翼之下的。

  蕭淮讓丫鬟送羅氏回去。又折回書桌後,坐了一會兒。他側目,看了眼架在木架上的那桿鐵槍。

  而後吩咐身邊信任的小廝,說:「你去趟東街一家名叫會茗居的茶樓,告訴那裡的掌櫃,我要見他家主子。」

  ……

  晚上喝了藥蕭魚就上榻休息。整個人陷在錦被之中,蕭魚睜著眼睛,想起白日薛戰和他說得話。

  ……他說他和她姑母有血海深仇。

  她也從父親口中知道一些,這薛戰不過是個普通村漢,而她姑母,乃是護國公府的嫡出姑娘,後為一國之母,如何與他有什麼血海深仇?不過薛戰都快而立,若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興許是父親沒有查到也說不定。

  可他既與她姑母又仇,又為何對自己……

  就如他所說,先前雖目的不純,可後來的確是對她很好。蕭魚能感覺到,所以才對他……

  有些事情,又豈是她能控制住的?

  蕭魚的眼睫一頓,翻了個身,面朝裡側,雙手緊緊抓著枕頭邊沿。

  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察覺到有個身軀躺了進來。手臂自身後環住她,胸膛和她的背脊靠在一起,柔軟的唇貼了上來,輕輕吻著她的耳後,呼吸急促。

  耳鬢廝磨,蕭魚漸漸有些醒來,她的眼睛還未睜開,男人的動作就已停下,只抱住了她,輕輕的問:「白日你對朕所說的,若朕有什麼閃失,你願意陪朕一起死,是真的嗎?」

  蕭魚這才徹底清醒。

  她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床帳內有些許微弱的亮光,不過她還是看不大清楚。在暗處,人的感官總是敏感些。

  沒有什麼好反駁的?她說得都是真心話。在她心裡,就算瞧不起他一千遍一萬遍,罵他粗俗蠻橫,又能怎麼樣?這沒什麼可以自欺欺人的……

  薛戰習慣夜間視物,即便這會兒在暗,也能清晰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他抱著握住她的雙手,與她靠在一起。

  過了很久,才聽得她很小聲的道:「……嗯」

  剛說話,蕭魚就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他撈了過去。

  和他面對面,他的臉忽然湊了過來,吻住了她。他親得很用力,唇齒相依,纏得她舌根發麻,粗糙的大手慢慢在她身上遊走,很快就輕巧的將她的衣帶解開。然後肌膚相貼,他的胸膛堅硬如鐵。蕭魚還病著,身上沒什麼力氣,不過說實話,這種事情,也不需要她多少出力……

  他親著她,貼著她的臉,緩緩的入。他其實並不是個體貼的男子,現在好似格外的照顧她的身體,緩進緩出。

  床榻劇烈晃動,沒過多久,蕭魚亦是香汗淋漓。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他的也從額頭滑落,順著下巴低落在她的皮膚上。蕭魚的身軀輕輕的顫,兩條腿被他勾著,無力的垂下。

  蕭魚有些難以自已,用力抓著他的手臂,一擡頭,就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對了一瞬,就立刻俯身,用力堵住了她的唇。下面還在劇烈撻伐,霸道蠻橫。

  終於平息,他才慢慢放下她,翻身下來,然後順勢將她抱到他的身上。被中悶熱,蕭魚隨著他起伏的胸膛,輕輕喘息。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朕準你,明日出宮一趟。」

  蕭魚有些驚訝。這個時候,他放她出宮,是準她去哪裡,意思最明白不過。可是現在她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趙泓已經沒了。是以蕭魚輕輕點頭,道:「臣妾多謝皇上。」

  ……

  次日,一輛低調的綢車自宮門出去。

  帝王雖格外開恩,可蕭魚還是不敢在裝束上踰越,只穿了身稍簡單的宮裝,進了安王府。昔日趙泓雖是帝王,可如今天子腳下,這喪事辦得非常低調。生怕觸怒龍顏,連門前都未掛白紙燈籠。

  唯有走到靈堂時,才見那一群縞素的奴僕跪在地上。

  最前面的是姜嬤嬤,和趙泓貼身伺候的兩名丫鬟。見著蕭魚過來,姜嬤嬤起身相迎。她心中雖怨新帝,卻是非分明,並未遷怒於蕭魚。

  見著蕭魚要過去看,才阻止道:「在水中浸泡多時,娘娘還是別看了。」

  怕嚇壞了蕭魚。

  沒有女孩兒不害怕死人的。可現在是趙泓,蕭魚沒有什麼好怕的。她走了過去,站在棺木前,看著靜靜躺在裡頭的趙泓。

  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可是看到那張根本認不出來的臉時,蕭魚的臉色還是白了白。很快她就站定,仔細的看。她看著他身形,小孩兒一天一個樣兒,數月未見,她也分辨不出。只是,待她的目光落在趙泓的頭上時……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

  蕭魚用力攥了攥雙手。

  照顧趙泓的時候,她經常給他梳頭髮,戴冕冠。

  趙泓的頭髮與他父親趙煜一樣,顏色比一般的要淺些,也要稀一些。而現在躺在棺木之中的……卻是一頭烏黑濃密的墨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