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祖宗

  蕭魚快到禦花園時,在廊上,遠遠就看到薛戰擒住了她的父親。他沒穿龍袍,一身交領直綴,渾身草莽氣息。蕭魚的心提了提,忙跑了過去。

  走到時,何朝恩將她攔下,低聲和她說道:「娘娘放心,皇上只是在與蕭大人切磋武藝。您還是別過去了。」

  切磋武藝……蕭魚當然知道,他是不會對付她父親的。可大概是太害怕見到這樣的場景,所以適才那一剎那,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畫面——她的丈夫和她的父親兵戎相見。

  蕭魚的呼吸漸漸平穩,對著何朝恩道:「本宮知道。」

  薛戰已將蕭淮鬆開,蕭淮轉過身,看向面前的帝王,沈默著未說話。

  蕭魚這才走到蕭淮身旁,急急道:「父親,您沒事吧?」

  蕭淮聽著蕭魚的聲音,低頭,看著小女兒的玉白小臉,眉眼舒緩,語氣輕鬆道:「皇上只是與我切磋武藝,父親沒事。」說話時,蕭淮滿頭是汗,臉上倒是沒有明顯的傷痕,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沈穩。而後朝著帝王行禮,說道,「方才是臣踰矩,還望皇上責罰。」

  薛戰衣袖捲起,露出健碩結實的粗壯手臂,他輕輕一笑,是居高臨下的王者氣度。態度卻一下子變得謙卑:「岳父言重了,是朕出手太重了。沒傷著您吧?」

  蕭淮搖頭。

  薛戰的目光略過他身旁的蕭魚,覆又看向蕭淮,說:「沒事就好。朕向來不知輕重,若是您傷著了,怕是皇后要責怪於朕。」說著看向何朝恩,吩咐道,「你帶蕭大人去趟太醫院,讓禦醫好好瞧瞧。」

  何朝恩點頭應下,這才走到蕭淮身旁,恭敬道:「蕭大人,請吧。」

  蕭淮張了張嘴,想說他並沒有大礙,只是一擡頭,看到那帝王英姿,想著剛才他說的話,也就未再說話,與身旁的蕭魚說了一聲,就隨何朝恩去了太醫院。

  蕭魚站在原地,看著蕭淮遠去。看著模樣,的確是沒受什麼傷的。周圍忽然安靜,蕭魚也漸漸看不到她父親的背影,這才慢慢擡頭,目光對上站在她對面的薛戰。

  他額頭淌著汗,在陽光下,有種噴張的雄性魅力,薄唇抿著,而後才微微一啟,說:「還要朕說嗎?……趕緊過來。」

  蕭魚過去,站到他的面前。這蠻漢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長得太高,她站在他的面前,就到他的胸口,那壯實的手臂,比她的腿還要粗。蠻漢,村夫,鄉下蠻子……她從小出生在簪纓世家,剛開始當然是看不起他的,何況他又是亂臣賊子。

  她緩緩自袖中掏出一方絲帕,輕輕說了句:「低頭。」

  剛才還與蕭淮劍拔弩張,渾身蠻勁的帝王,這會兒很是乖巧的將頭低下來,湊到蕭魚的面前。他看著她,蕭魚則是擡手,仔細擦著他臉上的汗。

  蕭魚問:「您可有哪裡傷著?」雖說最後她父親是被他擒住的,可她瞭解她父親的能耐,固然輸給薛戰,卻也不可能敗得那麼容易的。而且……她父親本就對他有成見的,這麼好的機會,指不定就趁機出口氣呢。

  「你不怪朕與你父親動手?」薛戰說了句。

  蕭魚下意識蹙眉,仰著脖望著他,喃喃道:「這有什麼好怪的……」習武之人切磋,不是很正常的嗎?而後輕輕說道,「只是——你和父親都是我的親人,不管你們誰受傷,我都會擔心的。」

  薛戰看著她:「年年,那你有多在意朕?」

  蕭魚望著他漆黑的眼眸,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一向不太願意表達自己的感情,末了只翕唇,很小聲的說道:「你是我的丈夫。」

  然後就見著蠻漢未說話了。他看著她,看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年年,你別說了……」

  嗯?蕭魚疑惑的看著他。是她說錯了嗎?

  見他英俊的臉慢慢逼近,氣息蹭到了她的臉上,輕輕的說:「朕要親你了。」

  男人的吻落到她的臉上,慢慢下移,落在她的唇上。蕭魚的眼睫動了動,下意識閉上眼睛。他的唇只稍稍停留,而後展臂,用力的把她抱到了懷裡。蕭魚睜眼,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將雙手環在他的腰側,慢慢收緊,手掌貼在他的後背。

  沒有再說話,蕭魚卻覺得這樣挺好的。

  ……

  羅氏整理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將一件件兒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放到衣櫃裡,光是看著這些衣服鞋子,羅氏的臉上就是止不住的笑意。聽丫鬟說,蕭淮回來了,羅氏才忙停下,匆匆就去了外邊迎人。

  見蕭淮以擡腿邁過門檻兒,走了進來。目光落在羅氏的身上,又看了眼那衣櫃內的衣物。

  雖然是要當母親了,可羅氏這般的年紀,這種事情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解釋道:「妾身沒事做,就想著將衣裳整理了一下。」她看向蕭淮,上前說,「讓妾身伺候國公爺更衣吧。」說著就要上前去解蕭淮的外袍。

  一近身,就聞到他身上的汗味兒。

  官袍並不太厚,可如今乃是秋日,穿著並不會出汗……今兒又只是去了一趟宮裡。羅氏細心,擡頭打量蕭淮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國公爺今日可有煩心之事……年年在宮裡可好好?」

  蕭魚有孕,懷得乃是新帝皇嗣,蕭淮並不喜,可她聽說,那皇上卻是龍顏大悅。不管新帝是如何打算蕭家的,按著眼下這個形勢,倘若蕭魚生下皇子,那皇上照樣珍之愛之。那蕭家可新朝的關係就密不可分了。

  羅氏雖是他的夫人,可蕭淮並不會與她說這些事情。他的眉頭皺了皺,想到那二十餘年前的事情……他一向光明磊落,也一直覺得他敬仰的父親也是磊落之人,若非那日他親耳所聽、親眼所見,自然不會相信,他父親與小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倘若……倘若這薛戰就是二十餘年前的小皇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其實蕭淮也清楚,當初他雖在父親面前求情,可那般年幼的小皇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他女兒要入宮,他心裡也是不願的,他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變得如他妹妹那般,眼裡只有權勢。後來是妹妹向他承諾,不會讓她看到那些腌臢之事。

  若薛戰便是那小皇子,這仇恨,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

  蕭淮低頭,看著面前的妻子,說:「沒事。」

  ……

  這日,蕭家二房女眷入宮來看蕭魚。她身懷皇嗣,現在整個皇宮都圍著她團團轉。蕭魚在鳳藻宮招呼蕭家女眷,看到坐在身旁的蕭玉錦,微笑著說道:「恭喜二姐姐了。」

  蕭玉錦嫻靜溫婉,年紀輕輕便喪夫,她是打算為前夫守寡三年,只是這兩年戰亂連綿,護國公府也不太平。蕭魚和蕭玉枝出閣後,她父母便開始替她張羅親事,欲將她再許一個好人家,將後半輩子給安頓了。

  如今婚期在即,就定在蕭淮出征的前兩日。

  蕭玉錦面色羞赧。起初她也是不願的,可經不起母親一直勸說。

  現下見蕭魚臉色紅潤,眉眼間神采飛揚,那華麗的宮裝更是將她的身軀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適才進來這鳳藻宮,就見外頭是層層侍衛把手,裡面這供使喚的宮婢,更是添了足有兩倍。蕭魚也是再嫁,先前唯恐那新帝為難於她,畢竟她曾是前朝新寡,若是因美色將她收入宮中,日子久了,想起先前的事情,總是心有芥蒂的。在這些事情上,男人的氣量很小。

  而如今看來,她這位六妹妹,在宮裡過得很好。

  晚上蕭魚就和薛戰說起蕭玉錦要出嫁之事,和他說,想出席蕭玉錦的婚宴。

  薛戰正坐在書案後。暖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批閱奏摺的手一停,轉頭看她,皺了皺眉,說:「不許去。」

  往常晚上都是在禦書房的,蕭魚懷孕後,就將晚上要批閱的摺子都搬到鳳藻宮來。蕭魚在旁邊看書,他就批摺子。

  蕭玉錦雖是國公府嫡女,卻是再嫁之身,蕭魚過去,也好替她撐撐場面。今日二房女眷入宮,雖未言明,可蕭魚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她二嬸嬸是什麼意思。而且蕭玉錦難得從小就和她投緣,她沒有親姐妹,小時候蕭玉錦就經常照顧她。

  蕭魚說道:「您講講道理好不好?」

  他怎麼不和她講道理了?薛戰將摺子放下,與她說:「你現在有孕,哪裡都不許去。」

  他把這個孩子看得太重,重到有時候讓蕭魚有些費解。再說……她出席蕭玉錦的喜宴,不單單是因為蕭玉錦。她父親在蕭玉錦出閣後兩日就要出征,想來今年不大可能回府過年了。她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和父親說幾句話,然後……

  蕭魚望著薛戰的臉。

  她想把一些事情告訴父親。

  他們蕭家,不能辜負帝王對他們的信任。

  殿內忽然安靜,薛戰表情認真,沒有絲毫退讓的跡象,見蕭魚沈默,繼續拿起摺子看。蕭魚張了張嘴,小聲說了句:「那倘若……臣妾非要去呢?」

  薛戰捏著摺子的手緊了緊,而後「啪」的一聲,把摺子擱到了書案上。

  而後起身,闊步走到蕭魚的面前來。

  他身形高大,將坐在綢榻上的蕭魚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中。他淡淡道:「那朕就陪你一起去。」

  說著俯下身來,與蕭魚面對面。

  望著她的眉眼,忽然柔聲道,「你說朕還能怎麼辦?我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