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境內只有風小雅的住所有種薑花,用來討好他的新夫人秋薑。
而因為一度吃醋,謝長晏對這位傳說中的秋薑也是著實打聽過的。
「秋薑,性靈貌美,擅釀酒,通佛經。」
——雖只打聽出了這十二字,但從薑花香味再聯繫到此人的僧衣,還有她跟蹤孟不離的行徑,答案也就出來了。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不解:秋薑為何之前要暗殺她?此刻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陛下曾說風小雅失蹤,懷疑跟秋薑有關,所以飄雪月他看見秋薑的身影時才那麼急切地追了上去。那麼現在的風小雅找到了嗎?陛下還在找秋薑嗎?
當她想到這個問題時,福至心靈,從一團亂麻中終於找出了線頭。
她微微擰眉,看向依舊一動不動的秋薑:「我已非皇后,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價值,可你還耗在這裡,跟我拖延時間……你在逃?而且也被困渡口了,對不對?」
僧衣女子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嘖嘖一嘆:「小姑娘,這麼聰明可是不長命的呀。」
這便算是默認了。
她果然就是秋薑!
謝長晏不禁看了又看。秋薑咯咯一笑,又伸手過來摸她的臉:「都說了別這樣看人,看得人受不了……」
謝長晏再次將她的手打開。
秋薑收手,吹了吹被打的地方:「你怎麼跟那病鳥一樣,都不讓人碰呢……」
病鳥?這個……不會是指鶴公吧?
此女到底什麼來頭?嫁給風小雅是另有目的的吧?還有……
眼看思緒又要變成亂麻,謝長晏連忙及時打住,告誡自己玉京的一切都已跟她無關。風小雅如何,陛下如何,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謝長晏正色道:「我猜對了,獎勵呢?」
秋薑眸光流轉:「獎勵就是……這個。」她將手中的梅枝調轉了個方向,遞還到她面前來。
謝長晏無語。不過她本就沒想過真要什麼獎勵,此人詭異得很,還是儘量避開為好。就在這時,秋薑突然表情一變。
下一瞬,梅枝「啪嗒」落地,而她的人已不見了。
憑!空!消!失!
謝長晏揉了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瞎了。「我剛才眨眼睛了?」也沒聽到風聲,沒聽到衣物摩擦聲,甚至鼻息間還殘留著薑花氣味,秋薑就消失了。
這是怎樣的幻術?!
謝長晏還在震驚時,窗外依稀傳來了車輪聲。
謝長晏回頭,就看見了熟悉的「左肩蹲貓」。
肩膀上蹲著小黃狸的孟不離將一輛全身漆黑的馬車停在院門前,車角處有一個白色的仙鶴圖騰。謝長晏眼神一熱——風小雅的馬車!
那麼,車裡的人是誰?風小雅,還是……「他」?
她的呼吸不禁為之一滯。不過,也僅是一瞬間的工夫。隨即反應過來,不是彰華。
因為,他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須再借殼出行。
馬車停穩後,車門開了,跳下來的人是焦不棄。他和孟不離兩個駕輕就熟地從車後取下一副滑竿,再從車內抱出一人,將他放在了滑竿上——就像當初抬著彰華出現在知止居書房那樣地出現在了謝長晏面前。
而謝長晏也終於見到了風小雅,真正的風小雅。
原來,真正的風小雅,是這個樣子的……
他雖坐在柔軟舒適的滑竿上,給她的感覺卻像是坐在懸崖的吊索中間,因為擔心會掉下去,所以一刻都不肯鬆懈。
他的容貌極美極郁,還帶著種獨特的、誰也模仿不來的懨懨之色,彷彿當今世上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感興趣,更沒什麼事能讓他開心。
謝長晏不由得想,幸好當初來授課的是陛下,要真是這麼一位看上去一碰就會碎掉的瓷美人,她還真招架不住。
孟不離和焦不棄將風小雅抬進房間,風小雅的目光第一時間朝頭頂的橫樑望去。
謝長晏順勢抬頭一看,屋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碗口大的小洞。
莫非秋薑是從這個洞離開的?除非她會縮骨,否則這洞也太小了點。
風小雅看過洞後就收回視線,看向了謝長晏。
謝長晏忽覺有點小緊張。若非陰差陽錯,此人本應是她的老師。
「我來找秋薑。」
風小雅開口道。
謝長晏想:哇!如此直接!
「打攪了。」這是第二句。
謝長晏想半天,乾巴巴地回了一句:「不、不打攪。」
「若再見她,請代為轉達一句話。」風小雅停了一下,不知在想什麼,眉間郁色更濃,「她要的譜我有,若想聽,正月初一子時老地方見。」
「我也想聽……」謝長晏神往,但很快反應過來,忙擺手道,「啊是,那個,我若再見秋姑……夫人,一定將話帶到。」
風小雅忽然笑了。
他不笑時,像只陰暗屋子裡擺在博古架上的瓷瓶;他一笑,那瓷瓶便被挪到了陽光下,釉彩流光,令人挪不開眼睛。
謝長晏終於知道為何玉京美男眾多,偏偏此人獨佔鰲頭,號稱春閨第一夢中人了。他既讓人想保護,想珍愛,想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面前博君一笑;又讓人想摧毀,想放肆,想狠狠地折磨催逼令他失控哭出來。
絕世名瓷,有人小心翼翼呵護備至捨不得一絲劃痕,也自有人手握巨錘追逐那一敲之後琳瑯滿地的毀滅快感。
就謝長晏觀察來看,商青雀是前者,那個邪裡邪氣的秋薑是後者。
風小雅一笑之後,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她。
謝長晏接過來一看,是一根鶴翎。
「見面禮。」風小雅見她露出疑惑之色,便又解釋道,「陛下與我同承家父所學,隸屬一門。而你婚約雖廢,師名仍在,算起來,也是我的師妹。若有所求,可將此翎隨信寄回。」
謝長晏簡直受寵若驚,連忙謝過。
風小雅不再多言,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著他離開了。
謝長晏一路送到院門口才折返,進屋後不禁又拿出那根鶴翎看。
突然間,一隻手自身後伸來,奪走了鶴翎。
如此熟悉的作風,謝長晏無須回頭都知道是誰了。她在心中暗嘆了口氣。
那人把玩著鶴翎自行轉到了她面前,果然是秋薑。
「你為何又回來?」
秋薑抿唇一笑:「錯,是我根本沒有走。」
百祥客棧外,焦不棄將茶倒滿,遞到風小雅面前。
風小雅本閉目坐著,抬手接茶,睜開的眼睛裡滿是疲憊之色。
「適才公子與謝姑娘說話時,夫人就躲在簾後。」
「我知道。」
焦不棄有些不解:「為何不直接抓人?」
「她要逃就逃吧。」風小雅呷了一口清茶,「反正正月初一,她必會回來。」
「那風……唔,師兄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就無須轉達了。」謝長晏道。
秋薑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忽似想到了什麼,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看著手中的鶴翎,若有所思道:「病鳥從不做多餘之事,也絕不是什麼重情重義之人……」
唉?她說的病鳥果然是指風小雅?
「但他將這麼重要的鶴翎給了你一根……」秋薑眯了眯眼睛,「說明你對他來說今後還有大用……難道,退婚是假的?」
什麼什麼?這都說的什麼?謝長晏莫名其妙。
「喂,你偷偷告訴我,你跟陛下的婚約,其實還作數的吧?」秋薑貼過來,笑嘻嘻地問道。
謝長晏伸手奪回了鶴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秋薑卻一副懂了的模樣:「行行行,我知道,做樣子給蛇精公主那幫人看的嘛。」
蛇精公主又是誰?長公主嗎?人家的名字叫鈺菁好不好?!
謝長晏沉聲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君無戲言。而且婚約大事,怎可朝令夕改?」
「可我看你眼中滿是不捨啊。」
謝長晏一愕。
秋薑「撲哧」笑了:「我就說嘛,天底下怎麼會有不想當皇后的女人呢?」
謝長晏沉默了。此中滋味,實在難與外人道,更何況是來意不善之人。
「你到底要做什麼?為何還不離開?風師兄約你正月初一見,你不去準備?」
秋薑輕笑了一下:「準備什麼?我才不去。」
謝長晏又一怔。
「至於我為何還不離開……」秋薑說著,湊過來摟了她的腰,姐倆好地將腦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因為,我要跟你一起出海的呀。」
謝長晏石化。
她有預感,自己也許、可能、或許、大概、恐怕……不能順利回家了。
秋薑在她屋中的事情,晚飯時就被鄭氏得知了。
謝長晏還在思索該如何告知母親此事,便見秋薑舉著托盤自行進了鄭氏的房間,盤上一個蓋得嚴嚴實實的大盅,裡面似還在「咕嚕咕嚕」響。
「伯母您好。小女秋兒,與長晏一見如故,正好我也要出海,便約了攜手同行。叨擾之處,還請見諒。」秋薑一開口,就是睜眼說瞎話。謝長晏頓覺頭大如斗。
鄭氏有些訝異地看了女兒一眼,不失禮節地回應道:「姑娘客氣,同行是緣,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