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處處前程(4)

  兩人目光交接,秋薑跳下柵欄,朝她走了過來,嘖嘖嘆道:「明明可以靠臉賺錢,非要靠腦子。」

  謝長晏白了她一眼,咬牙走人。

  秋薑卻搖搖擺擺地跟在後頭,繼續揶揄:「腦子雖然不錯,眼光卻是不好呢。」

  謝長晏腳步一頓,扭頭:「怎的不好?」

  秋薑咳嗽了一聲:「這是請教於人的態度嗎?」

  謝長晏想了想,拱手行了一禮:「還請夫人賜教。」

  秋薑大咧咧地受了她這一禮。「但凡扒手行竊,首選老人和懷抱孩子的婦人,其次選臉上寫著心事眼神恍惚之人,再選呼朋喚友的富家子弟。因為這三類人最易下手。」

  謝長晏聽得一愣,自己真心求教,可她說的都是什麼啊?

  「同理,騙子行騙,首選貪婪之人,其次畏縮之輩,最末才選愚昧之徒。為何?」

  謝長晏聽出了些許門道。「容易?」

  「所以,你要忽悠人送你馬車,就得選好對象。」

  「我不是忽悠,我是真心獻策啊。」她忍不住辯解。

  秋薑抿唇一笑:「良策也要有慧眼識得才行啊。你畫的那個餅太大,尋常商人第一從沒想過,第二看到了也不敢吃。再看你選的這家車行,在此鎮經營三十年還是這麼點門面,說明什麼?」

  「不思進取,墨守成規。」

  「是啊,所以你向他獻策,等於將美人送給了瞎子。」秋薑笑盈盈地看著她,「甘羅智辯,若遇到的不是秦始皇;馮諼彈鋏,若遇到的不是孟嘗君,又有何用呢?」

  謝長晏猶如醍醐灌頂,瞬間就想通了。

  秋薑挑了挑眉:「所以,現在你知道該做什麼了?」

  「知道。我去找姓胡的那個商人。」

  「為何?」

  「他於凍河之時第一個想出蹚冰出海,是個有主見有魄力更有執行力之人。我去向他獻策,必能成功。」

  秋薑一笑。

  謝長晏猶如得到了莫大的鼓勵,當即就扭身匆匆去找胡智仁了。跑到一半,突又想起什麼,回頭一看,只見街上空空,秋薑已經不見蹤影了。

  奇怪,她此番現身,難道就專為指點自己而來嗎?

  謝長晏這一次,終於順利了。

  胡智仁在花廳接見了她,從始至終禮數週全,聽她一口氣說完所有的話後,毫不猶豫地就讓小廝取了十兩金來。

  「姑娘上次幫忙拉船,還未答謝,此番又為我指點迷津,區區十兩不成敬意,若有所需,但請再來。」

  謝長晏大喜:「我這就去將樣車買來給你看!」說罷告辭離去。

  小廝望著她的背影,一臉狐疑道:「公子,她說的是真的嗎?此舉真能賺錢?」

  胡智仁至此才拿起幾上的茶淺呷了一口,臉上的笑容斂去後,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能不能賺錢還是未知數,不過此鎮沒落,勢成必然。早做打算,終歸是好的。」

  「可很多人說運河沒十年八年通不了的。」

  「富貴險中求,正因人人都那麼想,才要反其道而思啊。更何況……」他忽然笑了笑,「你可知此女是誰?」

  「莫非大有來頭?」

  「那日來幫她拉船的是千牛衛隊。」

  小廝驚呼了一聲:「陛、陛下的私軍!」

  胡智仁點了點頭,凝望著謝長晏離去的方向,目光微閃:「聽聞隱洲謝氏十九娘被選為帝妻,卻以難堪重責為由推了這門婚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這位謝姑娘。」

  小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她、她、她就是……那位傳奇的十九娘子啊!」

  「所以,從天子身畔來的人的消息,怎能不聽?」胡智仁想到這裡,將茶杯一放,「你派人跟著她,若她有什麼難處,暗中解決了。」

  小廝明了道:「公子想施恩於她。」

  「經商人家,怎能不知奇貨可居之術。去吧。」胡智仁挑眉一笑。

  謝長晏自是不知胡智仁心中的彎彎道道,只覺被秋薑指點迷津後,一切都豁然開朗,變得無比順利起來。

  她順利贖回了馬車,告別了客棧掌櫃,臨別前,掌櫃還送了她許多食物,將整輛馬車都塞得滿滿噹噹的。

  謝長晏交代車伕繼續將兩名婢女送回謝家,自己則帶著母親上了馬車,朝著運河方向出發了。

  在車上,她打開輿圖。「公輸先生曾說開河之時遇到許多難題,比如通天山,堅固難鑿。但他已成功研製出了炸山的火藥。如果我是他,必會第一時間去那兒實踐。按照行程算,他此刻應已到了。所以,我們的第一站,就去通天山。」

  鄭氏沉吟道:「我們過去大概要十天。」

  「是啊。希望我們到時,他還在那裡。」

  然而,當謝長晏她們好不容易抵達通天山時,看見的是一地碎石——山,已經徹底沒了。

  這也意味著,公輸蛙已功成身退。

  她向河工們打聽,有幾人聲稱確實見過臉上有疤之人,不過他只露了個面就走了,並未在此多逗留。

  「唔……看來是我想偏差了。公輸蛙為人自信又急躁,等不到山全部炸完才走。」謝長晏在輿圖上搜索,指向一處道,「他的下一站應會去黑松城,解決分流一事。」

  黑松城距離通天山三百里,山路十分崎嶇。她們的馬車太過龐大,更是顛簸難行。在鄭氏第三次吐得天昏地暗後,謝長晏不得不改走大路,如此一來,耽擱了好幾天。等她們來到黑松城時,公輸蛙又已不在了。

  一河工道:「那個人前天就走啦,自己一人騎馬走的,我們大人還親自送到城外。」

  「他有說接下來去哪兒嗎?」

  「沒有。那人古怪得很,一來就各種挑剔責罵,我們大人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送走他,就跟送走菩薩一樣,大大鬆了口氣哩。大人還說不知道誰是下個倒霉鬼。」

  謝長晏道了謝,心事重重地回到車上。

  鄭氏很是愧疚:「前天走的,若非為娘不爭氣,耽擱了行程,你們此刻已遇見了。」

  「娘親說哪裡話,我們本就說好了要一路玩著來的。是我急於尋人,反令娘親遭罪了。」謝長晏想到這裡,心頭微動。

  我為何非要執著於尋公輸蛙?

  沒錯,他確實給了我一條捷徑,可以令我在不依靠父族和陛下的情況下,依舊可以躋身於頂級領域中,笑視蒼生。

  我若一直尋不到他,又或者說,就算尋著了,但無法完成他的要求,最終發現那是一條死路,我就廢了嗎?

  馬車行駛在路上,若不定方向的話,天涯海角,幾無不可去之處。

  謝長晏索性從車轅處站起來,藉著車壁上的梯子爬到車頂上。這梯子本是為了給木桶加水用,如今她坐在桶邊,視線遼闊,萬水千山都似在身下氤氳成了山水畫卷。

  世界如此之大。

  ——處處是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