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緣由複雜,有如李家這般自恃功高而喜歡諫言的;也有袁家這般油滑試不出深淺的;更有范家這般中立的……朕是天子,天子當行天道,不耐煩與他們玩陰的。可直到你在程國失蹤,朕才發現了一件事……」彰華說著,去看謝繁漪,「陽光總有照不到的地方。想要陰影中的東西亮出來,就要撤掉光。」
謝長晏的眼睛亮了起來:「所以你決定,轉明為暗?」
謝繁漪也緊緊盯著彰華。
「朕去程國前,故意將行蹤透露給五族掌權人知曉,然後集結濱州、隱洲、鞅洲三地水軍,做出一副隨時都會攻程的架勢。」彰華說到這兒,對謝繁漪笑了一下,「給你們機會,從中作亂。」
謝繁漪的身體抖得越發厲害了。
「朕到程國後,發現時局比想像的更複雜。當時銘弓約朕見面,見面後,他別有深意地看向遠處的一棵樹,那是棵箭毒木。」
謝長晏立刻想了起來:「如意門弟子的毒牙!」
「朕意識到,銘弓的中風很可能是如意門下的手。麟素不過是具傀儡,真正跟如意門有瓜葛的人在幕後。」
謝長晏震驚地看著謝繁漪:「頤殊公主?她是你們的人?」
謝繁漪嗤笑了一聲:「那個蕩婦,有什麼資格入我門?不過也是個傀儡,一具更年輕、更好控制的傀儡罷了。」這是謝繁漪第一次親口承認她是如意門的人。那麼,她是不是就是如意夫人?
彰華繼續道:「雖然表面上看,頤殊得到了朕、赫奕和姬嬰的支持,但其實沒有我們,她也能弄死銘弓和三個哥哥,順利登基。在看透那點後,朕便賣了個順水人情給姬嬰。畢竟,朕去程國最大的正事是……找你。」
謝長晏心中一暖,繼而又對如意門這一石二鳥之計不寒而慄。如意門一方面控制了程國,扶植了新的程王,另一方面借此事誘彰華入程,再以她為餌,將彰華弄到長刀海峽殺了。計畫成功的話,燕程兩國都在如意門的掌控中,那後果……實在不敢想像!
「姬嬰給了朕雲翔客棧有問題的暗示,朕找到了你真正的失蹤之地,從而意識到胡智仁可能也跟如意門有關。」
說起這個謝長晏便有些鬱卒:她的東家,她的朋友,她的追求者,結果……通通是假象!
彰華卻笑了,一邊笑著,一邊走到壁櫥前,從抽屜裡取出一物:「而且,朕還收到了這個。」
謝長晏一看,正是自己上紅船前,特地留下的那條繩結。「你……你猜到我的意思了?」
「費了些許工夫。幸好,還是猜出來了。」彰華將繩結放入謝長晏手中,上面有六個結,寓意著「胡跟如意門有關聯,設了陷阱,萬萬小心」。
她編結時那般匆忙,是抱了最後一線希望丟在路上的,本有無數種可能讓這根繩結就此蒙於塵埃。可它還是落到了彰華手上,而且,彰華也真的猜出了她的用意。
如果這不是靈犀,是什麼?
如果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謝長晏的目光從繩結移到了彰華臉上,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難過。甜蜜於如此天定的姻緣,難過於生死未定的謝家。
彰華看出她歡喜過後的黯然,便繼續講了下去,以分她的心:「朕既知紅船必是陷阱,自不會就那麼去。得知紅船停在長刀海峽的消息後,朕便讓孟不離去通知小雅,再率一支水軍埋伏在遠處,見機行事。」
風小雅聽到這裡,一笑道:「說來也巧,我帶著水軍出發途中,發現一隻小商船在長刀海峽附近鬼鬼祟祟地盤旋,便命不離上船打探了一下。那是胡家的商船,船中住了一位尊貴的客人,正是——前太子妃。」
謝繁漪死死咬著嘴唇,臉色十分難看。
「一個死了七年的人居然復活了,我實在很好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就那麼一會兒,陛下就出事了……」
彰華佯怒地冷哼了一聲。
風小雅卻笑了:「歪打正著的是,這麼一耽擱,看到了袁定方的背叛和太子妃的圖謀。更讓陛下跟前准皇后,破鏡重圓了。」
謝長晏的臉又紅了起來。
當日紅船炸沉,她和彰華躲進子艙中逃生,其實是一段十分淒慘狼狽的時光,忍饑挨餓,寒熱交加,還都受了傷。等到後來被柳家父女救回家,彰華也是長時間昏迷不醒,留她一個人面對困境。好不容易熬到彰華醒了,他卻失憶了……
即使是那樣危機重重的旅程,現在回想起來,卻變得彌足珍貴。
她見識到了彰華年輕時的模樣;
她跟他再一次從陌生到親近,再一次變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她和他志同道合地行走在荊棘上,披著陽光,背著信任和希望……
所以,正如彰華自己說的:「上蒼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不願失去的東西,才安排了這樣一場劫數,給了我一個機會——只要能夠成功渡劫,那些東西,就會回來。」
如今,他找回了記憶,找回了皇位,找回了她,也找回了他的……弟弟。
彰華也想到了這些,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像握著失而復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