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幸第二天就醒了。
醒來後,當他看到彰華的第一眼,就彷彿明白了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然後,他朝彰華笑了笑,問:「繁漪呢?」
彰華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謝繁漪,和父王,朕只允許你見一個。選吧。」
謝知幸臉上果然露出被刺痛的表情。這讓一旁旁觀的謝長晏覺得有點新鮮——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但只看這個表情她就能分辨出,此人不是彰華。
謝知幸沉默了許久,選擇道:「我要見繁漪。」
彰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對吉祥道:「帶他去天牢。」
「多謝……」謝知幸被孟不離抱上滑竿時,看見了謝長晏,甚至還笑了一笑,「十九,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謝長晏回了一個笑容給他:「二哥哥,你能醒來,也真是太好了。」
謝知幸看到她的笑容,愣了愣,想要說些什麼,但被抬走了。
等到他徹底消失在門外後,彰華才扭頭看著謝長晏輕嘆道:「你這氣人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高了。」
「看他如此裝模作樣惺惺作態,便忍不住想吐。可是又覺得不能只自己噁心,也得噁心噁心他,就只好比他還要裝模作樣了。」謝長晏哈哈一笑,「但還是比不上陛下啊,只讓謝知幸見一個人……真有你的。」
「謝繁漪昨天原本有恃無恐,一味針鋒相對,死不認錯。但在最後一刻,突然改口,把所有的罪名都自己扛了,把謝知幸塑造成了一個任她左右、重情重義的小白花。」
聽到小白花這個形容,謝長晏忍不住「撲哧」一笑。
「謝繁漪是想保住他,只要朕心軟,肯留謝知幸一命,如意門的暗部勢力就能捲土重來。這種伎倆把戲,連你都騙不過,更何況是朕。」
「所以陛下就試探謝知幸,如果他選的是見太上皇,說明他是真的對太上皇懷有孺慕之情。但他選擇見謝繁漪,因為他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個情況,必須要趕緊聯繫自己的幫手,好擬定下一步計畫。」
說到這裡,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對上了。
謝長晏挑眉:「陛下自然不會讓他們這麼稱心如意地聯手反撲。」
彰華眼中滿是笑意:「所以?」
「所以我們應該去偷聽,看看他們兩個見面會說什麼。」
彰華嘆了口氣,抬手在她頭上一摸,卻是轉身走到几案旁,開始批閱奏書了。
謝長晏急道:「不去嗎?」
「你若真那麼好奇,就自己去吧。」
謝長晏想了想,詫異之色漸漸消去,走上前開始為他磨墨。
彰華笑著從奏書中抬起眼眸:「想明白了?」
「嗯。陛下是在給謝知幸和謝繁漪最後一次機會。他們若能就此收手,可以法外開恩;他們若死不悔改,那麼,再依法論處時,便可毫無愧疚。」
「沒錯。你今後行事,也須如此。因為,你我是帝后,是天道,天道,終究講的是一個『仁』字。」
謝長晏挑了挑眉,卻是戲謔:「可我還不是皇后。如今大燕的皇后還在天牢裡呢。」
彰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突然眼神一熱。
謝長晏立刻後退了一小步,擺手道:「我開玩笑的……」
話未說完,腰肢已被抓住,緊跟著,一股力道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了過去。
等她再抬起頭時,人已坐在了彰華的腿上。
「我真的是開玩笑的!」謝長晏有點慌了。
彰華用鼻尖輕輕蹭了下她的鼻子,癢癢的,熱熱的,帶來了某種熟悉的悸顫。謝長晏紅著臉,低聲道:「這樣不、不太好吧?」
「朕不是愛你愛得要死要活嗎?」
「唉?」
「你十二歲時,朕一見到你就驚為天人,不顧群臣反對欽點你為皇后。」
「這個……」
「你十三歲時,朕相思成疾,一道聖旨,強行將未及笄的你召入玉京,金屋藏嬌,養在朕做太子時的住所——知止居內。」
「別、別再說了……」
彰華附到她耳旁,聲音又輕又柔:「朕不顧禮法,親自為你授學,對你做盡了不可描述之事……」
他那靈巧的手指一挑,她的衣服就被解開了,緊跟著羅衫盡褪,玉體橫陳……謝長晏正在意亂情迷,忽覺身上一涼,復一熱——
彰華從幾下抽出了一套衣服,竟然又一次地幫她穿戴起來。
「你……」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氣惱,或者還有那麼點失落。
下一瞬,彰華咬著耳朵對她輕笑道:「別急,來日方長。現在,朕帶你去看好戲。」
誰急了?真是的!
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著謝知幸來到天牢。焦不棄打開最裡面的一個單間,裡面關押的正是謝繁漪。
謝繁漪聽到響動,回頭看見他,非常震驚,幾乎是孟不離剛把謝知幸放下,她就撲過來抱住了他。
「知幸,你醒了?太好了,江晚衣果然解了你的毒,你沒事了……」
謝知幸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她,但最終,像被什麼石子擊中了心湖,泛起了溫柔的漣漪。他反抱住謝繁漪,低聲道:「讓你受委屈了。」
「我沒事。我就是擔心你……彰華陰險狡詐,又睚眥必報。我好擔心他會不救你……」謝繁漪撫摸著謝知幸的臉,淚中帶笑道,「知幸,我已一敗塗地,但你還有機會活下去。只要你見到太上皇,你求求他,他一定會饒了你的……」
「他不會。」
「他會的!」謝繁漪咬了咬牙,手從袖中伸出時,指縫間多了一根針,「你用這個殺了我,然後帶我的頭顱去負荊請罪。你是他兒子,他對你有愧,只要你善加利用這點,肯定能打動他!」
謝知幸定定地看著那根針,眼眶一下子紅了:「繁漪……你……何必……一切皆是我的錯。我的身世,害了我,也害了你……要死,也是我替你死才對。」
「可我的命是你救的……」謝繁漪朝他一笑,如幽蘭花開,絕世清麗,「你忘了?小時候,我練龍舟舞時,不小心掉進湖裡,是你第一個跳下來救了我,而我也不小心弄掉了你的面具……五伯知道後,罰我們兩個一起跪祠堂。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受罰,母親心疼得不得了,暗中告誡我不要跟你走太近,因為你是個不祥之人。我想,可是我的命,是這個不祥的人救的啊……」
往事歷歷,她想起同他一起時的記憶,一幕幕,皆是風景——
她從出生以來就受盡寵愛,他卻是個眾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她到哪兒都前呼後擁,他卻總是形單影隻。所有人都讚美她愛慕她討好她,唯獨他不。他救過她,卻對她極盡冷漠。
謝繁漪想,她是多麼驕傲的人啊。那麼驕傲,都容不得有人不喜歡她。
他避著她,她偏偏找他;他不理她,她就偏想惹他注意。
偶爾一次發現他會吹笙後,她便以切磋為由總去找他。他被她纏得沒辦法,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她想了想,說:「你救過我。你也跳下湖,讓我救你一次,我們就扯平了。」
於是他就真的跳了。
他跳她也跳。
他水性很好,她卻因為娘親說女孩子不要總下水容易宮寒,所以是個旱鴨子。所以,她再一次溺水。而他,再一次沒選擇地只能救她上岸。
她吐出好幾口水,胸口嗆得直疼,卻睜開眼睛,衝他勝利地笑:「兩次。你救我兩次了,看來我更是要纏著你了。」
他被她的厚臉皮驚呆了,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最後冷著臉說:「隨便你。」
那一年,九歲的她,十歲的他。普普通通的開始,尋尋常常的堂兄妹。
卻是什麼時候變了質的呢?
是那一次她去找他練曲,正好趕上他頭疼病發痛不欲生地滿地翻滾嗎?於是她抱住他,緊緊抱住,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語,陪伴了他整整一夜。
是那一次她去給他慶生,卻發現他的住處冷冷清清,沒有半點該有的喜慶嗎?她心疼死了,當即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麵。她記得他有些侷促地摘下面具,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著麵條,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最後,他放下筷子,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她,鬼使神差地,她主動湊上去,吻了他。
是他從此躲著她,不肯相見,還跟謝懷庸說要外出遠遊那次嗎?他出發的前一晚,她不顧一切地衝進他房間,將他的包裹狠狠丟進火盆。他索性不帶包袱,準備就那麼上路。她見留不住他,就在他邁出門檻的一瞬間,用剪刀「咔嚓」剪下了自己的長髮,丟進火盆。他被嚇到了,終於扭身回來,不顧一切地把手探進火盆搶出了她的頭髮。
她問他:「都不在乎我了,為何還要在乎我的頭髮?」
他定定地看著她,突然上前幾步,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