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生辰已過,各朝使臣早已動身回國。只有一個人還賴著,死活不肯走。
太子看著天天跑來說要和他切磋學問的司馬玉,一個頭兩個大。怎麼越相還不來接人?是不是送信的使者路上耽擱了?
盼啊盼,終於在七月十五那日盼到了越相。
越相孟錦意,身量高大,與一般女子的嬌小不同,她腿長手長,足有一米七多,往人群裡一站,格外扎眼。此刻羽冠束發,著大越紫袍仙鶴一品丞相官服,英姿颯爽,於太和殿外求見。
殿上,官人與其相談甚歡。孟錦意言論風生,麗藻春葩,攀今吊古,一國之相風范卓然。宴後,官人與太子感歎,孟家三代名相,傳至孟錦意,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言談舉止令人折服。
史上二十二歲便出任丞相一職的,怕是僅此一人了。
孟錦意此來,除了接司馬玉回朝之外,還為了另一件事——希望能打通越周兩國南北兩條道路,借此互通貿易。兩國之間並不相通,之前並無任何貿易往來。需從齊國借道。
周國地廣物博,南北與越,齊兩國相鄰,東邊為海,過海為燕國,此前老燕君在位之時,兩國之間已通海上商貿,西邊則與鄭魏兩國相鄰。
打通兩國邊界往來之路乃大事,需得朝政議事過後,方能給出回應。孟錦意也不急,此次前來,並未抱有希望,要想成事,絕不是她耍兩下子嘴皮功夫就能定下的。
與魏使的死纏爛打不同,孟錦意待了三天,第四天便準備回朝。
太子設宴東宮,為越君越相餞行。
行宮。
司馬玉特別不高興。事實上,自從孟錦意來的那一天,他臉上就沒出現過高興的神情。
朱代和孔文感歎,還是孟大人厲害,什麼都不用說,一個眼神就能制住性情暴躁的陛下。
出發去東宮的路上,司馬玉與孟錦意同乘一車。司馬玉瞥了瞥,問:「昨日與周儲君同游東郊,有何感受?」
孟錦意眼睛都不帶眨地回答道:「甚好。周儲君待人進退有禮,舉止優雅談吐不凡,實屬天人之姿。」
司馬玉聽她這麼誇周儲君,甚是不服氣,湊過腦袋問:「與朕相比,如何?」
孟錦意抬起眼皮看看他,安慰:「陛下尚需努力。」
司馬玉哼唧兩聲,義憤填膺:「你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嫁不出去的!」臭女人總是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她就不會委婉地誇他兩句嗎?淨說什麼大實話!
孟錦意淡然自若,仿佛已經對司馬玉的惱怒成羞習以為常。
司馬玉抿著嘴又道:「周儲君既這麼好,朕將你嫁給他,兩國聯姻交好,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孟錦意言辭鑿鑿:「陛下切勿戲言。自臣接任丞相那日起,臣便已經嫁給了大越朝,臣的身心皆是大越……」
話沒說完,就被司馬玉打斷:「得了吧,朕出發來大周前一天,你還在跟那個什麼文昌候世子情意綿綿的,糾纏不清,別以為朕什麼不知道,朕告訴你,朕清楚得很呢!」
孟錦意咳了咳,解釋:「那是臣的青梅竹馬。」
司馬玉立即道:「既是青梅竹馬,你倆心意相通,他為何遲遲不肯娶你?」
孟錦意眸色一黯。
司馬玉見她不說話,知道是戳著她心窩子了。抿抿嘴,別扭地挪了挪屁股,故作老成,拍著孟錦意的肩膀道:「他不娶你,自有別人來娶,朕定給你挑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君。」
孟錦意感動中:「陛下……」
司馬玉咧嘴一個笑:「在此之前,讓朕再在周國玩幾天可好?」
孟錦意笑容凝住,一口拒絕:「不好。」
東宮踐行之後,太子親送越君臣至城外,派一千將士護衛。
孟錦意謝過他的好意,婉言相拒周兵護衛。她身邊有數百死士相護,城外另備五輛相同馬車分走不同道路,與司馬玉喬裝而行。走前不忘提及周越南北之道的互通,太子表示定會盡快給出答復。
十裡長亭,司馬玉神色淒涼唱別離,眾人一滯。
孟錦意扶額,甚覺羞愧。好丟臉好丟臉。
但是也沒人上前阻攔他。司馬玉唱完之後,至太子跟前,張開臂膀將太子抱個滿懷。
太子身子一僵。滿心嫌棄,面上漠然。這小子……好像沒洗手……
司馬玉使勁地勒使勁地抱,不對啊,這人生得這麼瘦長,怎麼感覺全身上下硬邦邦的,勒不動啊……因他比太子矮一截,踮腳湊到太子耳邊哈氣,嘿嘿道:「周國美人這麼多,要不殿下偷偷送朕幾個?吶,那個徐家娘子朕蠻喜歡的……」
話沒說完,太子用力一掙,不動聲色地將司馬玉推開,冷言冷語地道:「她有婆家了。」
司馬玉失望沮喪,「啊,有婆家了?誰,誰敢和朕爭?」
孟錦意趕忙將自家君王拖回馬車。「殿下後會有期。」
越君臣揮鞭而去。
太子立於長亭外,袍角飛揚,面容冷峻,對著越君脫脫而去的馬車,冷哼一聲。
他大周儲君,天下第一雅君,不比越君你這個黃毛小孩好上百倍?若真要爭起來,說越君是以卵擊石,也不為過。
送走越君臣後,太子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心情愉悅許多。眼見就是七月底了,想著徐冉即將考試,而考試前一天正好有禮訓,便體貼地取消了考前的那次禮訓。
這天徐冉正好要來東宮,太子想著親自與她說下次禮訓取消的事情,恰逢今日休沐,便在殿前等她。
天氣熱,太陽出來得早,從徐府一路乘車至東宮,走上台階時,額頭邊已經涔出了汗珠。一步步往上爬,望著層層而上的玉階,覺得永遠都爬不完似的。
終於爬完玉階,準備往殿裡歇息一會,抬眼望見太子在門口站著。
一見她,他便走過去。步履輕快,悠然愜意。
走得近了,徐冉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她身上都是汗,怕學神嫌棄呢。揚臉笑了笑,同他問好。
太子點點頭,也同她問好。見她額間有汗,掏出帕子遞過去。
徐冉接了帕子擦汗,心想真是每次來東宮都能感受到學神的溫柔吶,好幸福,棒棒噠。擦完了汗,想著學神肯定不會再把帕子要回去,畢竟他有潔癖呢。出於禮貌,還是走走過場說一句:「待回去將帕子洗乾淨,再還給殿下。」
太子點點頭。
徐冉一怔,完全沒有想到太子會點頭。不是應該大方地跟她說一句帕子不用還了嗎!
太子瞧她神色僵硬,仿佛看穿她在想什麼,張嘴道:「這是金蠶絲織就的銀流巾帕,孤最喜歡的。既然要還,那便不可馬虎,定要洗得乾乾淨淨。」
停頓半秒復又道:「孤不喜歡別人碰孤的東西,你千萬不可假手他人,需得親自動手洗。」
徐冉看了看手裡的帕子。算了,洗就洗吧。
太子問她是否用過早膳。徐冉點點頭,來之前就在府裡吃過了,不然起那麼早又跑這麼遠,不吃點東西填肚子,會餓死的。
太子沉默片刻,「既然吃過了,便在一旁看著罷。」
原來是邀她一起吃早點。
早膳擺了上來。有錦什八寶粥,牛乳蒸羊羔,野雞瓜齏,黃米面茶等。太子斯斯文文地吃起來,徐冉坐在一旁看,看著看著肚子又餓了。
太子瞄她一眼,將手裡的湯包遞過去,另盛了碗蜂蜜粥。
徐冉不客氣地吃起來。
她吃起東西來,有滋有味,一臉滿足的模樣。太子看著看著,心裡仿佛被羽毛撓了撓,癢癢的。她喝完一碗粥後,太子又為她盛滿一碗。
身後宮人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且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出聲提醒——盛粥這樣的事,怎麼能讓殿下親自來做。
眾人決定繼續沉默。不要打攪殿下和未來太子妃了,畢竟頭一次見殿下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