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裡等了約兩個鍾頭,眼見外面天色已晚,徐冉開始著急起來。
沈校花該不會是把她忘了吧?
靠,不會這麼慘吧?
想著想著,想到晚上一個人孤苦伶仃待在後屋過夜的事情。窗外烏鴉啼叫,偶爾冬風呼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又餓又凍,光想想就覺得好可憐。
要是等晚上還沒能回去,不知道外面等轎子的人會不會來找她?萬一沒找到,或許家裡人會親自來學堂找。到時候大家舉著火把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等找到時,她肯定是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然後可憐兮兮地舉手同眾人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校園欺凌事件的受害者,關愛同學,人人有責。」順便還能打個公益廣告。
啊,那場面,好丟人哦。
徐冉欲哭無淚地跑到門邊捶門,「有沒有人啊,來個人放我出去啊,我有幽閉恐懼症吶,待久了會死噠!救命啊救命!」扯著嗓子亂喊一通,喉嚨都喊破了也沒見個人影。
徐冉歎一口氣,百無聊賴之際,忽地聽到門邊有動靜。
「匡當」一聲,門被打開了,沈令音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滿臉驚恐地問:「徐娘子你還好嗎?什麼幽閉什麼症,你哪裡不舒服嗎,我去叫大夫!」
徐冉趕忙攔住她,「我沒事,就關在這裡太無聊吼兩嗓子而已,不必當真。」幸好沈娘子是個有良心的,蒼天垂憐!總算不用被關到明天早上了。
沈令音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比完了才過來的,你久等了。」
徐冉一刻也不想在這屋裡待下去。一邊往屋外走,一邊笑:「你來了就好。」
沈令音側著視線打探,徐娘子竟半點責怪之意都沒有,果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麼?
徐冉回頭問:「沈娘子比得怎麼樣?贏了嗎?」
沈令音忙地掩飾臉上不自在的神情,微微一笑:「自是我贏了。」
徐冉:「這麼說,我們倆要一起去城南登台?」
沈令音點點頭,笑得溫柔:「是呀,能和徐娘子一起,是我的榮幸。」
說話間已經走到廣場,徐冉準備拿了書兜回家,無意間一掃,瞥見廣場上好像有幾個人在哭,竟是之前將她們關在小黑屋的娘子們。
那幾個娘子們身上還穿著舞服,一見沈令音和徐冉往這邊走,神情驚恐,顫顫巍巍地跑上去,開口就道:「沈娘子,是我們的錯,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行行好……」
話未說完,便被沈令音打斷。她一挑細眉,眸中似有寒光,抹過口脂的紅唇鮮艷欲滴,聲音卻細細的,嬌弱無力,卻透著幾分警告意味::「你們同我說這些作甚?我不是已經原諒你們了嗎?」
幾位娘子們面面相覷,忙地點頭稱是。
沈令音話鋒一轉,「沒看到徐娘子站在這嗎,你們一個個地眼睛都瞎了?」
娘子們後背一涼,趕忙上前同徐冉道歉,一個個飽含淚水求原諒,就差沒趴地上跪拜了。
徐冉:額,怎麼覺得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對?
沈令音柔柔問一句:「徐娘子,你原諒她們嗎?」
眾娘子緊張地看著她,仿佛只要她說一句不,她們就會立馬死去一樣。
徐冉扯了扯嘴角,大家都好誇張哦。
點了點頭,「沒事了,下次不要再這麼做了,畢竟大家都是同窗,夫子說過,相親相愛團結一心才是經儀堂學子該有的風范。」
眾娘子鬆口氣,卻不敢擅自離開,望了望沈令音,沈令音使了個眼神,她們這才敢離去。
回去的路上,沈令音說今日丞相府轎子沒來接,問徐冉能不能送她回去。
徐冉自是應下。
回程時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與沈令音同乘一頂轎子,兩人肩挨著肩,徐冉這才注意到沈令音耳上戴著的珊瑚耳墜,是那日進宮赴宴時她給的。
「沈娘子,耳墜耳墜。」她興奮地指了指。
沈令音一摸耳垂,笑:「我竟忘了,這就還給你。」
好端端地還什麼還,徐冉擺擺手,「這耳墜既是給了沈娘子,萬萬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我只是高興沈娘子能喜歡我送的耳墜。」停頓半秒,加一句:「這耳墜襯得沈娘子肌膚似雪,很是漂亮,比我戴著好看多了。」
沈令音含笑,也不再推脫。「謝謝。」
轎子裡坐著無聊,因兩人素日沒什麼來往想,徐冉也不好隨便搭話,只得東瞧瞧西望望。忽地瞧見沈令音纖纖左手背上竟沾了好大一條血口子,忙地上前查看。
沈令音淡然處之:「無礙,方才從牆上跳下去時,不小心劃到的。」
那手又軟又白,血口子猙獰極了,徐冉光看著就覺得疼,想起以前電視劇裡看過的場景,從袖子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手帕,悉心為她包扎。雖不知道有沒有用,但總比傷口直接暴露在外要好,扎了許久,順便打了個蝴蝶結。
「好啦!」
沈令音瞧著她為自己包扎的樣子,不知怎地,心中一股暖意。除了家人以外,已經很久沒有人能給她這種觸動了。
她不由地出聲喊一句:「徐娘子?」
徐冉抬起頭,迷茫地看著她:「嗯?」感覺沈娘子看她的眼神簡直要融化整個冬天的寒冷吶。
嘖嘖,要是李信那個臭小子知道了,估計得嫉妒死。
沈令音想要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太矯情,改口道:「以後徐娘子每日下學後便來丞相府中,與我一同練習如何?」許是覺得語氣太僵硬,又道:「去徐府中也行。」
徐冉:「就去你家吧,我沒關系的。」順便還可以參觀一下丞相府,她爹說過,丞相府可豪華了,比她們家要大個兩三倍。
說話間,已經到了丞相府。
沈令音盈盈下轎,扶起轎簾回頭沖徐冉道:「時間緊促,便從明日開始罷。」
徐冉點點頭,沈令音剛走沒幾步,徐冉忽地想起今下午的事情。
那幾個娘子突然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肯定有什麼隱情。
出於好奇,徐冉喊住沈令音,問:「沈娘子,你從後屋出去後,有發生什麼事情嗎,為什麼那幾個小娘子看見我倆就哭著求原諒?」
沈令音回頭一笑,嘴角上挑,微微瞇起眼睛,明明溫婉的笑容卻透出幾分難以捉摸的神秘感。
「我只是稍稍提點了她們幾句而已。」
徐冉哦哦點頭,也不再多問。
等晚上回了家,因為她回來得遲,大家都吃完了飯,徐冉只好捧著飯菜到徐老爺書房吃。
一邊吃一邊看徐老爺練字,說起下午斗舞的事情,省去了她被關在小黑屋長達兩個小時之久這一段。
徐老爺道:「沈丞相是個面狠心狠的人,他養出來的女兒自然不會天真無知。沈家娘子有手段有心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倍還之,說的就是沈娘子這樣的人了。」
徐冉:「爹,你說沈娘子到底使了什麼計謀呢,明明那幾個人之前還很囂張地指著她鼻子罵人呢,後來哭成那個慘樣,完全不忍直視。」
徐老爺放下毛筆,圍過來和徐冉一起坐。
「威脅告狀?」
徐冉思考片刻,「有可能。但要是換做是我,頂多害怕,哪裡會嚇成那樣呢?」
父女兩個同時杵著下巴思考,討論好幾種方法,最終還是能沒得出結論。
索性就不想了。
因著第二天徐冉要去丞相府,徐老爺特意交待:「進了丞相府不要亂跑,你就緊緊跟著沈娘子,見了丞相府的人嘴要甜一點,總之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吊兒郎當。」
徐冉點頭應下。
徐老爺又想說,要是在府裡見了誰誰誰,回來說一聲,後來轉念一想,冉冉也不認得朝廷諸公,遂也就沒提了。
要想冉冉做探子,只怕還早著呢。
吃完飯練了會字,徐冉就回自己屋裡躺著了。
第二天照常去學堂,下午放學時沈令音來喊她。
兩人進了沈府,路上遇到沈清雪,沈清雪一見是徐冉,當即好奇問:「你怎麼在這?」
徐冉沒有同她正式打過招呼,第一次見還是在徐嬌數學大賽的時候,此時這麼一見,加上她上來就問這麼一句,稍稍有點尷尬。
沈令音做了正式介紹。
徐冉大大方方和沈清雪問好,沈清雪不情不願地,直接就走過去了。
額,看不出這妹子還蠻有個性的嘛。徐冉聳聳肩,也沒放在心上。
沈令音替沈清雪道歉,領著徐冉往自己的屋裡去。
一路上徐冉暗自觀察,沈府果然氣派,像沈令音住的院子,就很像她看過的八七版紅樓夢大觀園裡林黛玉的□□館。
一眼望去,蔥蔥郁郁的竹林,在寒冬中顯得格外翠綠。剛進屋子,脫了外氅,使女拿來湯婆子暖手,兩人坐下聊了幾句,前頭使女傳話,說凌氏有事,讓大娘子過去一趟。
沈令音這才想起前日同凌氏說起要做一身舞衣拜托凌氏去請望京最好的裁縫吳娘子,想必是吳娘子請來了。因著量身用不了多長時間,沈令音讓徐冉在屋裡等等,她去去就來。
沈令音走後,徐冉在院子前面的竹林瞎逛,逛來逛去的也沒什麼意思,便又回屋了。
不多久,沈令音在前頭量完了尺寸,正準備走,凌氏喊住她,問起徐冉的事情。
沈令音只道:「娘,我自有分寸。」
凌氏也不好說什麼。這個女兒一向有主見,自己決定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插手。如今將徐家娘子帶回府,又與她那般親近,想來也有自己的打算。
叮囑兩句便讓她回去了。
沈令音走在路上,剛進拱花門,便見大丫鬟玉容端著盤糕點走過來,低聲道:「大娘子走後,二娘子聽說大娘子不在院子裡,便差人送了這盤點心來,說是給徐娘子的,因大娘子有過吩咐,所有吃食需得驗過之後才能上桌,一驗竟發現糕點裡下了烏楂,吃了會讓人全身發癢起疹子……」
未說完,沈令音氣憤道:「豈有此理,清雪如今是越發任性了!」
當即便拿了那盤糕點,轉了方向,往沈清雪的院子去。
一見面,沈清雪倒實誠,也不否認,當即便應下是她做的。
「姐,我這是為你好!只有給她點教訓,她以後便會對你心存懼意,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與你爭些什麼。」
沈令音一摔盤子,揮袖道:「愚蠢!」
沈清雪上前拉她,誠懇道:「姐,我知道你和爹爹在謀劃些什麼,那日你和爹爹在書房說話,我都聽見了,說什麼未來太子妃的事情……徐二娘子她是你的對頭,你應該狠下心對付她才是,怎麼還護著她呢!」
沈令音冷笑一聲,未來太子妃的事情,總歸有一天家裡人是要知道的。所以沈清雪知道此事,她反倒不覺得怎樣。可笑的是,她竟從來不知,原來她家二妹這般耿直率性,率性得如此蠢笨。
「且不提她是不是我的對頭,就算她是,也萬沒有你這樣對付人的。在你的腦子裡,難道就只有下藥折磨一條計謀嗎?」
沈清雪哽住:「我……」
沈令音上前一步:「我的好妹妹,要想害一個人,這世上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你這樣做,遲早會被人倒打一耙,興許,你該和大哥好好學學笑裡藏刀的功夫了。」
沈清雪一愣,「姐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沈令音也不打算藏著掖著了,索性直接和沈清雪說清楚。
「你我姐妹幾年未見,雖不能日夜朝夕處之,但我的脾性,你應該是了解一二的。徐娘子如今是我的客人,你若再敢動她,就是不給我面子。至於徐娘子是敵是友,是由我來決定的,就算徐娘子成了我的對手,那也是我的,而不是你的,就不勞煩妹妹操心了。」
語氣狠決,與以往清麗溫柔的形象完全不同,沈清雪從未被她這般訓過,一時嚇懵了。
沈令音直接拂袖而去。
許久,沈清雪才回過神,望著沈令音離去的背影發呆。
大姐這是怎麼了……竟幫著一個外人,而且這人還是要與她奪太子妃之位的徐二……
這邊,徐冉已經等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沈令音來了,這才打起精神。
沈令音見她哈欠連連,趴在桌上睡得臉上一條條紅印,不免笑出聲,指了指她屋裡的古琴,笑:「我們開始罷?」
一人彈琴,一人起舞,彈的是綿延絲緩之音,跳的是翩翩蛟龍之舞。
配合極好。
徐冉一邊彈,一邊看,看得眼睛都直了。
哇哇哇,好美好美,沈校花不愧是校花,瞧這細腰扭的,胳膊擺的,天仙吶天仙!
沈令音一個美人梳妝的動作,回頭問:「徐娘子,你覺得哪裡有需要改的地方嗎?」
徐冉搖搖頭,給予一個大大的棒,「特別好,沒有要改的!」
沈令音會心一笑,繼續跳。
練了好些天,兩人已經配合天衣無縫,為了萬無一失,徐冉拉了好幾個同學來看她們彩排。
念著李信常年追星不容易,徐冉也把他叫來了,美其名曰發福利。
李信感動得一塌糊塗,親人啊親人,表嫂果然待他不薄!
彩排完了,大家也都說好,徐冉這放下心,就等著過兩日臘月二十八的城南登台了。
登台前兩天,正好上東宮禮訓。
中午吃飯的時候,徐冉同太子說起城南登台的事情。
太子感歎:「臘月二十八城南之游,也算得上望京各大學堂歷年來的盛事了。大半個城的望京人都會前去觀看,若是沒記錯,每個學堂基本只能出一個才藝,今年竟輪到你了。」
徐冉趁機拍馬屁:「殿下是福星,遇到殿下之後,我碰到的好事就越來越多,往年這樣的大盛會,定是沒有我的份,更別提登台了。」
油嘴滑舌。太子拿筷子點了點她的嘴,而後繼續吃飯。
徐冉摸摸嘴唇,往太子那邊看看。
學神竟然沒有另外換筷子……說不定那上面還沾了她的口水呢……
羞死人了。
一頓飯吃完,徐冉吃得太撐,不急著進春華殿,說要散散步。太子便隨她一起。
天寒地凍的,徐冉搓搓手,哈口氣,「今年會不會下雪啊?」
「去年下了雪,今年應該也會下雪。」太子見她手凍紅了,皺了皺眉,往旁一使眼色,福東海嚇得趕忙去拿手爐。
徐冉點點頭,「瑞雪兆豐年,希望今年也有瑞雪。」
福東海拿來了手爐,太子接過,遞到徐冉手中。「你就這麼盼著下雪?」
徐冉甜甜地道聲謝,又道:「下雪多漂亮啊,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可以獨釣寒江雪,也可以打雪仗,多有趣!」
太子給了她手爐,卻並不放開手,與她同貼一個手爐取暖,兩人一人貼一邊,他低頭看了看,手指只需往前再挪分毫,便能碰到她的手。
嘴上道:「哦,你竟喜歡垂釣?劉閣老也喜歡垂釣,改日你倆可以約著一起去『獨釣寒江雪』。」
手指一點點往前挪,近點再近點,眼見著便碰到她的手指尖。
徐冉一聽要去和劉閣老垂釣,忙地擺手,嘻嘻笑:「不不不,我就是說著玩玩而已,比起江頭垂釣,我還是更喜歡在雪地裡鬧騰。」
她這一擺手,他的手便撲了個空。
太子咽了咽,意識到自己方才在做什麼,喉嚨一癢,臉上有些發燙。
魔怔了!
再瞧一眼小姑娘,她呆呆地望著天空,似是在學巫師召喚雨雪一般。
還好,還好她沒有發現。
徐冉想起重要事,問:「殿下,臘月二十八您準備做些什麼呀?」
太子回過神,佯裝淡定:「嗯?你問這些作甚?孤自是和往日一樣,幫著官人處理政務。」
這樣啊,那看來學神沒有空去看她的演出啊。
想想有點小沮喪。畢竟是她的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也想讓學神看看呢。
太子見她癟小嘴失望的模樣,當即明了,興許小姑娘是想邀他去城南看她登台彈琴。
低頭輕聲漫語:「也許孤能抽出一兩個鍾頭,去外面散散心。」
徐冉抬頭:「真的嗎?」
太子:「你這麼激動作甚?難不成想邀孤去城南看你登台嗎?」
徐冉抿嘴笑,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這個……要是殿下能來的話,自是再好不過了……」
轉念一想,考慮到學神出游興師動眾的風格,額,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畢竟他也說了,可能有空而已,不是一定有空。
太子也沒繼續說,只是點了點頭。
外面實在太冷,兩人漫步一小圈便回春華殿了。
回了春華殿,殿內雖有地暖,在案桌邊待著還是會冷。太子許她將位子挪到榻邊,讓福東海備了手爐腳爐,又拿了兩條毯子,一條給她披肩上,一條給她蓋著腿。
暖暖和和的,看書看著便有了困意,本想趴著休息會,因為上午實在累得緊,中午又吃太多,趴著便睡了過去。
太子並不喚醒她,起身輕輕地扶她,讓她在身旁躺下。
看著徐冉熟睡的面龐,太子看著看著便恍了神,拿手碰碰她的臉。
自眉間至鼻尖,再到她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喊了聲,語氣又柔又軟,像是喊著什麼珍貴的寶物之名。
「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