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後,落落然走出一個瘦條條的男子,木簪束發,五官俏俊,膚色極白,穿著一身石青色圓領長袍,臉上掛著笑,雙手合十,鞠躬:「徐相公,好巧,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你,別來無恙啊。」
徐老爺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漠然臉:「馮大人跟了我一路,真是辛苦了。」
馮簡從腰間抽出一把扇子,笑而不語:「徐相公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明白?」
徐老爺嘖嘖兩聲,正想往後面喊和尚,哪想到和尚早已溜得沒影。哼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一塊石頭,一塊血布條,將這些天莫名其妙撿到的東西,全部都甩到馮簡懷裡。
「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寫了升官錦囊的荷包,刻了百官之首四個大字的石頭,用顏料寫就的『徐老爺青天大老爺』的假血書,今天又找了個和尚來,你有完沒完啊!」
講真,徐老爺快要被煩死了,他就想安靜地查個案子而已。哪裡想到會碰到這種事,說是糟心事吧,倒也談不上。畢竟人沒咒他,就光說他好的了。可是被人纏上真的好憂傷啊。
馮簡見他掏了這些東西來,剛開始還裝無辜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看徐老爺根本不為所動,索性也就不裝了。
輕搖紙扇,面容含笑,「這些確實出自我之手。」
徐老爺一聽,好了,承認了,心安了。轉身就要走。
馮簡哪裡能讓他走。忙地上前攔住:「我這樣做也是情非得已。放眼大周朝官,唯有徐相公您一人,方能讓我傾心。」
徐老爺下意識後退一步,「我告訴你啊,我不好那口。」
馮簡跺腳,哎呀嘴快說錯話了,解釋:「我是說徐相公的為官之才讓我傾心不已,徐相公千萬別誤會。「
徐老爺搖搖頭,恰逢正好蕭氏解簽完來尋,徐老爺不欲多說,跟著蕭氏走了。
待上了馬車,蕭氏問:「方才那人是誰?」
徐老爺道:「前年的金科狀元。」蕭氏一時沒想起來,徐老爺又道:「就大冬天光著身子以雪覆身背下整本《大周律法》的那個。」
蕭氏長哦一聲,「就他啊!那年望京刮起一股子崇簡之風,談起清寒二字,誰人不知狀元郎馮簡。當年學堂裡撤了暖爐,嬌嬌天天抱怨,我印象可深了。今天個見著真人了,倒也是個風流倜儻的俊男兒,壓根沒有傳聞中的滿身窮酸氣。」
她誇得賣力,徐老爺翻了個白眼,咳了兩聲。
蕭氏立馬住嘴,開始哄徐老爺:「當然了,再怎麼俊,也沒有我們家老爺俊。對了老爺,他找你作甚?」
徐老爺笑了笑,並未說實話,只道:「正巧碰上了,沒啥事。」
蕭氏也就不再提了,開始說別的。說到今天抽的上上簽,蕭氏想起今天住持師傅的解簽,高興道:「大師說,三個女兒的姻緣運都好,尤其是冉冉的,簡直是貴不可言。聽得我心裡頭那個開心啊!」
徐老爺也說高興,而後問:「你求姻緣作甚,得求前途才是。如今望京的人家,家中讀書的子女,哪一個不是十□□才定親嫁娶的,就拿榮老將軍家的女兒榮白來說,如今都二十八了,人家也沒急著說要嫁。只要自己有本事,嫁與不嫁又何妨。就你急!」
蕭氏撇撇嘴,「我也問問嘛,瞧你這反應,討厭。」
鬧了會別扭,兩人又和好如初。晚上吃飯時,徐老爺想起抽簽姻緣的事,問蕭氏:「下個月小姨子該回來了吧?
蕭氏點頭,「這月動身,說是下月末到。」
提起這位妹妹,蕭氏要說的話就多了。蕭氏小妹蕭青,年方二十七,太學結業,二十歲入仕為使臣,七年間走遍六國,以口才敏捷膽識超群聞名諸國。前年燕國新君初登,朝政混亂,形勢緊張,蕭青自請去燕,一月官人急詔,蕭青方歸。
徐老爺道:「這次小姨子回來,你可千萬別提讓她成親的事,她那個脾氣,要鬧起來,得天翻地覆,你和岳母也說一聲,別總是整出什麼張三李四的,你們家不嫌累,我看了都嫌累。」
這話蕭氏不愛聽,戳著徐老爺的胸窩問,「姑娘家總歸是要嫁人的,按照你這個說法,大家都不嫁人了,孩子也不生了,大周豈不是要亡了。」
徐老爺忙地捂住她的嘴,哎呦喊著姑奶奶,「不說了啊,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小姨子那張嘴厲害著呢,到時候吵起來可別說我不站你這邊。」
蕭氏委屈地撅嘴,前一秒還凶狠狠的,這一秒已經投入徐老爺懷裡,「你要不站我這邊,你就是不愛我,不在乎我。」
徐老爺輕拍著蕭氏的背,歎口氣,「愛愛愛,老爺最愛的就是你。」
蕭氏:「老爺要真愛我,就趕緊挑幾個合適的,能和我們家青兒合拍的那種。」
徐老爺無奈答應。
過了兩三日,徐老爺正式動身回望京。沒走多遠,途中不小心撞了個人,正好是馮簡。馮簡非說自己被撞得腿瘸了,正好也要回望京,死皮賴臉地纏著徐老爺,說要搭個順風車。徐老爺起初不肯,馮簡便拿被撞的事情訛他。一路上馮簡嘰嘰哇哇,徐老爺實在是聽得太煩了,索性拿出棉花塞耳朵。
徐老爺啟程的時候,托人將書信送回望京。徐家人得知徐老爺要回來了,一個個都蠻歡喜的。徐佳覺得自己及時迷途知返後,管理家中大小事務,做得還不錯,等著向徐老爺討賞。徐嬌和徐豐盼著徐老爺的禮物,每天伸長了脖子等啊。徐冉有些愁,拐了學神當男盆友的事,該如何向她爹開口呢?
徐冉試圖在腦海中描繪徐老爺聽到事情後的反應。傷心撞牆,沮喪絕食,這都是有可能的。粉絲的愛是癡狂的,何況是她爹這種腦殘粉。偶像男神談了對象,那感覺就跟失戀似的。全世界都黯淡無光。
沖著男神戀愛對象是自己親女兒份上,徐冉想,她爹應該不會有撕碎她的沖動。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徐冉決定還是和太子好好商量一番。
這日禮訓,正好是確定關系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以前坐馬車往東宮去的時候,沒啥大感覺。今兒個不同,一想到要和學神見面,徐冉這臉就有點紅。
除了和學神商量向徐老爺坦白戀愛的事,今天她還有件重要事情要做。
上次沒抱著,這次一定要好好抱一回。
馬車入了東宮,喜公公請她下車。
徐冉正好在思考要如何抱到太子,腦海中想著這樣那樣的姿勢,下了馬車兀自往前面走,也沒注意周圍的動靜。
太子今日特地騰了空,準備陪著徐冉禮訓。前兩天連夜趕著將手上的事務處理完畢,今天又起了個大早選衣袍,在陽明門台階旁等著。白霧茫茫,他朝陽明門望去,一身雲紋紫袍,負手而立。不知馬車何時會載著小姑娘而來,期待和喜悅緩緩淌入心間,從前不知相思為何物,如今方解,唯徐二兩字。
好不容易等到人來了,她下了車,小腦袋輕晃著,眼睛盯著腳下,像是在想什麼重要事。竟連他都沒看到。
福東海喊一聲:「徐二娘子!」
徐冉這才止住腳步,回過頭一看,太子正站在她後方不遠處。他高昂著下巴,一身氣度不凡,臉上那熟悉的冰冷神情,當真是叫人好生想念。
徐冉咻地一下奔過去。
「殿下。」仰著頭喜滋滋地看他。
太子漠著臉點點頭,「徐二娘子。」
兩人一起上台階,眾宮人在身後跟著,隔著好幾石階,福東海覺得還是太近了些,遂帶眾人遠遠地落在後頭。
宮人一離得遠了,徐冉聲音就變大了,不再掐著聲偷偷摸摸似的,喊太子:「殿下。」
「嗯?」
徐冉聲音嬌嬌的,又喊他一聲:「殿下。」帶著顫音。
太子不解地望她一眼,又應了一聲「嗯」。徐冉笑得開心,「我就想喊你一聲。」
太子不經意地勾起嘴角,低沉的嗓音充滿了正經與嚴肅,鄭重其事地應道:「嗯。」
他這輕飄飄的一聲「嗯」,飄進徐冉的耳朵裡,徐冉的眼前瞬間浮現大寫的兩字『禁欲』。抬頭一瞧他冷峻的側臉,心裡就更癢了。戀愛天,高嶺之花和禁欲感更配哦。
於是走了多少層石階,就喊了多少聲「殿下」。
太子也不嫌煩,一聲聲地都應了下來。
等走到最後一階時,徐冉往上一跳,轉過臉仰頭對著太子,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殿下,我喊你一聲景昭,你敢應麼!」
太子一滯。
世間唯有兩人敢直喚他名。一是官人,一是先皇後。
數秒後。
「嗯。」太子往前一步,站上石階最高層的瞬間,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喊什麼孤都會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