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爺回京這天,暖陽高照,四月裡桃花絢爛,風往人身上吹,撲鼻花香。
徐老爺打了個噴嚏,手裡拿著一大捧剛從樹上摘下的帶枝粉桃瓣,是方才馬車進城時蕭氏央他采的油桃花。蕭氏喜歡花,恰逢城郊這桃花朵朵盛放開得甚是好看,於是下了馬車攜著徐老爺賞花,詩興大發地還詠了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在城門口放下馮簡,馮簡施施然搖扇說下次拜帖再會,有滿腹經綸欲與徐老爺相談。徐老爺直接當他放屁,兩眼一翻,將車簾灑摔下。
談什麼談,他又不搞結黨營私這一套!
等到了胡府將胡藍送回去,蕭氏與她話別,一說就是半個鍾頭。徐老爺感歎,他家夫人真是交際一把好手…胡大人出了名的悶葫蘆,經過這兩月的相處,竟和他家夫人結為了好友。兩人還相約要一起去園子裡看戲。
等上了馬車,徐老爺打趣蕭氏:「當初是誰提防著胡大人就差沒把人家當狐狸精了。」
蕭氏心情好,從他懷裡捧起花,湊到鼻間嗅嗅,沖徐老爺哼唧一聲:「我們女人間的情誼,你們男人不懂。」
徐老爺只笑:「是是是,我不懂,橫豎夫人開心就行。」
蕭氏拾起一枝花,問:「我和這花,誰更俏?」
徐老爺嘖嘖一聲。「都老夫老妻了,還問這種問題,我都替你害臊!自然是——我們家夫人更俏咯。」
蕭氏心情大好,以花遮面,噗嗤嗤地笑。
說話間馬車已到了徐府,老唐帶著人卸行李,前頭寧福牽住馬。
徐老爺扶著蕭氏下車。
徐冉四兄妹早早地就在門口等著了。徐豐調職後自由許多,特意請了半天的假準備迎徐老爺回府。
本來他是打前鋒陣的,徐冉三姐妹說讓他騎馬去城門口接人。徐豐騎馬一路奔至城門,等了半晌沒見著徐老爺,便只好輾轉回府。殊不知,他在城門口等的時候,徐老爺正好和蕭氏在城郊賞花。
等徐豐回了府,徐冉三姐妹往他身後望,爹娘呢?
徐豐攤開手,沒見著。
四兄妹接著等。
等的時候,順便討論一下各自的準備工作。
徐佳第一個總結:「府裡一切都打點好了,學堂那邊也沒啥問題。不怕爹抽查。」
徐豐第二個總結的:「這些天我天天往指揮使眼前晃,他對我印象很好,就算爹去問,得到的也絕對是大大的贊賞。」
徐嬌第三個開口:「學堂成績和堂上表現都達標,我也不怕爹去問。」
徐冉最後一個開口,有點方。她爹不在的這段日子,她基本上沒出啥大漏子,只除了一點——和學神正式談戀愛。
總結起來有些猶豫:「我…一切都好…不怕爹查…」。
等真見到徐老爺時,徐冉發現…其實她還是很怕怕的。
徐老爺掃一掃迎賓隊伍,同以前出遠門回家時一樣,先吼了一嗓子:「我的親兒子親女兒們!」
然後徐冉四兄妹立馬排列站好,隊伍整齊,鼓掌高呼:「爹好!娘好!」
徐冉默默地想加一句:你好我好他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徐老爺滿意地點點頭,開始數人頭。數到一個就出列一個。
徐冉心好累,對於她爹這種出遠門回府時必須像大將軍清點軍隊那樣清點他們一番的表演欲,徐冉表示習慣就好。雖然在家門口喊口號有點羞恥,可誰這是她親爹呢,就算他將他們分成兩隊充作敵軍對陣,並且會高喊著「將士們沖啊!為了大周的未來!」,然後像軍師一樣在旁邊指點江山,身為爹的乖崽崽,也只能一臉滿足地陪她爹玩過家家。
事實上徐老爺也幹過這事,組織大家一起下象棋的時候…
蕭氏在一旁看著,等徐老爺清點完畢,就輪到蕭氏上場了。她張開臂膀,一個個地抱過去,抱完一遍,徐冉四兄妹就可以解散了。
因著徐老爺回府,徐家這幾天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徐老爺這趟差事辦得漂亮,太子那邊打點好了一切,劉閣老和他提了句入閣的事,徐老爺驚訝之余卻並未覺得意外。
入閣,他已經等得太久。打他入仕那日起,便以入閣為人生最高目標。
內閣八閣老,人稱御前八金剛,可否決中書令下發的一切文書,甚至能夠直接否決皇帝御口親開的聖旨。當然了,大家也不傻,沒事也不會去幹這種和最高統治者對著來的事。但是當背後的政治集團利益受到嚴重威脅時,閣老便是最直接的回擊者。
總的來講,被人稱一聲閣老,徐老爺就覺得夠拽夠酷炫了。
官場上多的是見風使舵之人,一聞見徐老爺好事將近,一個個上趕著來徐府獻殷勤。
徐老爺不像以前那樣將人拒之門外,凡是上門來的全部都招待好,聽完人家拍馬屁,然後就送人出門,順便將人帶來的禮物全部還回去。不管是誰,他都一樣的態度——你說什麼我聽著,但是要想再進一步,那就算了。
馮簡也上門來了,他算是來得遲的,手裡啥禮物都沒拿,搖著把扇子就進門了。將之前勸說徐老爺奮勇上進將官做大做好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回徐老爺倒沒轟他,咂巴嘴問:「你沒帶禮?」
馮簡攤開手:「就算我帶了禮徐相公肯定不會收,還不如不帶,省得讓人羞辱。」
徐老爺翻白眼。將禮物重新塞回送禮人懷中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很好的!這小子竟然連個讓他「羞辱」的機會都不給。
不好玩。
馮簡湊上前:「徐相公,待你入了閣,下一步便是百官之首了,馮某自請為徐相公出謀劃策,只希望徐相公權傾朝野之時,能夠記得小弟。」
徐老爺笑:「你倒是會說話,只是這話說得太過,令人惶恐不安。」
馮簡頷首一笑:「馮某嘴拙,只說實話不說大話。」
徐老爺又問:「狀元郎既有宏偉大志,何不力爭上游?」
馮簡收起紙扇,「馮某已經在爭。這便是爭。徐相公一小步,抵得過我十年之路。」
徐老爺笑而不語。這次不問了,直接將馮簡請出了門。自己沒去送,讓管家老唐送出去的。說是送,卻差不多是趕人的架勢。
第二日上朝,有人拿昨兒個馮簡被趕出徐府的事打趣徐老爺,似笑非笑地問他何故發這麼大脾氣。
徐老爺笑笑,只道馮簡胡言亂語,說的話讓人聽了心裡頭不爽快。又問,說了什麼不爽快的話。徐老爺輕描淡寫一句:「空話。」
大家都是官場上的老手,知道徐老爺不喜馮簡,便將話題扯開了。
過兩日馮簡實任到職,他高中狀元後入了翰林,做了個七品編修,乃虛職。今年起正式分配,如今得了個望京金吾衛街使。官職雖小,卻掌著御街以及平街等五大街道。達官貴人以及繁華鬧市皆是他的管轄范圍。
他這一調動基本沒人在意,區區一個街使,並未有什麼值得關注的。
是夜,一封密信入了徐府書房。
徐老爺拆了信,但見信中所道:知遇之恩,定湧泉相報。
徐老爺燒了信,燭光躍動,恍恍印在徐老爺的眉間。威嚴、肅穆,眉眼間隱隱透出一絲欣慰。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壘土。馮簡這次,挑了個好去處。如今看來,他確實有心投誠。只是不知,這誠有幾分,心有多堅。
再等等看罷。
眼見著馬上又是一個禮訓日,太子記著上次徐冉說過的事,這天下朝後喊住了徐老爺。
徐老爺心驚肉跳的,第一反應就是徐冉出什麼差錯了。
他們家冉冉,老愛胡思亂想,這兩個月他不在,保不齊有惹怒太子殿下的地方。徐老爺想,他得兜著點,順便將徐冉那份也一塊兜著點。
是以回過頭時,臉上笑容幾乎是完美的,鞠躬行禮的姿勢也是無可挑剔的,喊了一聲「殿下」,語氣跟喊玉皇大帝似的。
太子悶了悶。原先覺得不過是和徐相公交待一句,如今人到了面前,一想到這是他的未來岳丈,太子忽地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心中一盤算,於是邀徐老爺去東宮,名曰「喝茶」。
徐老爺一愣,想起上次在東宮喝茶,是太子殿下找他說要定冉冉當擋箭牌的事。這次喝茶,是為何?
難道是殿下終於忍受不了他們家冉冉要提前結束兩年之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