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開宴,皇親國戚泱泱坐了一殿,席間有人借酒勁問起太子婚事。
一國儲君婚事遲遲未定,實在不該。問話的是明王爺,年歲已高,論輩分,乃是官人的三叔,太子稱一聲三叔公。他一開口問,旁邊坐著的老一輩宗族們也開始問,大有讓太子今晚立馬定下來的意思。
官人似乎並沒有開口為太子解圍的意思,微笑著看了太子一眼,便移開視線欣賞殿裡的絲竹歌舞。
面對一幫銀發白胡子七老八十的叔公們,太子含笑不語,低頭抿酒。
許是他們太喋喋不休,旁邊興王聽不過去了,站出來為太子說話,以叔公們家中小輩的親事為由,左一句「你家那誰誰多大了還不成親」,右一句「你家那孫子孫媳成親三年咋還不生孩子」,諸如此類,噎得叔公們面紅耳赤。
他牙尖嘴利,且又是驕縱慣的,叔公們也不好和他再爭,一個個閉嘴專心吃東西。
酒過三巡後,外面天色已近暮黑。官人領眾人至瓊玉樓賞煙花,宮女隨從拎著牛角對燈,黑壓壓的一片人。煙花朵朵綻放,絢爛奪目,今年的煙花式樣與去年不同,花式更多更齊全,眾人驚呼,看得入迷。
太子憑欄而立,仰望夜空,微微有些失神。頃刻後,壓低了聲音問旁邊執燈伺候的福東海,「今晚徐府的賜菜,是否安排妥當?」
福東海輕「噯」一聲,細細道:「全安排好了,李太監這會子應該已經在徐府廚房忙活起來了。」
前兩天說過年的事,聊起徐娘子愛吃的菜,然後就說到了大年三十晚東宮賜菜,賜菜不如賜人,索性直接讓李太監去徐府。這放在從前,是沒有的事。
哪有讓東宮御廚總領太監去臣子府上掌廚燒菜的呢?
太子點點頭,側過臉繼續看夜空,不再言語。
福東海微躬著腰,心中感歎,想必等會宮中散了宴,太子殿下回東宮又是孤單伶仃的一個人,本以為去年徐娘子沒來作陪,今年水到渠成自是能陪殿下過年的,結果還是沒能。等來等去的,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煙花盛放,滿目光彩。
太子站了一會,衣袖忽地被人拽了拽,往旁一瞧,左側身後站了個人。興王一來,福東海以及一干宮婢自動往旁退避幾步。興王抬起臉,清脆喊了聲:「皇兄。」
太子沒什麼神情變化,頷首以作回應。
興王湊近些,想要和太子並肩而立,想了想,最終還是後退兩步,保持了幾步的距離。
「皇兄,徐二娘子為何不來。」
這句話輕輕柔柔,卻帶著稍微戲謔。
太子眼睫一動,橫著眼睨過去,「干你何事。」
興王一愣。印象中皇兄從未對他如此說話,皇兄就算待人冷淡,也是儒雅清貴的模樣。方才一句說出來,倒有些戳人。
興王低下頭,心中倒還蠻喜歡太子這般語氣說話。至少待他不是和旁人一樣的說話語氣,只要稍顯不同,那就是比從前親近。
興王抿嘴笑得含蓄:「確實不干我事,只是我覺得,若徐二娘子來了,皇兄會更高興。」
太子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興王細細碎碎地快速又問來了一句:「皇兄,既然喜歡為何還要等兩年。」
這時最後一盞煙花轟轟散開,美麗至極,夜空下喧囂熱鬧。
太子伸了伸脖頸,姿態慵懶閒散,嘴裡說了句什麼。
興王沒有聽清楚,隱約聽得下半句,身體一僵。
「……孤能等她一輩子。」
徐府。
全家人圍在桌前,滿桌珍饈,李太監在一旁解說。
這個菜什麼來歷,怎麼做的,應該怎麼吃,一一詳解。
蕭氏不好意思得打斷他,問得簡單粗暴:「哪個是太子殿下平時愛吃的?」
眾人豎起耳朵。
對,他們要吃殿下愛吃的。
李太監想了想,道:「殿下沒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菜。」
蕭氏道:「人總有偏好的口味。」
李太監看了看徐冉,想起什麼,道:「徐二娘子愛吃的菜,殿下倒是常常吃。」
大家齊刷刷看向徐冉。
徐冉淡定地拿起筷子,夾起自己愛吃的菜,一口塞進嘴裡,「你們不吃,我可開吃了。」
眾人稍愣半秒,繼而拿筷子開動,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吃完之後,徐豐領著三個妹妹去放炮竹。
東宮那邊讓人拿了煙花筒子,徐家兄妹玩完炮竹後,就讓人將煙花筒子搬到院裡的空地去,徐老爺親自點燃後,跑得飛快,到了台階上正好煙花升空,大家全部抬頭望。
真是好看啊。
忽地徐豐道:「明天我想帶個人回家。」
他這話一出,眾人便立即明白過來,又詫異又驚喜。徐豐喜歡沈家娘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一年裡跟個傻小子似的往人姑娘跟前湊,恨不得費盡所有心思討人高興,這樣一份情意,雖然厚重,但沈娘子並不一定接受。畢竟,沈家娘子是天仙一樣的人,不為徐豐所動,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萬萬沒想到,愣頭青徐豐竟能討得美人歸?
徐嬌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問:「哥……綁人是犯法的……你不要亂來……」
徐豐摸摸腦袋,「我不綁人啊。」
「那人家姑娘怎麼會肯跟你回來?難道你換了心上人,不是沈娘子?」
徐豐臉一紅,聲音弱了半分,「就是她,沒別人。她……她願意跟我回來……」
眾人哇地一聲。連徐老爺都禁不住豎起大拇指,不錯,不愧是他的兒子,竟然能拐了沈丞相家的閨女。
這會子沈丞相要知道了,估計得氣死?畢竟,自他躋身內閣之後,沈丞相在朝中隱隱和他不太對付。
不過,管他呢,不對付就不對付,以前也不見得關系有多好,只要兒子喜歡,他硬扛到底都沒問題。
想到這裡,徐老爺摟了蕭氏感歎,「你看,我們養的兒女多能幹,拱的白菜又鮮又嫩,世間少有。」一個拱了太子殿下,一個拱了沈家娘子,這拱白菜的本領簡直讓人感動得淚流滿面。
蕭氏一個手指頭戳他臉上,「不正經。」
炮竹也放了,煙花也看了,大家準備回屋裡一邊打骨牌一邊聊天守歲。
徐冉卻並未進屋,讓人取了件猩紅色斗篷,走到門口往屋裡說一聲:「我去東宮,晚上不回來了。」
說罷就紅著臉往前院去了。
屋裡徐老爺坐在炕上感歎,一手將牌打了出去,「女大不中留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老徐這顆心碎得呀……」咿咿呀呀還唱了起來,大家哄笑。
這邊徐冉坐上了馬車,車裡不比裡屋有烤盆烤爐,冷冷寒寒的,徐冉抱著手爐,靠在車廂裡,滿心興奮歡喜。
一是因為要去見學神,雖然下午才見過,但卻還是覺得激動。從府中到東宮,和他一起守歲,這倒是頭一回。她沒有和他說自己會過去,總想著待會他見到她,臉上會有什麼樣的神情。像學神這樣的面癱,除了少數時能窺見他清清淡淡的笑容,其他時候鮮少見他面上神情有什麼大的情緒起伏。
所以這樣就更值得讓人期待了。
二是因為今年這過年的氣氛讓人開心。她哥追到了沈娘子,當真令人雀躍。還有徐佳,今兒個下午她在後門見學神,回來的時候發現徐佳在和蘇衙內站一起說話。估計這兩人的好事也快近了。
徐冉舒展胳膊,挑開簾子,窗外寒冷,手伸出去,風已經停了。窗外望過去的半邊天,凝黑一團,忽地三三兩兩現出白點,下雪了。雪珠子打在手背上,徐冉仿佛能聽得叮的一聲。老天爺要過節,遣了皓雪相賀,不多時便能預見紛紛揚揚潑了一地的似面粉白。
雪越下越大,漫天遍地覆了一層,紅磚青瓦透出雪亮,靴子踩上去,刺繡鞋面黏上雪團子,濕濕涔涔,太子低頭看了看鞋尖,繼續踱步行進。
走到丹陛前,視線中忽地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猩紅的斗篷在皓白大雪中格外亮眼。
太子頓住腳步,凝望著直奔而來的人兒,禁不住嘴角上挑,緩緩張開了臂膀。
兩人抱個滿懷。
徐冉揚起臉,笑靨如花,眸子又明又亮,「殿下,我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