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宮邸,一切都奢華得粲然,卻沒有人。
她站在那裡,環顧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知道自己正站在很多年前的家裡。她回家了麼?可為什麼沒有人呢?
腳步虛浮,不受控制的向宮殿內走去,她父母所住的宮殿。
越是接近,華貴的一切卻越是顯得陰森起來。
有些怕,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只是任由著自己的雙腿將自己一步步帶進那朱漆的厚厚大門。
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她瞪大了雙眼。
寬敞的殿中央,大樑上懸掛著兩條人影,兩條白色的人影,她很熟悉的人影。
心突然揪了起來,疼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呆呆的抬頭望著那脖子上緊鉸著白綾的兩條人影,淚水突然湧上眼眶,朦朧了那兩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懸樑自盡的父母。
沉重的哀痛讓她無法呼吸,咬緊了牙還是抵抗不住壓抑的心痛。
「縝兒。」迷濛中的母親漂浮過來,慘白的美顏帶著憐惜,「我的縝兒,隨我們一起走吧,娘捨不得你。」冰冷的雙手上捧著一條和她脖子上顏色一樣的雪白綾緞,「我可憐的縝兒。」
她怔怔看著母親動作溫柔的將白綾纏繞上她的頸項,心疼難抑,「娘。」淚水滑下面頰,她不反抗也不掙扎,只是看著母親,看著她緩慢的收緊那條長長的綾綢。
「我可憐的縝兒。」母親柔美的聲音滿是哀憐,「我可憐的縝兒哪......」
她安靜的流淚,看了母親最後一眼,順從的慢慢合上雙眸。
既然母親要她跟隨,那她就一起走吧。
脖子上突然傳來的尖銳疼痛讓她猛然睜眼。
漆黑的夜裡,她瞪著眼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正在劇烈喘息著,身體被異樣的沉重壓制著,動彈不得,高仰的視線讓她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脖子上的劇痛依舊存在,寂靜的夜裡也多了像似野獸喉嚨裡發出的渾厚聲響。
她微微低下下巴,抵住一片溫暖光滑的皮毛,才算是清醒過來。
「我沒事。」沙啞的嗓音在夜裡像被摧殘過的枯葉,一點兒也不似她。
脖子兩側的疼痛壓力減輕。
她低下無阻礙的脖子,看到一團龐大的黑影自她身上撐起,黑幕中,一雙銳利的鮮紅雙眼正盯著她看。
她抬起酸澀的手臂,撫摸著濕潤的脖子,知道是見血了。沒有驚訝也沒有尖叫,她的手心散出柔和的銀色光芒,籠罩住傷口,不一會兒,血液停止流逝,就連傷口也慢慢收攏,恢復成光潔無恙的肌膚。
龐大的黑影低低咆哮一聲,赫然是一頭身型異常巨大可怕的黑豹。
她卻絲毫沒有害怕的反應,只是疲憊的閉上眼,抬手遮掩住自己的臉,接觸到未乾的淚跡,讓她扯出個苦笑。
黑豹凝視了她一會兒,在她身邊伏下龐大的身軀,腦袋就抵在她的耳邊,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頸項上。
她靜靜的闔眼躺了好一陣子,才側過身,柔軟的手臂纏上黑豹巨大結實的身體,「我需要你。」低低的嗓音帶著疲倦和苦澀,她撫著它光滑若上好錦緞的皮毛,「給我。」
掀出鮮豔的紅色豹眼,黑豹慢吞吞的抬起腦袋,在黑暗中注視著她。
猛然,它撲倒她,動作敏捷矯健得完全不符合它龐大的身體。
她躺在它身下,抱住它的脖子,彎出個沒有笑意的笑來。
它垂下腦袋,毫不客氣的張口咬住她的脖子。
漆黑的夜幕中,黑豹龐大的軀體開始產生變化,緊密光滑的皮毛褪去,粗長的尾巴減短逐漸消失,利爪收回,一隻巨大的黑豹不一會兒變化為一個男人。
一個身材高大精壯,擁有一雙鮮紅色細長雙眼的男人。
好整以暇的舔咬著嘴下溫暖的纖細頸項,他的動作其實談不上憐惜,甚至是有些粗野的。
她無聲嘆息的閉眼,不願抗拒也不想抗拒。
在噩夢被喚醒後,她需要這種強烈得可以摧毀她的力量來讓她遺忘。麻木的接受他的侵襲,讓大腦逐漸變為空白。
肢體的糾纏接近野蠻,蠻橫的動作橫衝直撞。
然後,被窗外的刀劍碰撞聲打斷。
男人倏然抬起頭,冷然的臉色泛出不悅的猙獰,果斷的抽離起身,隨意抓起床榻邊的寬大黑袍穿上,抽出配劍踢開房門,殺出去。
她的呼吸依舊紊亂,雙手遮掩住面龐,聽著外邊的撕殺,只覺得遙遠而且可笑。
慢慢坐起身,用凌亂堆積在床角的綢緞薄被包裹住自己,茫然了。
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後陷入死寂,不再有任何雜響。
回屋的男人將劍丟下,走到床邊,解開衣袍後單膝跪上床,打量著坐靠在床頭的她,「你在幹嗎?」低沉渾厚的嗓音冷然無比。
自微微掀開的眼簾中看著他,她淡淡一笑,「我在發呆。」
他挑了挑飛揚的劍眉,「在這個時候發呆做什麼?」
她怔忪,瞅著黑暗中他俊美的面容,「除了發呆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他皺眉,「睡覺。」看了她的呆怔一眼,他懶得理她,也沒繼續先前被打斷的事,重新恢復成黑豹的形態,舒服的趴在軟軟的床榻上,闔眼入眠。
她垂眸看他,淺笑一下,也躺下身來,分一半被子給他蓋,偎依住他溫暖舒適的皮毛,閉上眼睛。
漆黑的屋內,黑豹睜開眼,鮮紅的豹眸銳利又森冷,瞥著身邊的她,視線在她披散黑髮襯托下的無比白皙的纖頸上流連,狠狠咬下去的慾望很強烈。那麼細的脖子,恐怕一口就可以咬斷掉了吧?
瞅了很久,最終它從鼻子裡面冷冷哼了一聲,合上不滿的赤眸,睡覺。
在意外救他之前,她就知道他是誰。
他是當今朝廷的第一猛將,官職為二品,僅次於三公,擁有五萬精兵的兵權。可讓百官畏懼的不是他的職位,而是他可怕的天性。
傳言他的生辰八字是殺戮的鬥神轉世,一雙鮮血欲滴的銳利細眸更是讓人退避三分,所有見著他的人,根本無法正視他俊美得過分的面孔,而是被他張揚的狂妄跋扈氣勢給嚇得只能後退躲避。
皇帝似乎對他的傳聞也稍有忌憚,除非需要讓他上戰場,一般是不給予他直接的兵權,而是把他供奉在國都的豪華府邸,也對於他任意的曠職、甚至幾個月可以不出現在早朝上的情況,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待。
變相的放縱讓他更肆無忌憚,任意妄為的過他的生活,隨心所欲的囂張行事,致使他的惡名遠颺,卻沒幾個人知道他真正的面目,畢竟他大老爺也不是那麼乖乖聽話的出現在皇宮朝廷上任人觀賞。
她一直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只是她也是屬於運氣不太好的那一類型,為官十數年,每每與他擦肩而過,就算是真的面對面遇上,恐怕她也完全不知道是他本尊。
直到某一天,皇帝下聖旨讓她與他共同出征遙遠的南疆蠻夷,她才意外的在大軍拔營後第五天才見到顯然遲到卻毫無任何羞愧的的猛將本人。
他的氣魄可怕驚人,渾身散發的寒意和根本不克制的殺意叫所有人都驚恐萬分。
第一眼,她也免不了心房震撼,嚇上一大跳,可相處久了才發現,他根本不搭理人,只要別人不惹他,他也不會隨時有好心情,真像謠言中一般操刀亂砍以示神經錯亂的本性。
所以她沒有盲目的繼續怕下去,只是按照聖旨陪伴在他身側,出謀劃策,當一個稱職的軍師。
他對於她的存在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朝廷裡的女官多屬文職,軍隊裡的文書也會有一兩名女性存在,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戰爭的局勢往一邊倒,他率領的軍隊戰無不勝功無不克,士兵們怕他所以不要命的殺敵立功,他則是完全沉浸在殺戮的世界裡,她甚至可以看到他殺人時嘴角勾起的殘酷享受微笑。
他的表現不能稱為英勇無敵,評價為殘忍無度比較合適。
就連自己人看著他的嗜殺也會心驚膽顫,然後更加努力戰鬥,以防止什麼時候他手上那柄刀砍到自己人身上來。
她一直旁觀著,觀望著戰爭的殘酷,觀望著士兵的流血,觀望著他的殺虐。
然後在大勝的征戰尾聲,他一時太過叫囂和傲慢,而防範不及的中計倒地。
那時酣戰中只有她看到了邊緣角落裡發生的一切,也只有她膽敢直視他的血腥殺人手法,也只有她發現了他的瀕臨死亡。
單獨的走過去,她原本是打算安靜的看著他死的。
可臨死前的他睜開了眼,看到了她,他說:「你來了。」
之前與他相處了幾個月,她幾乎沒聽過他說半個字,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原來他的聲音醇厚又低沉,接近死亡的沙啞帶著股很特殊的味道,而且在他的口吻異樣的詭異,竟然是釋然的。
他盯著她看的時間很短暫,可很專心,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卻像看了她一輩子似的,認真而專注,彷彿她是他臨終前最希望看見的人。
歪著腦袋瞅著滿身是血,連黑袍都透著鮮血顏色的他,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救了他。
那是她做過的第一件會後悔的事,而且就在救了他後的那一瞬間已經後悔了。察覺到自己的悔意時,她毫不猶豫的下手打算殺了他,卻被他敏捷的反制住,他虛弱,可沒死,足夠了。
眯上眼,她瞪著他細長的鮮紅眼眸,有些暗驚他可怕的強悍,才逃脫死亡的陰影,他就能制約住她,強得不可思議。
他依舊躺在地面,單手握住她雙腕,深邃的赤眸褪去的嗜殺的血腥,竟然是懶洋洋的味道,瞅著她,他扯了扯薄唇,彎出個懶懶的笑來。
她心臟急速跳動,因為自己洩露出不該讓人知道的能力,如果不能滅口,那她該怎麼辦?
像是第一次才瞧見她似的,他緩慢的仔仔細細的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專注的神色像是要把她印入他眼裡心底一般,不遺漏任何分毫。
她為他的反應疑惑,直覺的在戰場上這麼含情脈脈的對視應該不太妥當。
下一刻,他撐起身,將她掌握在手心裡,另一隻大掌一揮,以他為圓心,將接近百米的地域全部摧毀,其中包括了無數敵我兵將。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周圍的黃土深坑與遠處完全嚇傻的我方和敵方的士兵們。
他在幹嗎,本來就不正常的神智終於轉為正式瘋狂?
垂眼瞥她,他俊美的面容顯示一片好心情,出口狂妄傲然得不可一世,「我幫你滅口了,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能力,感謝我吧。」
她不由自主的抬頭瞪他,天曉得她最想滅口的人是他啊!
但她知道,以她的能力,她殺不了他。不過不太沮喪的是,放眼全天下,估計也沒人能殺得了她,所以她只要頭痛的如何讓他嘴巴別太大的到處宣揚她擁有的禁忌能力,否則她就先自殺了事好了。
事實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沒有告之任何人的樣子,她也沒等到皇帝殺人的聖旨。
很奇怪的發展,完全不是她所能預料的。
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個月,在某一晚回臥室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舒服的床榻上多了只囂張霸道的黑豹。
漆黑烏亮的龐然大物悠哉無比的霸佔著她的床,長長的黑尾巴悠閒拍打著綢緞的床面,一雙懶洋洋的鮮豔紅色豹眼斜斜的瞅向傻在門口的她,彷彿闖入者是她一樣。
看到那雙閃爍著狂妄的豹眼的顏色,她就知道是他。
在這個世界裡,但凡高官貴族,都有著變身的本領,每人都有除了人形的另一種動物狀態,除了皇帝和他兒子可以變成龍外,其他人是鳥是豬是狗都有,這還是頭一次見著有人的物狀是豹子的,而且還是只這麼叫囂的黑豹。
儘管很符合他大老爺的人形狀態時的狂妄,可她還是很想一腳把他踹下她的床。
黑豹神態傲慢得不可一世,瞥完她後,便懶懶的將黑色腦袋趴到交疊的兩隻前爪上,當著她的面大刺刺的動也不動一下。
接著她發現它居然在看擺在它身前枕頭上的書。
好想暈倒,也好想踢它一腳,儘管她知道自己最想做的事是殺掉他,可毫無選擇的只能走上前,皺眉垂眼看著它,「這是我的床。」這一點一定要捍衛。
巨大的黑豹就是不動,連聲音都不吭,她這才想起,自那天戰場後,她好像就再也沒聽到他說半句話。
「我要睡覺。」她沒他那麼命好,每天天不亮起床趕早朝的人是她。
黑豹意思意思的挪了下龐大的軀體,露出床內還算能躺上一個人的位置。
那一剎那,她發現自己真的很想找把刀往它的豹頭一刀給跺下去。閉眼深呼吸,認命的爬上床,打不過人家,她有什麼辦法抗議他的混蛋舉止,又有把柄在他手上,就算他打算在她家餐廳桌子上跳舞,她都不能有任何意見。
它掃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爪子將書拍下床,它將腦袋挨到她脖子邊,親暱的偎依住,竟然就這麼睡下去了。
她無力望天,除了合上夜明珠的盒子讓室內陷入黑暗中,只能幹咧著嘴將被子分一半蓋住它,心裡希望明天不要發現一隻重感冒的豹子蜷縮在她身邊,將感冒的病毒傳染給她,然後自認倒霉的閉眼睡覺。
自那夜起,每隔數日,這匹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豹都會不請自來的窩在她床上當惡霸。
他沒有說出她的秘密,也沒有對她怎麼樣,更沒有讓人知道他的出現,而且依舊曠職得光明正大的讓她連在宮裡都見不到他半面,索性,她也就由著他去了。
因為她的世界裡,不容得她對他多加關注,她所有的精力都必須集中在當今的皇帝身上。
原因很簡單,皇帝要殺她。
算起血緣,她是皇帝同母同父弟弟的女兒。
皇帝是聞名全天下的生性多疑且性格變幻無常,而他唯一的弟弟則是完全相反的忠厚老實而且愚忠。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當她母親懷了第二個孩子時,皇帝隨口說說會是個男孩子,而她父親就真的將那個生下來的女孩子當男孩的身份給呈報上去,並將她當男孩養育。
這個......能說明她父親的大智若愚咩?
無論是真的愚蠢還是佯裝愚蠢都沒什麼意義在現在討論了,因為儘管身為皇帝的親弟弟,他還是死了,被皇帝以一道有謀反之心的聖旨給賜死的。
她和她的妹妹並非繼承皇室的姓氏,而是跟隨母親姓雲,那個死鬼老皇帝還有什麼不滿的?
父親死的那天,母親接受不了,崩潰的一併懸樑自了盡。
那時,她就在場,親眼看著母親不顧她的乞求,逕自走上了絕路,將年幼的妹妹丟棄在一邊,讓已經可以明白事理的她親眼看著他們離去。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帶著妹妹也一起死掉,好成全皇帝斬盡殺絕的目的?
可惜來不及,還未等她從親眼目睹父母之死的震撼和驚嚇中清醒下來,另一道聖旨追擊而來,說皇帝意識到他聽信了讒言,已經將進供讒言的臣子誅滅九族,為了補償,特封她為當朝第一丞相,並追加封為雲都王爺,她的「弟弟」被策封為雲都小王爺,重新賞賜一系列豪華宅邸家產僕役。
那年她十歲,賜死父親的聖旨離加封她成為丞相的聖旨時間相隔不過一個時辰。
她十歲,有了辨別事理的能力,卻在短短一個時辰,經歷了世界的翻天覆地,她無法也不能卻不得不接受皇帝的旨意。
只因為她還有個妹妹,一個年紀小到必須要人照顧的妹妹,一個被父親為了迎合聖意而謊稱為男性的妹妹。
既然皇帝能以他認為合理的理由賜死她父親,那麼一旦讓他發覺她的「弟弟」,其實是個妹妹,那麼會不會更簡單的直接以欺君之罪要了她們姐妹倆的腦袋?
前一刻還是天倫之樂中被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下一刻就家破人亡的被推上個高不可及的位置,才十歲的她除了又驚又怕外,根本沒有別的想法。
只能緊緊抱著她唯一的血親,無法抗拒的被迫接受了一切。
她被迫成長,被迫成熟,被迫迎接還不到時候出現的世界的殘酷面,無法言語的只有全部默默吞嚥下肚的選擇。
多年下來,她的年紀成長了,身體成長了,見識成長了,可她內心深處依舊是那個被嚇壞的孩子,十數年的宮廷生涯,讓她更接近的瞭解到皇帝有多嬗變存疑,心口還有父母的血淋淋例子,她除了更加小心翼翼外,沒有別的處世經驗。
如履薄冰是她人生改變後的唯一生存規則,除了這個,她不知道還能以什麼方法保全她和妹妹。她的家已經破碎得無法彌補,她的肩膀擔著隨時會坍塌下來的天空,她只能儘可能的在她也崩潰之前,給妹妹最好的生活,至少讓她在短暫的人生中能比她活得稍微快樂些。
當她必須全神貫注的應付著那個老不死的皇帝時,周圍的所有人都不重要起來,她不敢分心,不敢與其他任何人深交,叫怕被人知道了妹妹的秘密和她本身最大的禁忌。
這個世界以龍為尊,皇帝及他的繼承人的物狀就是龍,龍代表著征服和毀滅。
相反的另一面,只有一種動物是和龍對立的,那就是獨角獸,和平與治癒的象徵。
對於龍所統治的皇朝,獨角獸是絕對的禁忌,一遭發現,必然斬殺,而且為了防患甚至會連獨角獸出現的整個家族全部滅掉,只為了保證龍的地位。
貴族與高官的官宦子弟一般很小就有變身的能力,她卻是遲遲沒有任何變身的跡象,被宣佈為不會變身,算是羞辱的結論,可她在父母死後數年,第一次變身的時候,發現這個羞辱的結論對她的小命有多重要。
她就是那隻該死上一萬次的獨角獸。
從此她不更敢在任何時候失去警惕和神智,就怕被人發覺她是被禁止的種族,更不敢讓人知道她有治癒的能力,否則她和妹妹不會死於妹妹性別的原因,而是緣於她這匹不該出生的獨角獸。
膽顫心驚,她的生活每一分每一刻都如同走在刀尖上,無法放鬆,也無法放棄。
她甚至連睡眠中都會噩夢連連。
之前獨睡的日子裡,她在噩夢中醒不過來,得由僕人強制叫醒。
直到他出現,強盜的霸佔了她大半的床褥。
他第一回佔據她的床就在半夜被她的噩夢給干擾醒來。
她做噩夢的時候不吵不鬧,而是體溫下降得可怕,冰一般的除了還能呼吸外,直接可以等同於死人。
她的寒冰體溫讓他很不舒服的清醒,在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利牙毫不客氣的陷入她頸項內,鮮血帶著撕裂的劇烈疼痛強迫她從深沉的噩夢中睜開眼睛。
她醒了,體溫恢復正常,他才懶洋洋的鬆嘴繼續去睡,留下她莫名其妙的邊治療自己脖子上的兩個洞,邊琢磨到底他發什麼神經突然咬她,接下來她居然可以一覺無夢的得到好眠。
事情有一就有二,逐漸的她算是明白了他咬她的緣故,雖然解救自噩夢中解救了她,可完全無法心懷感激,這頭混蛋豹子根本就是因為他自己睡得不爽,才動口咬她好保證睡眠的溫暖質量保證吧?
這麼一想,他果然很混蛋!
可漸漸的,她對於夜夜的噩夢不再恐慌,潛意識的知道,如果他在,他會喚她醒來,就算方式扯淡,可他還是會喚醒她。
只要有他在,那麼她不會陷入噩夢中無法脫身。
這個想法自然而然的產生了,奇特的讓她在想起的時候會微微一笑。
自成為丞相以來第一次讓她微笑的理由,讓她覺得公平的在某一個月圓之夜,接受了他的求歡,讓他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
那夜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二回見到他的人類狀態。
先是以黑豹的姿態將她全身幾乎都霸道的舔遍了,才在她抗議的揪住它耳朵的時候化回人形,佔有了她。
說老實話,他是個很爛的情人。完全不溫柔,也沒有絲毫可取之處。
但她接受了他神出鬼沒的出現,也接受了他上了她的床。
是因為寂寞吧,太寂寞了,所以她不自覺的接受了他,成為了她見不得光的情人。
多年相處下來的慣例是她絕對是早起身的那一個。
只因為她命苦的天不亮就一定要入宮參與早朝。無論酷暑嚴寒,她都得和著一班官宦們站在大殿前,等候皇帝老兒的召見,如果運氣不太好,皇帝不想早起,那麼就等著吧,一兩個時辰站下來,每人都能練就一副化雙腿為磐石的好功夫。
早早進了宮,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和著陸續抵達的其他官員打著招呼,寒暄著,她的心思卻微微走遠。
今晨起身時,那頭豹子難得的還是人的形態,八成是前段日子又出國都,奉旨做了些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所以才會疲倦得甚至沒有恢復成黑豹,惡意佔據她整個床榻,把她擠到床邊去貼牆壁。
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雖然交談幾乎等於零,可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些他的情況。例如他經常被派出國都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是由宮廷頒布的公文中猜出來的,名義上要他去偵察反叛組織的情況,實際上誰知道皇帝肚子裡在打些什麼主意。
一旦見他以人的姿態熟睡,那麼就真的是累了。
其實滿可笑的,在她面前,他以黑豹存在的狀態比男人的狀態要多得多,有時真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人變幻為豹子,還是豹子修煉成人?無論哪一個答案都沒差啦,豹子和人全算不上好東西,皆是土匪和強盜。
可不得不說,那傢伙無論是豹形還是人形,都好看得不得了,肢體皆是力與美的結合,矯健有力,精壯修長,豹子的體形迅捷完美,男人的外表則出色俊逸。
為什麼,擁有如此優秀的皮囊,內在卻慘不忍睹?如果相真由心生,那麼他應該是個滿臉大鬍子的粗野肥胖土匪,物狀應該是頭山豬或者犀牛。
這才符合他的氣質。
得出滿意的結論,她總算覺得舒坦了很多的,回到面前的討論上來。
「丞相,聽說前幾天又有一批刺客闖入丞相府啊。」男男女女的高官們趁著等召見的時間,開始互相交換小道消息。
她彎著客氣的笑點了點頭,「是呀。」嗓音低脆悅耳,十分溫順好聽。
「皇帝下旨加強丞相府的戒備,怎麼一點用也沒有?」
「只怕是刺客太多,侍衛們守不過來,也不敢守啊。」
面對著眾說紛紜,她依舊淺笑以對。
國都裡最遭刺客青睞的第一對象是皇宮大內裡的皇帝老頭,第二個就是倒霉身居丞相之職的她,一個月不來他三五撥刺客,才算是新聞了。
誰叫皇帝做事那麼絕,仗著地大物博人口多得殺不完,就真的任意草菅人命,招惹反叛份子到處都是,想要他的命,也想要他最寵臣子的命。
冷笑,她是他最寵的臣子了?丞相之位於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看起來還真是最寵的臣子呀,封官加爵華宅巨產,金碧輝煌堆積出來的現象,要說不是最寵的臣子,還真有點難。
「三年一度的科舉大考又要開始了,皇帝會任誰為主考官?」新的話題被掀起,馬上引起高度的重視。
只要身為主考官,掌握著飛黃騰達的金筆,任誰都是想巴結的,其中能得到的好處,數也數不清。
「恐怕這一回又會是丞相身為主考管呀。」羨慕和妒忌在話語裡分明無比。
「丞相做主考官再好不過。」這回是敬佩的口吻,「歷年來,由丞相親筆批改的文稿皆是棟樑佳作,丞相挑選出的人,哪一個不是才子佳人?」
她還是客套的淡笑。只有自己才知道,她有多討厭和害怕擔當這個人人眼紅的主考官。討厭那繁重的批閱考卷,一旦開始閱稿,必須閉關七天七夜,累死的例子不是沒有過;害怕她會批錯任何一個人,招惹來陰陽不定反覆無常的皇帝的沒理由的怒,一個不小心是要掉腦袋的。
這麼燙手的山芋,為什麼偏偏不給別人去搶,卻年年都丟到她頭上來,讓她擔驚受怕,還得無辜的接受眾官皮笑肉不笑的祝賀與讚美?
「誰會是副考官呀?」主考官肯定落入丞相之手,其他人只好爭取在副考官的肥缺上一探究竟。
她笑得淺淺的,覺得好疲倦,可還是不敢鬆懈任何心神。誰知道這些表面和內地裡已經不一樣的官員們,哪一個會是皇帝真正的心腹,萬一她露出任何不妥之處,那就是找死了。
大殿上宣佈早朝。
眾官這才結束紛雜的議論,按順序魚貫上殿。
至尊的寶座上是年歲老邁卻怎麼也死不了的皇帝。
寬敞莊嚴奢華的大殿內是官服工整的片片臣子,有清廉的,有貪污的,有莽撞的,有冷靜的,有直接的,有拐彎抹角的,每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思,為國家為自己,皆為著不同的目的而活著。
她屬於膽小的,最膽小的那個,皇帝的任何言辭舉動都會讓她緊張害怕,精力強制性的全部集中,只為了保住小命和支撐起那片顫巍巍的天空。
有時真的很想指問老天,為什麼尊座上那個老頭還不死?如果他死了,換上未成年的太子,就算國家有可能會因為權位的爭執而大亂,但至少她不用活得那麼辛苦,至少她會有機會辭官帶著妹妹遠離這片明爭暗鬥的污穢之地。
她的路子都得好不甘願,可不得不走下去。
如果當年母親沒有懷上妹妹,是不是她其實是可以隨著父母一起離去的?那樣會不會輕鬆上太多?
幾乎遠離的神智在聽見自己的名號時,立刻扯回現實。面對著皇帝的提名,她恭敬順從的行禮下去:「臣在。」
皇帝蒼老威嚴的宣佈她為此次科舉大考的主考官。
彷彿看到她接下來的日子的再次提心吊膽,盯著足下光亮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她不知道自己這根弦還能繃緊上多久。「臣遵旨。」無比服從的態度顯然讓皇帝還算滿意,沒有再點名她。
垂下的長睫微微顫動,在看著被欽點為副考官的其他人的欣喜若狂,實在不明白他們到底在歡喜什麼?
人生的浮華猶如過眼雲煙,再多個富貴再多的權勢也敵不過死亡,對比起生命,活著比任何財富都要重要,為什麼他們會那麼興奮於皇帝的給予的那些虛浮的東西?
難道他們不明白他們都只是皇帝眼裡建築這世界的沙子,當需要時,捧起一手心來成為世界的奠基,滑落指縫的則是暫時的幸運,遲早也會輪到犧牲的那一天。
她的僥倖是父母的命換來的,少了父母對皇帝的威脅,想來在皇帝的眼裡,懦弱的她和未成年的「弟弟」,皆是好掌握的人,所以才能苟活到現在吧。
遊走的心思再度回歸,是因為聽到武學方面的主考官竟然是那匹黑豹時,泰半人都錯愕的抽出驚嚇的冷氣。
她些微抬起眼瞼掃一前那些面孔瞬間慘白的官員們,有些懷疑皇帝是不是派過那頭豹子殺過他們什麼親人,才能達到這麼輝煌的驚悚效果。
殺一儆百是皇帝的老把戲,而她體會得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這一回命他為武學主考官,皇帝又在想些什麼?小心的緩慢抬起眼,飛快的看向皇帝又低下頭去,她猜不出到底是誰又做了什麼,才惹得皇帝下達如此讓人心生寒慄的旨意。
而且她懷疑那匹黑豹會乖乖聽從命令的真呆在皇宮裡十數天的考驗每名學生的武技。
早朝還算順利結束,看著每個人腦震盪的驚恐,皇帝也不再為難的先走人了。
顯然沒有什麼心思寒暄的眾人只是隨便向她和其他副考官們簡潔恭喜了數句,就紛紛走人了,只留下她和數名副考官開始著手大考的事項。
回到丞相府已經是深夜。
那頭黑亮大豹子的存在叫她微微驚訝,很少見他會連續兩天留在她這裡,是沒走還是走了又回來找地方睡覺?
還好它不掉毛,否則她的床會滿是黑色的短短毛髮,那她一定會不擇手段的把它轟出去。
抬手讓門口守衛的侍從退下去,她掩上門扇,疲倦的解開領口緊扣了一天的盤扣,「恭喜,你被任命為次此科舉武學的主考官。」由於疲勞,聲音有點兒啞,倒杯茶給自己,她喝一口,潤了潤嗓子。
盤踞了整張大床的豹子毛髮漆黑髮亮,身形龐大卻結實精壯,強大的力量毫不壓抑的肆意散發,氣勢囂張又狂妄,一條粗長的尾巴還在半空中搖來晃去。
聽見她說的話,原先趴伏在前爪上看書的豹頭抬起來,銳利的鮮豔豹眼望向她,尖尖的耳朵豎起來,顯然專心了不少。
她沒有神氣多說話,新的任務下達下來,她就得累死累活的毫無怨言,不早些上床睡覺才是傻瓜。走到床前,她垂眼看看它修長健壯的身體霸佔了幾乎全部的大床面積,只得不甘願的準備窩到角落裡去委屈一晚。
它盯著她的舉動,忽然起了身,有力的身軀動作敏捷的跳下了床,就在她挑起的疑惑目光下,大刺刺的直接躍出窗口,留下床上狼籍一片的走人也。
她眨巴著眼,無法相信自己所見,這只混蛋豹子,難道就不會鋪床麼?!把枕頭壓得扁扁的,床榻睡得糊糊的,叫她怎麼睡覺?
可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