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她是這些年來,唯一和季天朗朝朝暮暮共處的女人——至少她確定自己是與他相處最長也最久的。她利用兩家交情之便成為季天朗的左右手,卻不明白為什麼她都做到近水樓台了,卻始終摘不到季天朗這明月?

  一年又一年,安妮不得不面對現實,季天朗連正眼看她都不曾。

  「季先生是在裡面沒錯,但是……」飯店經理一邊以流利的英文試圖和這位據說來自加拿大的華僑溝通,一邊以對講機聯絡負責總統套房的行政管家。

  他見過這位頂著大波浪長髮,穿著香奈兒套裝的美女——在某些報章雜誌上,而且站在他們董事長身旁。這位安妮小姐顯然是MBC集團的重要人士,跟這家五星級溫泉度假飯店的董事長季天朗也交情非淺。

  但這家溫泉飯店並不屬於MBC體系,它是季天朗私人產業。

  「我是你們董事長的特別助理,你不知道嗎?」安妮覺得這個飯店經理也太不長眼了。

  「但是……」飯店經理頭大了。安妮是季天朗的特別助理沒錯,但那是在MBC集團裡的職位,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更何況季天朗到這裡來度假時,一向禁止任何人打擾。

  「我有公事要立刻向朗報備,事關一筆一千五百萬美金的交易,要是因為你耽誤了,你自己算,你得賣命幾年才賠得起?」

  經理立刻冷汗涔涔,幸好這時對講機傳來消息,負責總統套房的管家告訴他,季天朗請安妮上樓去談。不用背負令MBC集團損失一千五百萬美金的過失,他幾乎喜極而泣。

  把瘟神送上直達頂樓的電梯,才鬆了一口氣的飯店經理,在轉身的同時臉色又是一僵。

  「呃,夫人……」

  「怎麼了?」才剛做完SPA,神清氣爽的紫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飯店經理回過神來,「夫人您慢走。」既然安妮小姐只是上樓談公事,那夫人什麼時候回房應該都沒關係吧?他只要做好分內工作就好了。

  然而替紫江按了樓層鍵後,已經冷汗涔涔的飯店經理想到安妮那彷彿以季天朗「親密友人」自居的態度,不知為何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

  噯,前輩忘了教教他,大飯店的經理是不是得像汽車旅店的櫃檯一樣,還得負責避免讓大小老婆上演全武行啊?

  「我記得我把工作都交代完畢了,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去請示Jones。」季天朗請安妮入座,自己站在窗前。

  安妮沒有坐下,走近他,「我聽說了,季爺爺下了最後通牒,你得盡快結婚。」她空降成為季天朗特助的原因,兩家人心裡都有數,安妮相信季老太爺是在為她鋪路。

  季天朗傷腦筋地以食指點了點下巴。他一直知道安妮的心思,所以總是儘可能和她保持距離,也把話說開了,再者雖然安妮名為他的特助,但他早就把她派給更需要人手的Jones。

  「安妮,我當你關心我,所以跟你說聲謝謝。不過你也知道,我已經結婚了。」去年他就對安妮說了實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不肯相信,或者說是不肯死心。

  一直到去年以前,因為他的身份太引人注目,所以為了保護紫江,他強勢地以各種手段,透過各種管道,避免任何人藉由徽信的方式查到紫江的個人資料。但是自從紫江有意無意地暗示想回到美國,對於他分隔兩地有些厭倦,而祖父又鬧著要他盡快結婚時,他就取消了這些封鎖,目的就是讓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去探聽誰是他的正主兒,為紫江的身份正式攤在陽光下鋪路。

  在此之前,他只能一再告訴安妮,他心有所屬,而且有物件了。

  「我不明白……」安妮當然也查過「那個女人」的身份,直到去年為止,原本都一無所獲,她一直沒深究是什麼原因,只知道「那個女人」根本不配得到季天朗的愛情。「就當你真的結了婚,但你們真的是夫妻嗎?這幾年當你辛苦,當你勞累,當你困頓時,她在哪裡?又為你做了什麼?明明我才是一直在你身邊和你同甘共苦的那個人,她到底憑什麼?」

  「安妮……」

  安妮終於忍不住上前抱住季天朗,「我哪一點比不上她?你告訴我,我一定做得比她好。她真的愛你嗎?為什麼連陪在你身邊都做不到?」

  「首先,」季天朗抓住安妮的肩膀,藉此與她隔開一段距離,「如果你想聽我的答案,就不要動手動腳。」

  安妮的臉龐浮上一層難堪的紅暈。

  季天朗不容分說地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沙發上。他儘可能以溫和但正經的語氣道:「我十九歲娶她,她十七歲嫁我,第一個問題毋庸置疑;而當我勞累,當我疲憊,當我困頓時,我也想問自己;當她勞累,當她疲憊,當她困頓時,我又在哪裡?」他沒有阻止紫江往台灣發展,因為他知道就算妻子留在美國,他也不見得能夠當個每天回家吃晚飯的丈夫,至少在這個階段很難做到。他們的兩地相思並不是單方面的問題,他得盡身為季家男兒的義務。

  安妮瞪著季天朗,眼眶默默泛紅,「為什麼是她?難道你沒想過,這些年來你們聚少離多,剩下來的感情也許只是你們想像?你連在你身邊的人都看不到……」她諷刺地一笑。

  「那你又看到了什麼?」

  安妮對他的反問一頭霧水。

  他繼續說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老實告訴你,我們不可能了,不是嗎?」

  「一點點可能都沒有?」安妮覺得可笑,「她又不在你身邊,讓我來盡每個女人都能盡,而她卻失職的責任,有什麼不好?就算你不愛我,現在這裡沒有別人,你又何必一再要求自己扮演專情的好丈夫?」她才不相信有男人拒絕偷吃的機會,「我可以不要名分沒關係,她做不到的由我來填補,好嗎?我不會說出去,為了你我可以……」她又想起身,季天朗卻立刻抬手制止,這對下定決心主動投懷送抱的她簡直是種侮辱。

  季天朗開始覺得頭大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相情願地認為毋庸置疑的事實,對其他人來說卻不見得能看清楚。

  「這樣講吧,我沒有扮演專情或痴情的角色,因為根本沒想過。這些年來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把工作做好,這個位置真的不是人幹的,而我的願景就是再兩年便從這個位置退下來,跟我老婆好好享受人生。這幾年我一直這麼想著,我知道她也是,她想盡快把事業的基礎打穩,到時就可以陪我在美國定居。」

  偷吃?哈,他要是有空,補眠和運動都沒時間了,他很愛美的,可不想小屁股因為辦公坐太久下垂。

  「至於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想像,誰盡到責任而誰沒有,這些問題由外人來說嘴沒有意義,我只知道當我想到有這麼一個可能,我們也許會像那些終究因為距離而分開的夫妻一樣,我這裡……」他指著胸口,「就很痛,我不想讓它發生。」

  「你問我,她為我做過什麼?」說到這,季天朗忍不住笑了起來,眼光移向窗外,好像遙想往事那般,注視著某個不知名的點,一手摸著下巴。「有一年她聽見我在電話裡的聲音怪怪的,當下什麼也不管地從台灣飛到紐約找我,當時紐約下著雪,她習慣了台灣的天氣,冷到流鼻水,等見到我之後才知道我只是在浴室裡講電話……」他哈哈大笑,「然後她卻感冒了,害我請假照顧她三天。」

  「還有,剛分開那一年我的生日,她想給我驚喜,故意不接我電話,飛到紐約,卻不知道我搭前一天的飛機到英國了。結果那年的生日我一個人過,她呆呆地在家門口打電話給我才知道這件事,哭得淅瀝嘩啦的……」而他原本想發脾氣,最後卻只能在電話裡安慰她,下次別幹這種蠢事。

  還有,這幾年來,他的生日禮物有「最好別吃進肚子裡的蛋糕」,跟紫江成一對的巫毒娃娃吊飾,還有他真不知該擺在哪,而且怎麼看都不像的紫江裸體自畫像——顯然是野獸派的畫風,而且據說某個笨蛋為了畫那張圖,在浴室裡擺了大面全身鏡,畫了很久,還畫到感冒,唉……

  說到最後,他沉默了,但眼裡始終有著淡淡的笑意。

  「其實她都做一些蠢事,但我就是覺得很開心。」他看向安妮,「你有沒有想過,兩個人相愛的時候,如果一直覺得誰付出不夠,其實很辛苦?對方只有一點點小動作就能覺得很快樂,不是很好嗎?」

  「責任是什麼?只要對方快樂,只想著對方的快樂,不就是盡到了伴侶的責任?思念很辛苦,可是想到她還是很快樂,因為我也知道她會為了讓我快樂去做一些蠢事。」而他們都知道,讓對方快樂,就是好好保重自己。

  安妮的心很痛,為什麼季天朗和他的愛情不屬於她?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根本是自取其辱,卻仍忍不住道:「你想的這麼美好,希望現實真能如你所願,我們現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果我在這把衣服脫了,別人闖進來,你說會怎麼樣?」她作勢拿起手機。

  「不要吧。」季天朗乾笑,「你想叫大家進來看你……呃,『那樣』,我卻還不買帳嗎?」

  安妮瞪著季天朗的痞子笑。

  「我從一下飛機,直到剛剛我老婆到樓下去做SPA,都一直在床上被我老婆奴役,早就被她榨乾了,現在就算你跳鋼管舞,我應該也站不起來,所以我覺得你最好想清楚。」

  安妮簡直好氣又好笑,她知道自己必須抱著失望與心碎回加拿大了,只是在這一刻還是有些不甘心。

  「我真想見見那個女人。」

  「以後會有機會的。」

  「你說得對,愛一個人就是想著他的快樂,那我可以請你記得,因為我也想要你快樂,所以決定放棄嗎?」她真希望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不要那麼不爭氣。

  「謝謝你。其實當了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也希望你快樂,而且有句話我希望你不要忘記。」

  「什麼?」

  「你說的,看看在你身邊的人。」季天朗送她到門口,臉上的笑有些神秘。

  安妮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忍不住回過頭,「我也有件事要提醒你。」情緒平復後,她的笑有點看好戲的意味,「雖然我放棄了,可不代表我的情敵也跟著放棄,你要小心保重了。」季爺爺的壽宴上,應該會很精彩吧?可是沒有護花使者的她,大概只能錯過這場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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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勞累,當我疲憊,當我困頓時,我也想問自己:當她勞累,當她疲憊,當她困頓時,我又在哪裡?

  我只知道當我想到有這麼一個可能——我們也許會像那些終究因為距離而分開的夫妻一樣,我這裡……就很痛,我不想讓它發生。

  其實她都做一些蠢事,但我就是覺得很開心。只有一點點小動作就能覺得很快樂,不是很好嗎?

  思念很辛苦,可是想到她,還是很快樂……

  紫江看著躺在手掌心的鑽戒。

  這是她為季天朗設計的,遲了許多年,專屬於他,代表著她將他由心至身,由靈魂,在誓約立定的剎那,牢牢套住,直到永恆。

  她思索許久,尋尋覓覓,發現只有鑽石勉強能代表他——這世間怎可能真有一種寶石足以代替她的最愛?

  為什麼選擇珠寶設計?因為珠寶是最歷久彌堅的事物,她可以把美麗雕琢、研磨、鑄造、熔煉,並保存。

  她為丈夫設計了一頂天空皇冠,他是她的天空,是她天空的王者與榮耀。

  「季太太。」

  紫江回過神,看見季天朗抱著胸倚在玄關處。

  「我要嚴正抗議你在度假期間把老公晾在房裡晾太久,我的小弟弟覺得有點空虛,有點冷。」

  紫江忍住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誰說被她榨乾的?而且不知節制的明明就是他!

  紫江不回話,只是朝他伸出雙臂,季天朗走向她,把坐在貴妃椅上的她往懷裡抱,「怎麼?從地下一樓爬上來太累,走不動,坐在這裡等我來救你?」

  紫江反抱住站在她身前的季天朗,臉頰貼著他的肚子。

  「老公。」

  「嗯?」

  「我愛你。」

  季天朗愣了愣,然後咧開一個大大的笑,「我也是,寶貝。」他彎下身將妻子橫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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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台北信義區的街頭,很熱鬧。

  大大的、俗氣的幾千朵玫瑰鋪在地面上,數十名猛男拉開一面巨大的桃紅色布旗,上面寫著「嫁給我!」幾個大字,紅毯一路從騷包的法拉利鋪到某棟辦公大樓的正門口。

  「記者現在在台北市信義區……」

  「台灣的女生要心碎了,黃金單身漢心繫知名珠寶設計師……」

  各路口停滿SNG車,記者則把「紫」珠寶設計工作室所在大樓的門前堵得水洩不通,攝影機鏡頭現場連線,全對準了紅毯的盡頭,原本要直接從地下室搭電梯上樓,卻被某位笨蛋公子的手下「請」到大門口迎接這陣仗的紫江。

  她臭著臉,瞪著還逕自以為她害羞矜持的高建邦。

  白色跑車配白西裝皮鞋,手捧九十九朵紅玫瑰,真的有夠像蠢蛋的。

  她很好奇,為什麼有人會覺得這麼求婚很浪漫?女主角一定要配合地感動得熱淚盈眶,否則男主角豈不成了笑話?如果兩心相屬也就罷了,倘若不是,那和逼婚有什麼不同?

  想到逼婚,不免也想起當初,只是經歷了這些年的考驗,時間已為她與丈夫年輕的誓約做了見證,如今回首,那一句句承諾仍然閃閃發亮。想想某人當年的強盜行徑,沒有玫瑰,沒有誇張的排場,沒有萬眾矚目,唯有年輕的他倆手牽手,只要彼此依偎著,直奔到世界心頭也無妨的傻勁——她真的覺得浪漫太多了。

  她看著高建邦單膝點地。

  「紫江……」

  「你那麼想丟臉嗎?」

  「不要害羞了,我會讓你知道,我會用熱情融化你冷漠的矜持。」

  「高建邦,」紫江雙手抱胸,「我真替你們高家感到難過,尤其你哥哥那麼拚命賺錢在補你這個愚蠢敗家子捅的樓子。」

  高建邦臉一僵。他為了製造效果,要求各大電視台架好麥克風,此刻紫江的諷刺應該都播送出去了吧?

  「你們做生意的,都不做市場調查嗎?你要不要去查查我的戶口名簿,配偶欄上好像一直都有個名字,而且我也跟你強調過很多遍了。」

  群眾嘩然。

  「我實在很不想讓你丟臉,但你好像聽不懂我的客套話,老娘對你根本無話可說。」紫江實在是被惹毛了,尤其前陣子還有人自稱高家親密友人,在八卦雜誌上爆料他們高家二公子這段「風流韻事」,意有所指地說她拿喬,又諷刺她最好謝主隆恩,她簡直忍無可忍。「我勸你最好不要再利用家世背景到處做這些令人反感的事,否則到最後誰難看還不知道。」

  高建邦的求婚成了大笑話,這讓高家惱羞成怒,許多難聽的酸言酸語不停地朝紫江射來,有說她明明結了婚,卻故意將高公子玩弄於股掌間;也有說她根本是別人的情婦,這場八卦因此炒得沸沸揚揚。紫江開始想,她儘可能不暴露身份是不是錯了?

  然而她如今的成就,不就是擺脫父兄勢力,自己辛苦奮鬥的成果嗎?她不敢說完全靠她自己,畢竟季天朗給了她最大的支援,但如果她待在美國,靠著夫家和父兄,真的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她可以像那些貴婦,收集名牌收集出興趣,還自己經營品牌,在她眼裡那簡直像辦家家酒一樣。

  她的理想當然不只如此!

  高建邦掀起的風浪裡,最大的衝擊總算來了。

  噢……好吧,如果這風波再不停,她不懷疑到時美國那邊會有大海嘯衝過來。只是這大海嘯的第一發,讓她有點傻眼。

  「你就是那個跟天朗私奔的女人?」老人家審視的眼,挑剔地打量著她。

  紫江見過這個老人家的照片,季天朗把每個家人的照片都拿給她看,一一介紹過了,雖然是多年前的一張全家福,但這些年來老人家保養得宜,沒什麼變化,幾乎可以想像他年輕時也是個高大迷人的天之驕子。

  「爺爺請喝茶。」她不慌不忙地替老人倒了他喜愛的碧螺春。

  「哼,像兒戲一樣私定終身,你真認為以我們季家這樣的身份地位,會認可你的身份?叫得那麼順口。」

  紫江真有點無力。

  所謂豪門與名門,一定得玩這一套嗎?

  「私定終身的事,我們很抱歉,雖然天朗是為了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但這不應該是欺騙長輩的藉口,這是我們的錯。」她心平氣和地道,經過這些年總算成熟點了。

  「知道就好。不過如果你以為認了這個錯我就不追究,那就太天真了,像你這樣的孫媳婦,我絕對不會承認。」季老太爺將枴杖拄在兩腿間,背挺得直直的,冷臉瞥向一旁,「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大的架子,你想做的事是什麼?就這間名不見經傳的工作室?」

  換做是別人這麼看輕她的工作與成就,紫江一定會翻桌。但這一刻,她仔細地、冷靜地想起來,如果沒有季天朗,她不可能有今天,她所謂的成就其實真的不值得驕傲。

  「我很感謝天朗給我的自由,確實它們看起來沒什麼,這些年來有他才有今天的我。」

  季老太爺看向紫江,「自由?你們的自由就是讓家族蒙羞嗎?」他把八卦雜誌丟在她面前,封面正是以高建邦求婚失敗為頭條。

  紫江沒有回嘴,因為她開了設計工作室,惹上高建邦這白目是不爭的事實。高建邦一個人丟臉不打緊,這場求婚鬧劇目前只有把高家跟「紫」珠寶設計工作室拖下水,可是再接下來,很可能三大家族都會很難看。

  「這間工作室,是天朗給你錢開的,是嗎?」

  紫江遲疑了一會才應道:「其他朋友也有合資。」但季天朗確實是最大的贊助人。

  「那就沒什麼虧不虧欠的了,這間工作室就當作你這些年來天朗的補償與報酬,我要你和他劃清界線,我可不允許到時候那些記者查到你跟我們季家有關係。」

  紫江沒有表現出震驚與不滿,「很抱歉,我想這要天朗才能做決定,我不會主動求去。」

  「你拿天朗來壓我?」

  「我不敢,而是天朗給我的錢一向都是他自己的。」

  「他難道是白手起家嗎?」季老太爺哼笑,「小丫頭,不要跟我談條件,這已經很寬容了,否則你會什麼都沒有,我明天就讓你這間工作室在台灣消失。你好好想想,答應我的條件,離開天朗,我甚至可以幫你向高家調解,你和你的工作室可以繼續在珠寶界闖蕩,否則就是人財兩失!」

  「老爺爺,」紫江深呼吸,「如果您想,那就做吧。我只告訴您,『紫』工作室曾經是我的全部心血,我為了它離開天朗一個人在台灣打拚,我曾經會用生命來捍衛它,如果您要我一無所有,現在您就可以像高家一樣用各種手段封殺這間工作室的生路,我相信和高家不同,您絕不會只是放話而已。但是現在,我可以放棄『紫』,卻絕不會離開天朗,除非您找殺手幹掉我,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他離婚,您把這間工作室毀了也一樣。」

  找殺手幹掉她?季老太爺突然很想大笑,如果不是鬧出了這樣的事,如果她不是和天朗和私定終身的手段讓人懷疑她的居心,這場談話下來,他真的挺欣賞這丫頭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輕易讓步。

  「這是你自找的。」老人家冷哼一聲,甩袖離開了。

  一直趴在門外偷聽的傑森與其他工作室夥伴,連送客都不想,全都迫不及待地想擠進辦公室裡質問紫江。

  然而這一刻,疲累一湧而上,她想她真的沒心情向一直以來並肩作戰的夥伴解釋來龍去脈,只說道:「放心吧,就算『紫』工作室消失了,我會幫你們想辦法,他們只想針對我,你們會沒事的。」

  「你在說什麼啊?」傑森一臉憤慨,「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炮口當然一致對外,哪有讓你一個人跳海餵魚的道理?」

  「沒錯,同舟共濟,打倒大海怪!」小妹也一臉熱血。

  「別以為女人好欺負!」

  紫江忍不住好笑,她一直覺得有季天朗才有今天的她,其實成就她的,原來還有這群夥伴啊!

  「話說回來,那老頭子到底什麼來頭啊?我看他超級跩的耶……」蘇菲亞得一直提醒自己要敬老尊賢,才沒把拖鞋往大家後腦袋砸。

  紫江嘆了口氣。看樣子,再瞞著這群戰友也太不夠義氣了,她只好一一從實招來,但也換來夥伴們的無語問蒼天……

  搞半天,他們的後台之強硬,何止曾文水庫啊!

  「根本是太平洋等級,你早點祭出來,高建邦那白痴就可以去趴在牆壁上啦!」眾人哀號,紫江也只能低頭反省。

  看來這一切,真的是她自找的啊!

  不知道幸或不幸,第二波海嘯,是她親愛的老公。

  「這傢伙是誰?」吼吼吼——他只不過回去兩天就發生這種事!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他的女人?

  「自作多情的路人甲。」只圍上浴巾的紫江乖乖幫老公換衣服,浴缸的水也放滿了,房裡點著讓人放鬆的香精油,她推著季天朗進浴室享受愛妻親自服務的泰國浴。

  噴火暴龍立刻變成撒嬌大狗狗,抱著老婆「秀秀」。「別擔心,我來想辦法。」敢欺負他老婆?找死!

  紫江被他「拖下水」,不得不把濕透的浴巾脫下丟到浴缸外,靠在丈夫懷裡。

  季天朗輕輕把溫水潑在愛妻肩上,收攏她漂散在水面上的髮,神情若有所思,「紫江……」

  「嗯?」

  「我想是時候把我們的關係公開了。」早該如此,也不會有今天的風波。

  紫江早就知道他已經開始為這件事鋪路,也一直默默地要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有些事她曾經不想面對,但這一路走來,再加上拖累了一起奮鬥的夥伴之後,那些都顯得有些幼稚。

  「都聽你的。」她難得表現得如此溫馴、如此夫唱婦隨啊,想不到感覺還不壞。紫江竊笑著將小臉埋在他頸窩,這才發現從丈夫一進門起,連日來發生的一切烏煙瘴氣的鳥事,突然間都算不上什麼了,所有的陰霾不愉快統統從她心裡煙消雲散。

  謝幕

  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

  該上場了!

  季天朗負責這次祖父壽宴的籌畫,辦在台灣,而且地點還選在圓山飯店。紫江雖然有點想臨陣脫逃,但這確實是一舉兩得的好方法,高家和台灣那些八卦媒體也受到了邀請,看來季天朗想藉機來個最風光盛大的「宣告」,宣告她是誰的枕邊人,哪個沒長眼的再機機歪歪,會死得很難看!

  她盯著鏡子裡自己盛裝打扮的模樣,嫵媚優雅的髮髻上嵌著純金月桂葉頭冠,銀色的晚禮服是名設計師手工訂作,上身半露酥胸,馬甲包裹著她曼妙的身材,不作誇張設計的裙襬像流水一般優雅流洩。她突然想起從父母離婚後自己便不再參加這種豪門宴會,就算不得不參加也都會裝病躲過,所以這當口還真有點腿軟。

  「別擔心。」季天朗從身後抱住她,「你美得讓我想再把你綁架一次。」

  他吻著她的香頸,有點痛恨她身上的馬甲阻擋了他的鹹豬手,唉。

  「天朗,我忘了告訴你……」她的聲音有點抖。

  季天朗挑眉,以為愛妻想找藉口臨陣脫逃,環住她纖腰的手緊了緊。

  「那天你爺爺來過,我想他很不喜歡我。」

  季天朗翻白眼,「不用理那個糟老頭,當年我媽、我嬸嬸,我姑丈全都被他下馬威過。」簡直是個吃飽太閒的老頭子!

  「是這樣嗎……」但她真的惹出了很大的麻煩啊!

  「放心,今晚我有殺手鐧,保證殺得他們屁滾尿流。」季天朗嘿嘿笑。

  「什麼?」紫江一臉不解,但丈夫已經摟著她往外走。

  「到時你就知道了。放心吧,如果你真的腿軟或昏倒,你老公我很樂意抱著睡美人直接丟下那些貪吃鬼,回家做愛做的事。」

  「……」她可以打他嗎?

  這還真是比星光大道更熱鬧,紫江懷疑她在昏倒前眼睛會先瞎掉。

  壽宴主辦人兼MBC太子爺的車一出現在飯店門口,不只媒體一擁而上,所有賓客也都引領期待著。

  「季先生,這位是?」負責會場招待的司儀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紫江的臉孔,與會的所有來客與媒體,甚至是在宴會上端盤子的小妹,顯然已經不陌生了。

  「我牽手十三年的妻子,結婚這麼多年我一直捨不得讓她亮相,直到最近發生了某些讓我不是很高興的意外……請各位高抬貴手,別嚇到她了。」他抬手擋開鎂光燈,這次故意允許媒體入場,不過也是下過但書的,一旦有人踰矩就會立刻被請出場,而他丟下這爆炸性的宣言,想要更深入打探消息的媒體只有儘可能遵守和配合了。

  他們在騷動中入會場,紫江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與耳語讓她有種壓迫感,但季天朗始終摟著她,她幾乎是靠他的扶持走到主桌的。

  她以為面對季老太爺的冷淡或反彈就是今晚最磨人的重頭戲了,想不到不只如此!當她走近主桌,看到坐在季老太爺身邊的人時,真想推開季天朗直接落跑!

  「季大哥,你怎麼可以帶著敢跟你私奔的不要臉女人來,這不是擺明要你爺爺生氣嗎?」

  紫江看向鄰桌唯恐天下不亂,突然發出正義之聲的某千金——顯然這位小姐便是安妮那天所說的情敵之一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之二和之三?但她覺得相較於接下來要面對的陣仗,這完全算不了什麼。

  情敵小姐的聲音分貝不大不小,偏偏就是要讓那些媒體聽清楚,季天朗手裡牽著的,不是什麼明媒正娶的季太太,只是個跟人私奔的不檢點女人。

  留下來挖新聞的媒體,真覺得今天是大豐收啊!連原本因為季天朗帶著妻子現身而靜下來的會場,也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被外人先拿出來說嘴,季老太爺原本隱忍的不滿也爆發了,「這女人不是我孫媳婦,我沒承認她!」

  紫江低著頭,季天朗默默地將她抱緊,似乎無聲地安撫著她。

  在一室嘩然中,被安排坐在主位隔壁,顯然不只與壽宴主人交情匪淺,身份地位也非同小可的灰髮老人突然站了起來,用鏗鏘有力的聲調質問道:「若白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稍早始終保持微笑的臉變得冷硬,而且彷彿被羞辱般地不滿。

  季老太爺看向一旁的老友,為家醜外揚而汗顏,只好嘆息著解釋道:「讓你笑話了……」

  灰髮老人卻打斷了季老太爺的話,「我們秦家乖巧溫順的好女兒,哪一點配不上你們家這個竟敢誘騙十七歲少女結婚的痞子?」

  「啊?」他說誰家的女兒?

  現在想想,紫江好像是姓秦沒錯,但誰曉得天下那麼多姓秦的,她原來出身「那個」秦家!

  還真是……平地一聲雷啊。

  季家有錢有勢,與會來賓莫不爭相巴結,但許多資深媒體人,以及那些豪門老一輩的當家,都知道季家老太爺身旁的,可是真正的貴族後裔,在北美同樣勢力不可小覷的秦家大老爺。

  「大伯父、大伯母,碧宇堂哥、堂嫂。」紫江的家教可沒允許她見了長輩裝啞巴,只是暗地裡很想拖著季天朗回家叫他跪算盤!

  季天朗原想發函邀請的是岳父大人,但碰巧秦家大當家、紫江父親的兄長正好在台灣拜訪親家,順道作客,他想這樣更好,紫江不諒解父親,但總會賣大伯父面子。

  「紫江丫頭,太久沒看到你了,想不到竟然給季家的臭小子拐跑了,老三真是損失了個好女兒。」老人家順勢瞪了一眼沒好好向家人交代 ,害他家好女兒當眾被羞辱的臭小子。

  「話說回來,我們秦家還真高攀不上啊!」秦有大老爺朗聲道,那口吻很酸很酸,連原本想緩頰的秦夫人與秦碧宇,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呃,龍宙兄,這一切都是誤會……」吃飽太閒愛找碴的老人家,只好趕緊想辦法圓場。

  而看著爺爺吃癟的不肖孫季天朗,倒是憋笑憋得很痛苦啊……

  秦紫江與季天朗,公主與王子的美麗童話,隔天席捲全台,某個姓高的愚蠢貴公子立刻從心碎的白馬王子變成白目跳樑小丑。

  季天朗在帶著老婆回美國前,應邀請上了某個擁有各界名人背書的高質感談話性節目,原本只是聊MBC在台灣的願景與計畫,以及這位商界金童對全球經濟動向的一點看法,最後卻在主持人誘導下,小小透露一段童話的真相,刺激收視率——

  「本來大家都以為您還是單身,想不到早就死會了,這麼多年來捨不得讓老婆曝光,想必是因為很愛她吧?」再不問點有料的,觀眾都要轉台啦!

  「也沒有很愛啦……」季天朗又習慣地摸了摸下巴,在這句教人破滅失望的回答後,又對著鏡頭露出他那招蜂引蝶的孔雀微笑,「只比她對我的愛,多了一點而已。」

  然而他張開的雙手,比的可不只一點啊!現場觀眾和主持人都忍不住笑了,電視機前的紫江也是。

  當然不只一點點,而是很多很多很多啊……

  紫江把「紫」珠寶設計工作室的經營權轉讓給傑森。這是她和工作室夥伴們經過如火如荼的熱烈討論後才決定的,他們會接受這個結果,當然有特別的原因——紫江會到美國為「紫」工作室進軍北美暖身,他們這個陣容堅強的團隊不會解散。

  尚且不明就裡的季天朗,關心的則是另一件事。

  「臭老頭還去威脅過你?」看來他只安排讓壞爺爺吃癟還不太夠。

  「也不能說威脅,是我自己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我想我離開台灣也好,不要讓高家太難看,大家日後好相見。」

  「你就這麼放棄你的心血?」他到工作室接她下班,紫江的同事立刻把當天紫江為了他願意拋下一切,以及被惡爺爺刁難的催淚事蹟,加油添醋的轉達一遍。

  季天朗聽完之後,怒氣簡直有如火山爆發,這些年來他陪著妻子找尋方向,也陪著她追求夢想,他很清楚珠寶設計,還有「紫」對她的重要性!

  臭老頭以為他不敢和他翻臉嗎?

  「我沒有放棄啊。」紫江一臉無辜。

  「你不用委屈,別以為你必須喊他爺爺就得付出這些,季家的大門我只要抱著你就算踩進去了,他的話不理也罷。」

  紫江好笑地抱住激動的丈夫,真不知道她那些愛湊熱鬧的同事跟他說了什麼,害他這麼暴跳如雷。

  「天朗,並不是我放棄一切。」她柔柔的嗓音果然立刻安撫了這頭暴躁的雄獅,「我原本確實以為沒辦法在珠寶設計界混下去了,但我說出那些話後並不後悔,也不害怕,因為我有你啊。」她笑著仰起頭看向丈夫,「我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不管我失去多少,不管我跌倒幾次,不管我摔得多慘……你都會陪著我,你會張開雙臂讓我休息,也會給我力量讓我更勇敢,不是嗎?」

  他給她一片最美好最廣闊的天空,也給了她最安心最堅固的避風港……他說得對,他愛她,比她愛他更多,因為她怎麼有辦法回報他更多?那些分享,那些寂寞,那些固執,那些驀然回首,讓她明白在她的生命中,他最珍貴。

  季天朗的心融化了,臉上的表情也是,他笑得好驕傲,也好感動。

  「那當然,我是誰啊?」秦紫江無所不能的老公唉!

  紫江又被他逗笑了,她拿出那隻天空皇冠,在丈夫驚喜且欣慰的凝視下,套住他主動伸向她的手,由身,至心,至靈魂,專屬於她,堅定而不渝。

  她吻著他,「You are the breath to my life……」

  你就是我的一切。

  《請勿拍打餵食》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