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癡帝(二十九)

離春說到這裡,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輕聲說道:「與其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與其讓阿九徹徹底底厭棄阿春,臣妾在進宮前便想著,不如早點死得好,早點死了,皇上就會記得臣妾不妒不懼的模樣,記得臣妾那唯一剩下的那點尊嚴,把臣妾放在心底,一輩子記得阿春的好。」

聽到離春這麼說,衡玨不覺悚然,他狠狠抓住了她的想要斥責她,卻見她癡癡的笑了起來說道:「但是阿春捨不得阿九啊!阿春捨不得阿九,阿春若是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阿九,見不到阿九如願登基的模樣,見不到阿九寵溺的笑,再也無法碰觸阿九,也無法被阿九擁抱,阿春捨不得啊!」

「你既捨不得我,為何那天還是要走!」

衡玨低吼道,離春則平靜了下來繼續說著:「那日,臣妾遣走眾人,一個人到走到了花園角落,本來要吞金自盡的,後來又想等進了宮看到皇上再死,回去後卻發現本來住的院落起了火。臣妾躲在一旁,聽到眾人說著,那火是故意縱出來的,因為臣妾是皇上的軟肋,那時臣妾想起了皇上允諾臣妾的每一句話,終於清醒過來。

阿春捨不得阿九,進了宮見到阿九必定就不想死了。但在宮牆之中,阿九若一直愛著阿春,遲早會因阿春而陷入困境;但皇上若對臣妾戀弛愛殆,阿九便會永遠忘記阿春。

無論怎麼百般纏縛,這份愛戀只是夢幻泡影,阿九與阿春走出了小院,註定永無廝守白頭之日。」

離春說完了這些,終於沈默了下來,衡玨抓著她的雙肩,同樣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之後,他才低啞著嗓音說道:「既然逃了,又為何來到陽京,又為何與倪少卿湊在一起。」

「想離阿九近一點,就算無法相見,有個想念也好。」

離春悠悠的說道:「遇上子允純屬巧合,陽京的物價臣妾無法負擔,亦無人能作保入書院,想著自己寫的字尚能見人,便去了最大的書肆博雅堂想尋個抄文的工作糊口,並不知道博雅堂是倪家的,有日去領職,便被倪少卿認了出來。」

不知為何,衡玨冷哼了一聲,放開了她的身體,似乎在房裡繞了繞,才又沉聲說道:「當初離開了朕,你現在後悔了嗎?」

離春沒有回答,衡玨又加重了語氣問道:「現在生不得見阿九,阿春後悔了嗎?」

這一刻,房間內的氣氛彷彿緊繃如蓄勢之弓,衡玨緊緊盯著離春,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懊悔或悲傷,但卻見她淡淡以那雙被黑布遮矇的雙眼望著他的方向,聲音無喜無悲的說道:「阿春悲於再也見不到阿九,但臣妾從不後悔離開皇上,作為一名女子,阿春是不可能甘心伏趴在心愛的男子之下為臣為妾,只憑藉著皇上的眷寵而活。」

匡噹的巨響及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衡玨的聲音帶著瘋狂的怒氣,有著她從未聽過的狂暴:「曾離春,曾無鹽!你好大的膽子,以為朕縱容你,便能肆無忌憚忘了自己是何身份。」

「臣妾只是據實稟告,不知道哪裡冒犯了皇上,懇請皇上訓示。」

「好、好、好,你就是太聰明,知道朕捨不得殺你才敢這樣說,朕殺不得你,就殺不得別人?現在蔚王已被禁足在他府中,博雅堂主導《一鳴集》編纂者也被壓入大牢,生死不過在朕股掌之間,今日朕就拿他們殺雞儆猴,以正視聽。」

聽著衡玨這麼說,離春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聖上要臣妾做什麼,吩咐一聲就是了,何必拿著一世英明開玩笑。文人就算總自誇筆比劍利,但實際還是遠遠不及皇上手下一兵一卒,更何況蔚王等人並無實權,聖上治理清明,黎民百姓也不見得會簇擁新政,聖上重罰這些人,不過引起士人心生不滿、懼於直言罷了。」

離春說的條例分明,態度又淡然鎮定,在在有理,衡玨本來就知道這些事情,聽她說出,怒極反笑:「是了,這些事情你都想得這麼清楚,怎麼會想不清楚朕真正想要你說什麼。朕早就知道,朕對你的萬般疼寵,百般不捨,都換不得你一句心甘情願為臣為妾,一輩子乖乖伺候在朕身邊。

天下有無數人願意傾盡所有,換取朕的片刻垂憐,唯有你如此不知好歹,滿腹心思就是想將朕推遠!」

「皇上誤會了臣妾的意思。」

「誤會,你當朕聽不出你的意思?對你來說,如此百般糾纏千結萬縛均是一場虛妄,不如早早斬斷以免往後相看兩厭,但你從來沒有想過朕⋯⋯」

衡玨說到這裡,聲音猛然打住,離春抬起頭來用著那雙被黑布矇著的雙眼望著他的方向,彷彿這樣就能聽清楚他說的話,但她畢竟還是沒聽到後來的話,衡玨大概是甩袖離開了,而她跪在滿是狼籍的廳裡,卻什麼都看不分明,只覺得自己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栽落到黑暗裡去。